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的枯叶抓紧细瘦的枝条,摇摇欲坠。狂风一瞬,掀卷在地。残骸飘落,厚重砸地。只有泥土听见的呢喃。
等待了百年的老银杏,幽幽长叹。让风絮絮倾听。树下谦卑的huángjú,顺服地聆听由上而下的叹息,还有风为它准备的教诲。huángjú的腰身下,是老银杏的残躯。粗壮的身躯上,蚁虫爬行,黑魆魆的空dòng是毁灭的盛邀。它已等待百年,百年侵蚀,百年等待。等待新生。轰然倒地。
微微发亮的夜色里,私语绵绵。
楚柏睁开眼。五分钟后,闹钟响了。划破寂静。
施铭啪一下按掉了身侧的闹钟,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五分钟。”重归寂静。
天空透着蓝光。楚柏看着窗户外的暗色的光,笑了一下。
五分钟后,尖锐的闹铃。施铭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喊道:“大家伙儿,快起chuáng啦。”便匆匆奔去了卫生间解决大事。
楚柏慢慢起身穿戴叠被完毕。将脑袋凑到周绎那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道:“男朋友,起chuáng了。”
“好嘞。”周绎满意地笑着睁开眼,“早啊,宝贝儿。”
楚柏没有理他,自己下了chuáng。
施铭突然在卫生间惨叫一声。陆潜正在爬爬杆,听见一脚踩空差点摔了下去,刚想骂人就又听见施铭道:“我突然想起来今天月考是不是?!”
面对这个沉痛的话题,陆潜说不出话来了。依稀想起昨天大晚自习时,夏邻走进教室含笑道:“啊,对了。明天早餐再难吃,大家都要多吃一点。如果考试期间智商不够了,还可以拿卡路里充数。”
“邻老师。”一个男生在下面喊道,“为什么学校不能做好吃些,让我们主动多吃?”
“唔。你知道吗。”夏邻慢吞吞地答道,“学校是一个历练场。难吃,也是一种历练啊。”
“邻哥。”一个女生举起手道,“能给我们一个爱的鼓励吗。这是我们历练的勇气。全班女生有了您这位大帅比的爱,一定会无所畏惧的。”
夏邻不复镇定。握拳咳了两手,脸微红道:“小小年纪,什么爱不爱。”
“喔,我听说了邻老师有女朋友了呢。”底下有人起哄道。
“好像大学就在一起了。”
“还是高中校友呢。”
“邻哥空间里还有和女朋友在一起的照片呢。郎才女貌哦。”
“啊。我还没有邻老师QQ呢,回去发我一份。”
“我有一次还发现了邻老师的腹肌照,八块。超级……”女孩子压低音量道:“性感。”
周围乱哄哄一片,夏邻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天。见话题偏转,故作怒容,沉声道:“安静。值日班长讲台前管理纪律。不要打扰别班。继续晚自习。”收起笔记本就离开教室。
考试的事情似乎一笔带过,但影响是永恒的。
座位上的两个人却好像完全不受gān扰。
周绎在看一本英文原著。看了一会儿,他戳了戳正在写数学《小题狂做》的同桌,指着一处文字,道:“宝贝儿,看看这段话。”
“Why are you telling me all this”
“because I thought you should know.”
“Because you thought I should know.”
“Because I want you to know,”I blurted out.“Because there is no one else I can say it to but you.”
楚柏似笑非笑地挑眉,合上翻开的书页,封面是一个男人仰头靠在另一个男人的肩上。楚柏一字一句读出封面:“CALL ME BY YOUR NAME.”
楚柏轻轻用指尖扣了扣封面,道:“真巧,我看过。”
“相比而言。”楚柏重新打开那页,指了一处,只有一排字,道,“我更喜欢这句——
You know very well I’m not going anywhere.”
读完,任周绎怎么逗他,楚柏不再说话,只埋头做题。
月考考一天,只考语数英三门。语文两个半小时,数学两个小时,英语两个小时。
考完语文一上午就过去了。中午吃饭,周绎自己吃得快,吃完就看楚柏吃,好像看不腻似的。
倒完餐盘,楚柏在周绎身边轻轻说道:“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去操场走走。”
周绎道:“快迟到了。你中午不准备回教室了吗?”
