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大学以前,徐墨涠从未恋上过谁。大学报到第一天,他还当他遇上了真命天子。
当时正做自我介绍,大同小异的台词被天南地北的口音轮番重复着,听的人和说的人都耐心渐失。徐墨涠的学号在倒数几个,轮到他站上讲台时,台底下的面孔已看不见几副,齐刷刷一片脑顶,人人手里有更感兴趣的事。却没想,这其中有人把他当兴趣。是宣弈,几分钟前他才知道这名字。
稀稀拉拉的掌声过去,那视线一路迎着他回到座位,在他斜后方粘得更加肆无忌惮。他不敢回头,他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提醒他,他有多不对劲。他头一次让谁盯得抬不动头。
真正和宣羿说上话是在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徐墨涠在宿舍背英语单词,门响了。他扭过头,宣弈已大剌剌走进来。
“就你自己?”
“你找谁?”
“不找谁。”
徐墨涠眉头稍提,露出几分困惑。
宣羿朝他笑一下:“我忘带钥匙了,宿舍没人,先在你们屋待会儿?”
“哦,你坐吧。”
徐墨涠自此没背进一个单词。屋里静得人心慌。他多希望宣弈能开口说点什么,宣弈就是不说,跟他较劲似的一声不出。直到临走,宣弈才拍拍他的肩膀说:“谢了。”他一僵,不确定宣弈是不是还捏了他一下。
这天以后,徐墨涠发现宣羿的视线越追越紧。每堂课,宣弈总能找到他身后几排的位子,坐下来用眼睛大大方方地给他做隔空推拿,他却连偏下头都浑身不自在。有次下课要换教室,他特意磨蹭一番,总算寻到机会“罩了”宣羿一节课。宣羿倒坐得住,一次也没回过头,只在临下课前给他发了条消息说:【还以为你找不到教室了。】他讶异宣弈是如何得知他号码的,宣羿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他一愣。原来他一直期待这个。
宣羿的消息开始三不五时传来。一见屏幕上的人名,徐墨涠就心跳加速,有时要缓上好几口气才敢点开。消息里的宣羿并不挑/逗他,说的净是些隔空喊一句也无所谓的大众台词,谁听见也不会想歪。但徐墨涠仍盼着他在消息里说。消息是私密的,只属于徐墨涠,将大庭广众特意缩进这么个小壳子,无法不让徐墨涠觉得宣弈对他是不一样的。
有天自习回来,他在宿舍门口撞见宣弈。
“怎么了?”他到现在也没法习惯宣弈直勾勾的视线。
“长点儿好看。”宣弈说。
“什么长点儿?”
“头发。下回别剪这么短。”
徐墨涠腾一下热了脸,他忽然意识到他是那么希望宣羿夸他。见他一脸窘色没接话,宣羿探手上来揉他脑袋。他躲,宣羿拉他。他摸出钥匙开门,宣羿也跟进来。宿舍没别人,宣羿揽住他的肩,非要和他“兄弟打闹”一番。徐墨涠敌不过,被bī到墙角,脸颊倏地一凉。
“你脸怎么这么烫?”宣羿又摸了一下。
“……我热。”徐墨涠眼睛盯在他上衣拉锁上,不敢再往上抬。
宣羿扯扯他外套帽子:“热就脱了啊。”等他从宣羿玩笑的环抱中抽身出来,脱了外套,宣羿又贴到他身后说:“你没毛啊?”
“谁说的?”徐墨涠尴尬地躲开他,心里埋怨:好像我头回穿断袖似的。
“哪有?我怎么没看见?”宣羿装模作样地打量他。
他不知怎么脱口就是句打情骂俏:“能给你看吗?”
“哪不能给我看?”
就是这天,宣羿在凌晨给他发了条消息,他已经睡了。第二天他问宣羿那么晚找他有什么事。宣羿漫不经心地说:“我睡醒一觉去撒尿,想问问你要不要一起。”
徐墨涠越来越吃不消这种挑/逗,宣羿总能骚到他心里那股痒。他一张未经人事的白纸,根本扛不住这个。他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视线,他从未如此盼着手机有提示音,盼着某个人“招”他。
学校浴室是公共的,最晚开到十一点半,徐墨涠自习忘我时总错过时间,要不就是踩着关门点儿去,刚找个储衣格脱衣服,余光瞥见一道不紧不慢的身影。他脱到一半的衣服脱不下去了。
“你再磨蹭水更凉了。”宣羿一身清慡,头发湿着,显然是洗完澡准备走。
徐墨涠点头笑笑,心说你倒是走呀,你不走我怎么脱?两个多月工夫,他已适应公共澡堂,可这不代表他可以大方从容地在宣羿面前宽衣解带,赤luǒ亮相。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放缓动作,宣羿却不急着走,饶有兴致地与他搭话。
“你平常在哪儿自习?总也看不见你回宿舍。”
“我在三教。”
“不去综合楼?”
