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起灵并不是由某种因缘或契机就能混熟的人。就像此刻在手术室的饭厅里,端着汤盆的吴邪就不可能自然而然走上去,像胖子那样叫他,说“小哥,幸亏有你,不然隔天我就得上社会新闻头版了。”
张起灵那张桌子坐的其他几个人吴邪都很熟,都微笑地点头示意。只有一个女孩子是生面孔,估计是新进组的实习生之类的。吴邪拖开凳子,坐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只听到女孩子的声音问:“张老师,做手术的时候都不讲解的吗?我看了几次,完全不懂哎。”旁边有人搭讪道:“小陆这么好学?这么好的实习同学几年都没看到了!”那女孩子呵呵笑了一声。吴邪有点留心张起灵会说什么,不想张起灵的声音却是冲他这里来的:“吴邪。”“啊?”吴邪回头去看,果然张起灵也看着自己,貌似是第一次直接叫名字,听着有些异样。张起灵继续道:“衣服拿去洗了,等送回来我再还你。”吴邪赶紧笑道:“不急的,不急的。”张起灵又在自己衣服口袋里mo索了一会,作势要抛过来,一边说:“你的牌子,接着。”吴邪连忙放下手里的筷子,双手去正好接住。还要说什么,张起灵已经回头吃自己的饭去了。其他人显然也不怎么关心这闲事。
吴邪把x_io_ng牌摊在桌上看了看。想着医院统一拍的照片还真不是一般的傻逼,程度直逼身份证。看了会,吃吃饭,顺手把x_io_ng牌别在裤腰上,也没像往常还要全场搭讪一遍,吃完了就径直朝清洁区走廊走,进去继续干活。
之后在房间外碰到换班吃饭的秀秀,说他“怎么一脸不高兴?”,才觉出来有点说不上是扫兴还是什么感觉。秀秀又问他:“办公室名单贴出来了,看过没?”
吴邪问:“什么名单?”
秀秀道:“你不是吧,大外科旅游安排的名单呀。不就是你起哄要和这个一起那个一道,还不去看看有没有和你兄弟一块啊?”
吴邪道:“哪个兄弟?”
秀秀道:“不就你女朋友呗。”
吴邪道:“靠,你胡扯什么,一会兄弟一会女朋友的。”
秀秀笑道:“你不是吧,解雨臣你都忘了?”
吴邪笑了,说:“就他啊。算了吧,每次都给我惹麻烦。”
秀秀回道:“
且。总之我们不是一批的。”
吴邪道:“那怎么行呢?我要去找老总换班。”
秀秀道:“吴总,您又谦虚了。”
吴邪道:“我先去看看能不能换吧。再问问小……呃,解雨臣。”
秀秀“嗯”了一声算告别。
果然名单上他既不和小花一批也不和秀秀一批。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他又把名单看了看,密密麻麻都是时间和人名组别,看多了不得要领。忽然扫到张起灵的名字,果然,也不是一批的,隔得还挺远的。
吴邪算是第一批的,加起来大概二十多人,照理说他自己和小花还有张起灵的班都是六天一次,搭死的,应该会在同一批,不过可能考虑到一线班和二线班的压力问题,又调整过了。知道这茬事后,小花第一时间抱怨个不停,不过说归说,他也没真去找他们科的住院总换班。
旅游其实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尤其是单位组织的旅游,拖家带口的有,领导有,还有各种需要照顾的姐姐妹妹,穷山恶水风景秀丽的地方根本不可能去,最多就是周边有山有水的地方转一圈。最远一次他们去过广西,那还是他在外科轮转的时候,他是觉得很惬意,小花却嫌太僻静——但这也是相对的,那种遥远异乡总有点特殊的力量,回来以后成了好几对,他不太清楚小花参与了多少,不过能肯定绝对没有闲着。
这次是去……南京。照吴邪的话说就是,领导的决定是无法吐槽的,因为槽点实在太多!
