夏天总喜欢刮风。
一条红色女士内裤在风中翻滚,悄无声息落在这棵树上。
小孩不耐烦地挂掉母亲的电话,但还是按照要求把窗户外晾的衣服收了进来。
他瞥到挂在树上的红色内裤。
他不知道家里是否有这样一条裤子,但是多一条总比少一条更不容易被母亲责骂。于是他用竹竿把它挑了下来。
一堆衣服被扔在床上,红色内裤滑落到床下。
这是故事的开始。
1
吴秀娥很郁闷。
孙女辛苦排练一个月,比赛却被取消。
她打电话质问主办方,对方说之前谈好的赞助吹了,现在拿不到经费,比赛自然办不成,他们也很无奈。
吴秀娥有点想哭。
为了让孙女能当上小精灵合唱团的领唱,她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先是给合唱团的老师送了两盒上好的茶叶,再是请合唱团的小朋友和家长来家里吃了顿饭,为的就是能看到孙女站在舞台的最前面唱歌。
因为站在舞台的最前面,才能拍特写发朋友圈。
连文案她都想好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孙女真有我当年的风采」。
可是现在这算怎么回事。
孙女还不知道这件事,更让她头疼的是张淑英。
张淑英是吴秀娥的邻居,两人表面上情同姐妹,私底下却总是暗自比较。
儿子送的按摩椅,吴秀娥第一时间邀请张淑英来体验,完了还要说儿子不懂事,乱花钱;女儿送的本命年红内裤,张淑英会穿着约吴秀娥去泡澡,还一脸害羞,你看,还是带蕾丝边的。
想啥来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吴秀娥调整好情绪,迎接张淑英的审判。
「老吴,听说合唱比赛取消了?咋回事啊,贝贝知道么?」
贝贝是吴秀娥的孙女。
「上学去了,还没回来呢」
「唉,你说这,孩子知道了得多难过啊。老吴,不是我说你,当初我就跟你说过,别让贝贝去学唱歌,女孩子,去跳跳舞,学个什么乐器,不挺好的么,你要是早听我的,不就没有这档子事了么」。
张淑英眉眼里透露着得意,她想看吴秀娥的反应。
吴秀娥想冲上去撕烂她的嘴,告诉她这他妈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吴秀娥叹了一口气,「是啊,早听你的就好了,就像瑞瑞,学跆拳道,既能防身,又能锻炼身体,多好啊。」
瑞瑞是张淑英的外甥,早几天刚在学校被同学欺负,吴秀娥是故意这么说的。
张淑英一时间没法反驳,讨了个没趣,回去了。
孙女还有半个小时就放学,吴秀娥已经想好怎么安慰她。
她系上围裙准备做饭,思索了一下,掏出手机,发了个朋友圈。
是孙女排练时候的小视频,配上文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孙女真有我当年的风采」。
张淑英立马点了个赞,在下面评论,「这么好的嗓子,总有一天能被人听到。」
2
嘟三声,电话接通。
「什么事?」
王丽娟记得,刚和童彦钧结婚的时候,给他打电话,他说的是「怎么了」。
怎么了。
有事吗。
什么事。
看起来都差不多,其实完全不一样。
就像他们的婚姻,看起来不错,其实已经千疮百孔。
「我们离婚吧。」
电话那边愣了几秒钟。
「嗯,好」。
王丽娟也不明白,他们的婚姻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童彦钧搬出去住的时候,只是说要去冷静一下。
冷静半年,就凉透了。
现在他们的关系就像剩下百分之一电量的手机,且两个人都没能找到充电器。
王丽娟今天去看了陈奕迅的演唱会,一个人。
身边都是年轻人,一股久违的轻松气息围绕着她。
听到「谁能凭爱意要富士山私有」的时候,她想到童彦钧跟他求婚的情景。
没有鲜花和气球,在出租屋里,童彦钧把银行卡交给了她。
他说,「我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童彦钧的公司发展越来越好,王丽娟却变得不快乐。
时间是他们之间的沟壑,童彦钧的每一秒都被安排,王丽娟的每一天都是空白。
朋友转发出售两张演唱会门票的信息,她鬼使神差地都买了下来。
给童彦钧发信息,直到陈奕迅穿着华丽夸张的演出服在全场的呐喊声中返场的时候,他才回复。
没空。
童彦钧一脸疲惫,去浴室冲了个澡。
两人坐在沙发的两端,没人关心电视里播放的是什么节目。
何以至此,童彦钧也不清楚。
他想逃避,逃避这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暴躁,易怒,喜欢抱怨的妻子。
离婚也不是没想过,但他怕王丽娟的世界没有他会崩塌。
现在看来,是他多虑。
这样也好,大家都能解脱。
「房子给你,需要多少钱你说」,童彦钧清了清嗓子,说道。
「随便你吧,有些东西不是钱的问题」,王丽娟有些哽咽。
童彦钧欲言又止。
离开家后,童彦钧心里也有些乱。
他没有去住的地方,而是径直回到公司。