“嗯。”
“那我陪你去走走吧。正好晒晒太阳。”
“不用了。你回去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周绎皱了皱眉,想去拉他的手。一下子就被甩开了。周绎顿了一下,几次想说什么,最后只说:“好。我回教室等你。”
楚柏没有抬头,只低头走路,看不清神色,轻声回答:“嗯。”
操场上空无一人。楚柏走到假草坪上,躺在上面。天空有些暗淡,看起来下午是要下雨。楚柏闭上眼。感受luǒ露的脖颈被塑料草擦过,有一层薄薄的水汽。5027天。37天是变数。
我本来可以漫无目的地等待下去。我已经等了5027天。虫蚁在腐蚀我。
算了。5027天,微不足道的37天,谁会放在心上呢。
楚柏用手臂挡住眼睛。随意地笑了笑。算了。陪伴我的只有等待。他只是一个不知所谓的冒险者。危险者囹圄险境,是不敢冒险的懦弱者。
亮光一瞬即逝,三秒后,雷声劈开云层入耳。楚柏将英语卷子翻过一页,听着窗外雨滴有一下没一下地触碰阳台的瓷砖。雨势渐大,行进似乎慢了,以决绝的姿态将一瞬定格,迎头赴死;似乎快了,前赴后继,涌流不止。
还有10分钟,考试结束。
夏邻走进考场,与监考老师jiāo流了一下,便向已经看到他的楚柏招了一下手。楚柏点点头,将答题卡合上走出教室。
外面半边的走廊已经湿透了,朝里站会影响考场的同学,朝外站是淋雨。夏邻把他领到走廊,小声说:“你家里有急事,你家长现在要带你回家。英语成绩为公平起见不会给你算分的。”
楚柏道:“谢谢老师。但是没关系的。我已经做完了。”
夏邻顿了一下,道:“那好吧。有伞吗?”
“有的。我现在就去校门口。不用担心,老师。”
校门外。
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撑着一把伞站在雨中,看到楚柏撑着伞走过来。
女人神色淡淡的,向他点了点头,发出的声音也很微弱:“我帮你打了一辆车。你自己跟司机说吧,我走了。”
“谢谢阿姨。”楚柏回答道。
女人看着楚柏走向出租车的身影,嗫嚅的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拿着伞的手也紧了紧,转身进了自己的车,慢慢开走了。
楚柏进了车。司机没有着急地问目的地。
过了一会儿,楚柏才像是无意识地说道:“去景浠居。”
司机一声不吭地平稳开了起来。
景浠居在敬州市有些名气。本职是饭店。后面地界都是娱乐设施和休息的地方。楚柏下了车径直走向后门,到了一处前台。
前台的女孩子看到楚柏红着脸笑了一下,道:“你来啦。孟女士为你定的房是519。这是房卡。”
楚柏也笑起来,接过房卡道:“谢谢。”
转身,每走一步,笑容便淡去一分。
走到最偏僻的房间娴熟地刷卡插卡,楚柏在chuáng头柜上看到了一张纸条——孟女士让您好好休息哦!
楚柏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心想:前台的女孩子传话真不严谨。妈妈不会给自己留话,留的话也一定只有四个字,冷冷的四个字:好好休息。
楚柏在chuáng头柜的第二层找到了自己的手机,开机之后给这张纸条拍了一张照片。便毫不留情地扔进了垃圾桶——把它变成永恒,最后和自己一起消亡。
拉开落地窗帘,面对斑驳的景色。仿佛在这个偏远的地方,看见了另一头偏僻的,在夜色中只有寂静的敬远中学。那里面有一个人,顶着大雨找遍了所有地方,然后固执在等着自己。
傻瓜,明天就放学了,我不会再回去和你一起放学了。
You know very well I’m not going anywhere.
你知道我哪儿也不会去。我在等你。等你让我,英勇赴死。
1216,1604,0302,1913,2625,1604,1913,2625,1216,1604,2625,0302,2414,1913,0302,2625,2414……等着这个谜题的破解。
楚柏放空自己,闭目都是那个光芒万丈的人,晃了晃脑袋,眼前一片黑暗。声音被无限放大。
雨点的眼泪慢慢滑落,里面包含了云与风,很轻,却让人生疼。
狂nüè的风击打着一切,雨蜿蜒流下。
窗帘被泄进的风微微翻卷,沾上了雨水。
chuáng榻像是不堪被褥的重量轻轻响了一下,灯光的滋滋声在头顶,前面的拼酒声隐隐约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