整个行程加头带尾三天半,夏末初秋一切都很简单,他只带了几套衣服,卡片机,手机,准备在路上看的书,背在一个书包里。手术室和他一起出夜班同行程的护士云彩看到了直说:“你太简单了,太方便了。”
到了火车站检票口排队,有种碰到的都是同事的感觉,小孩子有三四个就觉得是幼儿园了,满地打滚。等进了车厢,几乎一半都给他们包场了。吴邪对着车票跟随人群缓缓挪到自己的位子上,他是靠窗,外面两个坐位已经有人坐着了,他轻声打着招呼挤到最里面,刚坐下,就听到一个孩子“哇”地放声大哭,喊着:“我要坐窗口!我要坐窗口!”孩子父亲板着脸低声呵斥,但也无可奈何的样子。吴邪看是同事,就站起来拎着自己的包,向孩子父亲道:“我和小朋友换个座吧。”那个同事抱歉地答道:“哎,那怎么好意思……那怎么好意思……”接着又向儿子道:“快谢谢叔叔。”
孩子和他父亲一开始是坐在吴邪斜后方的位子上,吴邪倒没往那个方向多注意,等再次回到走廊上,才发现最里面坐的是竟然是张起灵。靠,吴邪有些吃惊,因为早就知道他和自己根本不是一批次的,另外这人也挺奇怪的,一样都是同事,他换一下不就得了,比吴邪自己方便多了。
等吴邪挪着挪着坐下了,张起灵倒回过头朝他看了看。吴邪只好笑着招呼道:“张,主任。”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向他道:“你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吴邪脸上有点受宠若惊似的笑容,“呃”了一声,又“哦”了一下。立即又陷入了冷场,吴邪思索着这样太糟糕,但是又找不出什么话题来说。——至于急诊的那件事,不知为什么他自己都不想多提。后来火车开起来了,无聊的时间里仔细想想,他又觉得大概是因为纹身的关系,虽说如果在手术室的更衣室里换换衣服,肯定无数人看过他的纹身,但问题是现在根本没人提这事,像他们这么八卦的环境,只能说明一点,就是见过的人很少,甚至只有他自己一个?总之这可能是张起灵非常隐私的事情,老赶在他面前说相关的话题,感觉像要打听一样,总不太好。——这个冠冕堂皇的自我解释给了吴邪不少宽we_i,不然没有特为道谢他总觉得有点背负了“忘恩负义”的乌云的意思。
火车上张起灵也就是盯着窗外发呆
而已。到达南站以后,下车的时候后面忽然赶上来个人,勾着吴邪的肩膀道:“哎,小吴,你也这一批?”一看是病理科的叶成。再回头,张起灵已经不知道走哪儿去了。
他们订的酒店离南站有段距离,等到了都过了中午饭点了。因为是自助游xi_ng质的,从火车站离开都是自己分批打车,所以check in的时候已经有些人携家带口的自己出去觅食了。在柜台前,叶城一个劲地抱怨外科:“什么东西,有时就给你切条阑尾过来,还非要你给打个阑尾炎的诊断——我都没看到任何炎症表现,怎么给你打诊断?所以我就写‘阑尾一条’,谁开的刀谁自己看着办吧。”的了空了,他又向柜台后说:“哎,我和小吴一间,给安排一下。”柜台后的女孩子非常官方地回答他道:“吴先生已经安排入住了,先生我们给您另外开一个房间。”说着把吴邪的房卡推出来,向吴邪道:“您的房间是城景房。”吴邪问:“有什么区别?”对方回答道:“另外有湖景房,就是对着玄武湖的。您那边能看到鼓楼和长江。”叶城问:“那我的是湖景房?”柜台后答道:“对,先生,你们一共预订了10个房间,但是因为临时又有变动,所以您的房间是大床房。”