工作能让他冷静下来。
项目部的人在电梯里碰见他,把一份冠名赞助儿童歌唱比赛的计划书给他签字。
他摆摆手,说取消这个赞助。
如果冠名赞助,他就要西装笔挺地到台上去给那些孩子颁奖。
他想要给自己放个假,休息一下。
没有孩子是他们婚姻的遗憾,或许也是裂痕的起点。
他忽然想起王丽娟很喜欢唱歌。
婚后她再也没有唱过,以至于他都快要忘记。
或许她唱过,只是他没有听到。
3
袁琳今天本来休息。
中午科室主任给她打电话,让她回医院一趟。
院长的儿子出车祸,在抢救。
主任对袁琳说这是一个表现的机会,让她也参与这台手术。
袁琳有些惊愕,想到今年自己可能要评职称,立马从床上起来。
手术室外,各科医生都在那里。
主任招呼着袁琳换好衣服,拉着她进去。
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时,袁琳想到徐岩峰今天约了她。
急忙给他发了条信息,把手机塞进抽屉里,进了手术室。
路边的烧烤摊,人声鼎沸。
喝到第三瓶啤酒,徐岩峰已经满脸通红,舌头开始打结。
陪他的兄弟劝他不要再喝,他不听。
他喜欢袁琳,从第一眼见到她就喜欢她。
他们是相亲认识的,同事阿姨是袁琳妈妈的同学,在上个周末约他们俩吃了一顿饭。
袁琳是那种干净利落的女生,说话豪爽大气,面面俱到。
徐岩峰就喜欢这种款式的。
他觉得自己是个小孩子,对这种姐姐型的女生天然没有抵抗力。
可是袁琳好像不喜欢他。
昨天晚上答应好的约会,今天就放鸽子,徐岩峰差点把手上的演唱会门票撕掉。
不喜欢可以直说,徐岩峰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他在朋友圈发了一条转卖门票的消息,是故意给袁琳看的。
没想到,很快就卖了出去。
他只喝闷酒,朋友问他什么事情他也不说。
被人拒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徐岩峰的想法。
朋友也没有追问。
邻桌的彪形大汉说话很大声,他说今天自己在网咖门口目睹了一场车祸,现场很惨烈,地上好多血。
听说是一个医院院长的孩子。
是袁琳所在的医院。
徐岩峰打开手机,翻出袁琳给他发的信息。
「医院临时有事,改天约」
看起来似乎也没有那么冷漠。
人抢救回来了,院长在挨个科室致谢。
手机里,有七个徐岩峰的未接来电。
还有他发来的信息。
「没事,等你有空随时约。」
4
余天宇没有想到,谈恋爱是一件如此麻烦的事情。
他跟林川蓉约好了八点钟到她家楼下见面,他八点半出门,还在楼下等了半个小时。
林川蓉今天穿了一件小碎花裙子,气色看起来也不错,或许是化了妆的缘故。
阳光不错,之前出差一周,余天宇很想念自己的女朋友。
新开的那家甜品店在老城区的一个角落里,林川蓉说过很多次,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榴莲千层看起来很小巧精致,如果没有那股刺鼻的味道,余天宇也会喜欢。
林川蓉用勺子挖出一小块塞进嘴里,含了几秒钟,一脸满足。
余天宇也一脸满足。
他不知道怎样形容当下的感觉,只能笼统地用爱情来概括,他很爱她。
林川蓉被看得有些害羞,假装要强迫余天宇吃一块,两人玩闹,笑声在刚开始营业的空旷的甜品店里回荡。
吃完甜品,他们的上午变得空旷起来。
林川蓉对一切都很好奇,总是有一些奇特的想法,给余天宇惊喜。
比如她看到街边的网咖,缠着余天宇带她去上网。
「我从来没有去过呢」,林川蓉撒娇的样子很可爱。
余天宇就带她去了。
网管小哥窝在柜台里面玩手机,抬头眼神迷离地看着两人。
「剩一台机子。」
现在是暑假,在网咖学生很多,敲击键盘的声音,点鼠标的声音,喊叫声,嘈杂不堪。
他们找到角落的那个空位,挤在一起,能够清楚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旁边两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子看了他们一眼,随即又收回目光,紧盯着自己的电脑屏幕。
只有一台机子,林川蓉忍住没有说自己想看综艺,而是假装很有兴致地在看余天宇打游戏。
打到第三把绝地求生,林川蓉说没意思,想回家。
游戏里剩下七个人,余天宇的队伍还是四人满员。
「打完这把就回去」,战况紧急,余天宇头也不抬地说道。
林川蓉有些生气。
毒圈又刷新了,敌人却依旧不见踪影。
「你不走我走了。」林川蓉说。
余天宇有些烦躁,这把很有希望吃鸡。
「要走你先走,你不想玩刚刚就别说来嘛!」
林川蓉很委屈,拎起桌上的包的时候,故意甩在余天宇身上。
「大吉大利,今晚吃鸡」,桌面上出现这几个字,余天宇连电脑都没来得及关,冲了出去。
还好,林川蓉刚走到街对面。
他大步跑过去,没有注意现在是红灯。
5
马远不想出国。