“三教人少。”
徐墨涠应和着,一件薄外套让他脱了三分钟,这时拿在手里来回叠。宣羿打量他,看他终于叠不下去,开始脱袜子。
“有什么可藏的,你有的我都有。”
徐墨涠单脚半躬着的身子险些摔倒。来不及回话,宣羿已经走了。他视线的余韵里只留下一双趿在拖鞋里的形状漂亮又男人味十足的脚。
这天起,洗澡成了徐墨涠甜蜜的烦恼。一进澡堂,他的眼俨然成了x光,多少人和水蒸汽也别想挡住他。宣羿被他揪出过两回,两回都是在他刚穿好内裤的时候。宣羿似乎天生不懂什么是尴尬,走过来特意挑个相邻的柜子,一边闲聊一边若无其事地脱衣服。徐墨涠偷偷瞟过几眼,宣羿的下半身总是处于半兴奋状态,弄得他裤裆里那根也忍不住想立正。
“好看么?”一次宣羿冷不丁凑上前,徐墨涠给他吓得一屏气,此地无银地回了句:“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看?”
“我问你这个。”宣羿往前顶顶胯。徐墨涠脸一热,才留意到他腰侧的纹身,是副拉开一半的弓。
“怎么没有箭?”
“离弦了。”
徐墨涠没懂这话的意思,某天下课逮着空再问他时,他笑笑说:“没什么深意,纹着玩的。”徐墨涠还想说句什么,被打断了:“请你吃饭去么?”
难不成是约会?徐墨涠问:“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宣羿看一眼手机,站起身,“抽根烟去。”
综合楼每双数楼层有个支出去的天台,露天的,不少学生趁着课间休息去那儿吞云吐雾。宣羿刚出教室门,徐墨涠也起身了。他不抽烟,但总感觉宣羿刚才的话应该这么听:陪我抽根烟去。
果然,宣羿看见他,嘴角在一层淡白色里吊了吊。徐墨涠走近些,第二股烟正扑过来。
“你gān吗?”徐墨涠被呛得咳了两声。
宣羿恶作剧得逞似的笑起来,替他决定道:“今晚上别去自习了。”
徐墨涠眨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吃什么大餐吃一晚上?”
“跟我多待会儿不行?”宣羿吸一口烟,侧过脸吐出去,没再看徐墨涠。上课刚好铃响起,权当替徐墨涠点了头。
晚上,徐墨涠发现自己上当了。和宣羿一起出现在约定地点的还有两个他不认识的男生。有一瞬间他都想扭头走了,他被宣羿那句“跟我多待会儿”骗了。
“我高中哥们儿。”宣羿向他介绍着,喊来服务员点菜,“想吃什么?”
“我都行。”徐墨涠说。
“羿哥最怕都行、随便。”其中一个男生笑道。另一个把徐墨涠面前的菜单翻起几页,说:“不用跟宣弈客气。”
徐墨涠只点了两个菜,余下还是宣羿做的主。寒暄过后,他一直默默听宣羿和同学说话,没太开口。他本就不擅长应对陌生气氛,加上心里有股说不出的失落,话比平时还少。宣羿偶尔给他夹菜,眼睛在他脸上,耳朵和嘴在哥们儿那边。
一餐饭吃得既快又慢。其实只过去一个多小时,但徐墨涠觉得一晚上都jiāo代在这儿了。账是宣羿结的。出来后,他两个哥们儿表示不打扰了,说徐墨涠还想去哪还想gān什么就直接跟羿哥说,羿哥一本地人,哪都熟。徐墨涠不想去哪,他们略带调侃的“客气”已经够让他难堪了。
“走走?”宣羿拿胳膊肘碰碰他。
十一月中的天还不算冷,两人沿着街边溜达。好半天,徐墨涠才吐出一句:“晚饭谢了。”
“你还不如说下次请回来,跟你说话有时候那么费劲呢。”宣羿语气是笑着的,话意却让徐墨涠觉得他不满意。
路过一家蛋糕店,宣羿走了进去。店里正推新品,他问徐墨涠吃不吃。徐墨涠犹豫着:“不知道好不好吃。”
“没尝怎么知道滋味?不好吃再说。”
宣羿对店员说拿两个。徐墨涠抢着付了钱。
第二天,徐墨涠在楼道的公共垃圾桶里发现了几乎整块的蛋糕;宣羿只尝过一口就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