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七七的心乱到极点,他的气息就喷薄在耳边,如此热烈而滚烫的包裹着她,她觉得鼻子一阵阵发酸,心好似被针扎一样,逐渐刺入最深处去,细微而清晰地搅动着,仿佛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她明明下定了决心,不知为什么却突然害怕起来。
外面起了很大的风,墙上倒映着树木摇曳的阴翳,如水波般漾动,她转过身来,望着他发丝下一张苍白的面孔,他瘦了许多,轮廓间的线条既深邃又清冷,就好似玉石雕刻,然而那双夜色般深黑的眼眸,却透着比黑夜更凄惶的颜色,他见她看过来,将她抱得更紧些,讨好地亲了亲她的脸:“七七……”
他的唇也是冰冷的,她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定了定神,才平静而无畏的对视着他:“我知道你接受不了,可事情已经发生了,阿言,我希望我出去以后,你可以好好的想想,回来我们再说。”
他只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犹如无数的刀子猛然插入脑浆,然后天旋地转般,将他整个人要生生地吞噬,他全身一阵阵剧烈地痉挛,从深处漫卷起痛彻心扉的寒冷,正无法控制地蔓延到体内每一处,连呼吸都痛不可抑,她已经甩脱开他的手,开门走出去。
沈言卿努力地睁大眼睛,呼吸越来越吃力,尖锐的钝痛沿着太阳穴蔓延膨胀,他挣扎着扶住墙壁,眼底只剩下绝望似的惊痛,如同摧枯拉朽一样,轰然地分崩离析,周围还存在着她气息的余香,他冷的直发抖,再也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癫狂的咆哮道:“七七,七七七七七七……七七!!!”
雨稀稀落落的,四面都腾起白茫茫的雾气,再也不分明。
她低头看了看手机,已经十点多,便索性拦了辆计程车,向司机报出地名,车子驶得飞快,路上又都是积水,偶尔只听喇叭“呜”的一声,原来旁边的汽车被超过,掀起一层哗哗极高的水浪来。
她望着车窗上自己的脸,目光简直恍惚了。
她想起和沈言卿初遇的那天,她才六岁,初夏的风里带着一些清新的凉意,幽幽地飘拂过来,四周都是沁人心脾的花香,当她放学回家,推开院子的梨木栅栏,便望见有人坐在槐花树下,他穿着洁白的衬衫,好似日光下白鸽舒展的翅膀,被晒得微微泛蓝,他一双夜色般乌黑的眼眸,就定定地瞧着她,眉眼清冷而深邃,额前覆着柔软的发丝,无声地漾着清凉的流光,整个人也都携着深潭似的凉意。
然而,就是这样看起来薄凉的少年,她却无数次得意的想着,在这世上,再找不到一个比他对她更好的人。
车子缓缓地减速,小区已经到了,她付了钱,从后车座里钻出来,连忙撑起了伞,只见大雨哗哗地倾盆下着,在四周漫起细白的水汽,寒意浸骨,已经是十点半了,她匆匆地走上楼,早有人敞着大门在等她,满脸殷勤的笑容:“听这个脚步声,我就知道是顾老师来了。”
顾七七将雨伞撑起来放在走廊上,这才抬起眼看他,面前的男人年近四十,矮矮的,身形微胖,长得平庸的很,只是眼尾处细细的小褶子,笑起来时看不见眼睛,格外的亲和,他手里还攥着炒菜的木勺,仿佛刚刚正在烹饪,她客气的答应道:“徐先生。”
她刚走进去,一边拿起鞋柜里的鞋套穿上,一边问:“小哲是在做作业吗?”他轻轻地关上防盗门,连忙说:“他这两天感冒了,下午一直在睡觉。”她便轻手轻脚向里面走,来到白漆的木门前,上面满是奥特曼的卡通贴,她打开门,却见男孩已经在桌前坐好,正铺开自己的语文书,抬头对她灿烂的一笑,鼻音嗡嗡的,沙哑的叫:“顾老师!”
她心里不禁温软下来,脸上一片柔和明丽的笑意,将皮包放到桌上,又轻盈地在他身边坐好,揉了揉他的脑袋:“小哲真乖。”他笑嘻嘻的,看了眼已经关上的房门,却问:“顾老师,爸爸说你今天会留下来吃中饭,真的吗?”
顾七七怔了一怔,顿时想起徐文昨天发给她的短信,他也只有周末才在家,平时都在忙着业务,没想到忽然要请她吃饭,而且她也委婉的推辞了,她想到他方才的样子,心里不禁猛然一凉。
男孩满是期待地望着她,她的神色却是宁静而温和,唇角的笑也丝毫不乱,那乌黑的眼睫毛长长的微卷,眸光宛如湖泊盈盈欲流,乌黑的发丝柔软地蜷在颈间,她的皮肤很白,灯下透着一股清冽玉洁的莹润,濯濯而不妖,便好似笼在明澈的烟雨里。
他想着,顾老师又温柔又漂亮,如果能成为自己的妈妈,那该是多让他骄傲的事情,他目光越发地热切,她心中不免好笑,真是鬼灵精怪,便不去看他的眼睛,兀自将他作业本摊开,嗓音温和清软:“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你要好好的听讲,你的任务就是学习,至于中饭嘛,我还是想回家吃。”
徐睿哲的脸就瞬间耷拉下来。
大雨如注,周围也只有白茫茫的一片,哗哗地大雨就像无数的绳子抽打在他身上,又好似尖锐的钉子,一根一根极细地刺进太阳穴里,那样的痛,痛的锥心刺骨,却好似已经麻木了,他抬头静静地望着三楼的走廊,远处传来闷雷似的轰鸣,断断续续。
沈言卿全身都淋得透湿,那肤色青白,两颊的肌肉还在不断地颤抖,一双漆黑尖细的瞳仁,幽幽地散发出深渊般空洞的死气,雨水不断地砸进去,就见眼眶渗出可怕的猩红,像是要流血,连眼白都净是血红,他嘴角激烈地抽搐着,如同徘徊在地狱最深的厉鬼,永不复轮回,只是望着那层楼,眼底便无声地渗出一股怨毒而诡异的寒光,毛骨悚然般的可怕。
“原来,在这里……”
她这两小时的语文课很快便上完,徐睿哲从房间里跑出来,饿的不得了,徐文端着热气腾腾的饭菜放在桌上,两只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见到她站在那,眼睛瞬间亮了,笑道:“顾老师。”她也笑了笑,话语里生疏客气:“徐先生,我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