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说:「我送你。」

我送江丽走到进站口,拿出手机给她转了 5000:「飞哥知道你辞职了,让我给你转点路费。」

她看着我,笑了笑,然后眼泪立刻掉下来:「谢谢你,我知道不是飞哥给的,他不会只给这么点。」

我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生气:「你说话还是那么让人无言以对,再见,一路顺风。」

她抱了我一下:「再见,谢谢你。」

我抱着她,在她耳边说:「我们要不要来一个告别吻?」

她推开我:「滚,再见。」

我笑着说:「不管咋样,记得笑。」

我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到火车站边上的小卖部买水,里面坐着一个眯着眼的老大爷,手里拿着一个功能机外放着陈淑桦唱的《梦醒时分》:「早知道伤心总是难免的,你又何苦一往情深……」

我忽然明白了飞哥那个剧本的结局:

被爱情所困的人理解了爱情;

剧本创作的作者完成了剧本;

碌碌无为的大学生开始写作;

一切都很好,但伤心总是难免的。

18 岁,我高考落榜,领了工牌,走上流水线。

那个夏天,工友绝望到跳楼自杀,我却乐在其中。

因为在那里,我同时爱上了两个女孩。

如果让我在这两个女孩之间,再做一次选择,我还是会选——都要。

第一个女孩,是大头带我认识的。

大头是睡在我下铺的工友,整个车间最出名的混子。我们车间是计时的,他每天上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拖张巨大的硬纸板,找一个货最多的角落,铺好纸板一躺就是一天。

第一个休息日,大头问我有没有满 18,满了的话可以带我去「玩球」。

开始我一脸问号。

后来我才知道,去那里「玩球」的确要年满 18。

大头开了一张台,熟练地把摆成等边三角形的台球击散,拿巧克擦着球杆头:「来这打一次球,是你融入这里的第一步。」

我:「想彻底融入呢?」

大头用球杆指了指 3 楼粉红色的窗户:「去一趟 3 楼。」

我眼神随着球杆望向 3 楼,1 楼理发店走出一个穿着白 T 恤的姑娘,把大头的球杆抢过来:「扑街仔,教坏小孩。」

就这样,我遇到了那个夏天第一个让我动心的姑娘。

她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穿着白 T 恤和短到被上衣盖住的超短裤,踩着粉色的人字拖走进了我的 18 岁。