当妈妈跟他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他第一反应是涂乐会很难过。
涂乐是马远的同桌,也是他最好的兄弟。
半年前,马远转到这所学校,涂乐是他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涂乐学习成绩不错,也很会玩,是那种天赋型选手。
他们开始只是普通朋友,直到那次涂乐受不了父母的争吵,来到马远家逃避一下,俩人在天台喝了点酒,互相倾诉各自家庭的矛盾,才成为知己。
网约车司机已经在楼下等,妈妈给马远收拾好书包,送他出门。
他跟往常一样,指挥司机绕路,来到涂乐家楼下。
他们俩报了同一个补习班。
马远家远,每天都打车上学,自己能坐车,就不会让兄弟走路,马远当时是这样跟涂乐说的。
涂乐靠在墙上捧着英语书背单词。
他记性很好,每次玩记忆游戏,马远都输给他。
「乐哥,上车!」
「今天远哥来得有点早啊。」涂乐把书塞进书包。
马远在想着怎么告诉他出国的事情。
「远哥有啥伤心事,说出来让兄弟开心一下。」
涂乐看出了他的异常。
「我下个学期要出国了。」
「出国?」涂乐很惊讶,声音不禁提高了许多。
网约车司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抬起头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们一眼。
马远没有说话。
「挺好的」,其实涂乐心里有些不痛快。
俩人都没有说话,车窗外来往的行人就像他们自己,都是过客。
一阵手机铃声打破宁静。
网约车司机接完电话后,把车停到了路边,一脸愧疚。
「家里的老人出了点事情,要赶着回去,两位兄弟您先到这里下吧,理解一下,谢谢谢谢啊!」
俩人倒是觉得没有什么。
一前一后在街上走着,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补习班上着没啥意思,反正都要迟到了,要不别去了」,涂乐说。
离上课地点还有一段距离,走过去应该会迟到。
「好啊,那咱去干啥」,马远问。
「去上网啊」
游戏是俩人的共同爱好,也是他们成为好朋友的原因之一。
「看我今天不锤爆你!」马远恢复了平日里的嬉笑,俩人并排走,互相搭着肩膀。
「开两台机!」
网管指着后面那一排电脑,「就剩 28,29,30 号了,你们随便坐。」
通讯这么发达,出国了还是可以每天聊天,一起玩游戏,马远想到这里,心里豁然开朗。
「面对疾风吧,弟弟!」涂乐冲着马远喊。
6
这个儿媳妇,老杨其实很满意。
但是他总是要装出一副对她不满意的样子。
老杨是怕自己受欺负。
老伴去世的早,自己一个人跟着大儿子生活,不强势一点,在这个家里就会没有地位。
他知道自己性格古怪,儿媳妇越能包容,他越有安全感。
他不会去想这个逻辑是否奇怪,至少现在家里他说的话很有用。
今天没用了。
一大早,就听见他们两口子在吵架。
儿媳妇打扫卫生,在床底下翻出一条红色内裤,不是她的。
儿子老实巴交,不会做出这种事。
他走过去,用自己一贯以来的口吻,训斥儿媳妇,让她不要无理取闹。
儿媳妇不同往常。
她把红色内裤扔到老杨脚下,冲他喊到,「我无理取闹,人都带到家里来了,还说我无理取闹?」
老杨看着地上红色的这块布,被揉成一团,像一朵盛开着的花。
他厉声问儿子,是不是有这种事。
儿子委屈得想要落泪,说,「我没有!」
看着这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的嗫嚅和委屈,老杨有些心酸。
为了这个家,儿子付出了很多。
「他说没有就没有,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信任」,老杨语气平和了一些,他想,他要改,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她,这个女人也不容易。
「你们是一伙的,老的小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刚落,儿子「啪」的一声给了她一个巴掌。
一阵凄惨的哭声响起。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句话在老杨的脑海里回荡。
儿媳妇脸上的掌印逐渐变红,和地上的那团红花交相辉映。
所有的都是假的。
平日里,她对自己的好,都是表演。
演给儿子看,演给孙子看,演给街坊看,演给自己看,她自己。
想到这里,老杨有些喘不过气。
视线也逐渐模糊,儿媳妇收拾东西的样子慢慢变得朦胧,最后只能看到地上的一团红色。
他瘫软在地上。
还能听见。
他听见哭声停止,争吵停止,儿子打电话叫救护车,儿媳妇打电话让自己的小叔子赶回家,孙子在旁边一遍一遍的喊着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