我花了几分钟才把视线从她白花花的大腿上挪开。

大头接了个电话,把球杆放下,一脸坏笑,对我说:「我朋友找我有事,你先在这玩吧。」

我跟她打了半小时。

她叫柠檬,来自四川,在旁边的理发店洗头。

她和我一样都是因为高考来这,只不过,她是放弃了高考,我是被高考放弃了。

广东的夏天特别热,打了一小时,我满头汗。头发一团一团贴在额头,我想,干脆剪个头发吧。

她洗头的技术很差,指甲很长,力度不均匀,把我因为上火头上长的几个痘痘都抠破了。

我问:「你这手艺,能养活自己?」

她把一团泡沫糊在我眼睛上:「你姐姐我是靠脸吃饭的。」

剪完头发后,她给我洗第二遍。

她笑嘻嘻地问:「多加 50 可以按摩哦,要体验一下吗?」

我咽咽口水,又摸摸口袋,说:「算了。」

她捏着我的耳垂,低头看我,发尖洒在我脸上,痒痒的:「你亏大了。」

出门前我问她:「能加个 QQ 吗?」

她把手机号报给我:「有事给我打电话吧。」

回到宿舍,大头问我:「舒服不?」

我摇摇头:「一般,她指甲太长,弄得我有点疼。」

大头一脸猥琐:「你得加钱。」

第二个女孩,我能跟她好上,要感谢阿伟。

高考出分那天我和阿伟在一起,他过了二本线,我落榜了。

阿伟慷慨地把他退役的 iPhoe4 送给我,让我想开点。

而这个旧 iPhoe,就是我和阿玲之间的纽带。

那年厂子的订单很火爆,大学放假后,每天都有大巴车,从广西把一车一车的中专、大专生拉到厂里。

他们讲一口「壮普」,管男生叫「友仔」,管女生叫「友女」。每个人讲话都神似偷电瓶车的「窃格瓦拉」周某。

阿玲就是其中一个。

她坐在我前面一个工位,干活很快,戴上耳机,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械臂。

为了让她降低速度,我给她连续买了一周的红枣酸奶。

后来,作为回礼,她连续放水了一个假期。

她是个真正的小女生,粉色的裙子,黑色小皮鞋,喜欢 JK 和洛丽塔,吃苹果都要用水果刀切成小块用牙签吃。

除了一口「壮普」有点违和外,她符合所有我对「公主」的幻想。

她家庭很困难,父母在家务农,有个弟弟在读小学,中专的学费和生活费都自己挣,JK 和裙子也都是淘宝上挑便宜的买。

她说,今年暑假的目标是存够学费后买一个二手 iPhoe。

工厂里的年轻人对 iPhoe 有一种执著的迷恋,那是一个可以随时拿出来的身份牌,是一个可以无声彰显经济实力的标志,是理想的最小单位。

在她面前,我伪装成一个高考后体验生活的富二代,并且以「让她提前熟悉 io 系统」为由跟她换了手机。

这是那个夏天阿伟帮我的第一个忙,他的旧 iPhoe 开启了我的一段新恋情。

在我和阿玲关系还没有那么密切的时候,打心底,我还是更喜欢柠檬一些。

因为,遇到不开心的事时,我都更喜欢去找她。

那阵子我们接了一批进口订单,做玩具车。

这种玩具车外壳有一种特殊涂料,会随着温度变色。

我跟大头在同一条流水线,大头负责安轮胎,我负责打螺丝。

广东人把一条流水线叫「一条拉」,每条流水线的负责人叫「拉长」。

我的拉长是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抠门而且刻薄。她每天中午花钱去食堂买一份饭,然后分成两份,留一份晚上吃。

她总给我安排最刁钻最难干的活儿。

只要堆货了,她就会叉着腰指着货大喊:「快滴啦,快滴啦。」

好像她能用语速提高产出。

上完一天班,就憋一肚子火,只想找个人吐槽,六点半下班,我拨通了柠檬的电话……

两分钟后,收到柠檬的短信:「台球店门口见。」

我到台球厅门口时,她已经靠在那里,一副刚睡醒的样子。

看到我来了,她挥挥手:「走,带你去我最爱吃的烧腊店。」

她熟练地走到玻璃窗前:「一份白切鸡饭。」

我刚要开口点菜,她又对窗口说了:「给他来一份三及第汤饭。」

我:「你干嘛不让我自己点?」

她:「你是读书人嘛,及第,还是三及第,多吉利。」

我:「姐,分数已经出了,我落榜了。」

她:「你没看过《岁月神偷》吗?里面吴君如最喜欢说一句话『做人,总要信。』你不信点什么,生活多没劲。」

我:「那你信什么?」

她:「我信奶茶啊。」

我:「杰伦啊?」

她:「不是,奶茶店啦。我想开个奶茶店。你看路口那个蜜雪冰城生意多火,每天都有人排队。等我挣够了,我就回老家大学城加盟个奶茶店。雇两个员工做事,我就负责收钱。」

我:「那好啊,你可以雇我。」

她看着我,摇摇头:「我姥爷是看相的,我也会一点,你是个文化人,你要做有文化的事。这里和奶茶店,都不适合你。」

服务员把柠檬的白切鸡端过来,柠檬把蒜泥姜丝倒上,夹起一块肉伸到我嘴边,我张口吃了,竖了个大拇指。

她边吃边问:「你信什么?」

我:「我信笔。我想写东西。」

她:「那很好啊,你可以写我。」

我:「我跟你又不熟,怎么写。」

她把嘴凑过来,在我脸上印了一个油印:「现在熟了。」

那顿饭我忘了是怎么吃完的,我满脑子都是那口白切鸡和那个吻。

之前我从没信过一见钟情,后来,我更没信过。

唯独这一次我信了,但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一次,我该不该信。

之后,我经常在下班时候找她,她中午 12 点前从不接电话,我也从没问过她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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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这样消逝的:错误的时间,错误的你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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