上楼的电梯还要换两部中转,叶城在五十几楼,吴邪住六十几楼,他看了看门牌,心想,不知道和谁一起,他就指望能马上睡一会,吃不吃午饭倒也无所谓。“滴”门一打开,就看到靠门的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空调开得很冷,他把被子从头到脚捂得很紧。吴邪轻手轻脚走进去,把书包放在靠窗的床一边,回头又向那人看看。果然是张起灵。他忽然心跳快起来,可能是外面走了一圈突然停下来就觉得特别累,又热,一下子换到这凉爽的环境里,肢端毛细血管收缩,回心血量上去了,心脏负荷增加了?才这样在x_io_ng腔里沉重地“咚咚咚咚”,可以感觉到它自顾自的重量和体积。
看张起灵正在睡,不管他是醒了没醒,总之跑去把人叫起来打招呼总是不妥的。吴邪看了看自己的铺位,又看了看房间——这个房间面积不小,但有近13是浴室和卫生间,并且是个玻璃房,有个浴缸摆在两面玻璃间,他走进去看看,上面有防水帘,还是可以放下来的,这样就和房间隔绝了。在洗手台里面才是两间一样大小的鸽子笼似的,一个是淋浴房,一个放着马桶。他尽量轻声地上了厕所,洗手洗脸,走到自己的床前,换了条运动裤,掀被子翻身上床。之前和一起来的手术室的姑娘还有妇产科的阿姨们说好了,晚饭再聚头,他把手机拿出来看看,有一个未接电话,翻出来一看,是解雨臣。懒得理他,他想,顺手就把被子盖起来了。
即使很累,躺着一下子倒也睡不着,想起之前解雨臣吵着要和他一批,而刚才又没理他的电话,吴邪翻了个身。其实出来玩,肯定和关系好的朋友在一起才比较开心,他实在想不出之后三天该怎么和邻床的这个闷油瓶交流——虽然,他大概还是个不错的人……
闹钟响起,是下午五点,吴邪一惊醒立即去按闹钟,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一看张起灵正站在书桌前喝水,听到声音了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吴邪睡眼惺忪地冲着他挠挠脑袋,掀被子坐起来,拿手机看看,果然有好几条消息。
小花说:你干嘛呢,电话不接,行程也不汇报,回来你惨了。
秀秀说:吴总到南京了吗?高铁安全吧?
竟然还有潘子:小三爷,我有个哥们在南京,方便帮我从他那儿带点东西吗?吴邪看着有些无语,话说回
来,小三爷应该是小花才对,不过小花有段时间是在北京生活的,对他是从小叫惯了,现在潘子直接叫小花“花爷”,十分别扭,小花每次都大呼小叫说:“千万别让人听见了!”
最后一条是云彩发来的:吴老板,我们集合的地址我发给你了,晚上再去唱歌。不来的话,你懂的。另外,那个胖子没跟来吧,如果要带他,那你就别来了,赦免你。再有,看到外科的张起灵叫他一块来。
吴邪心想,靠,派的任务一个比一个难办,都是些什么人啊。一抬头却看见张起灵正在看他,见他抬头了,问道:“吃不吃晚饭。”
吴邪急忙道:“吃啊,一起吧!我和手术室的还有其他几个同事约好了,他们大概已经去了,张,”他还是有点犹豫,没法直接叫他的名字,“张,小哥,和我们一起吧?”
张起灵“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了。
最难的部分,就这样轻易完成了?出租车上冷气开得太冷,透过清凉山照进来的夕阳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从后视镜里能看到张起灵,双手抱在x_io_ng口又打起了瞌睡。——其实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社交生活是很多余的东西吧,合不合群是一回事,关键是,他看上去根本就不在乎。所以他为什么要来呢?
这个问题之后也在吴邪的心中掠过,不过他大概已经醉了,天旋地转中不知道搂着个谁,一会又被人起哄,再罚再罚……等他稍微清醒一点,又是在出租车上,他躺在谁身上,衣服的布面软绵绵的,他自己环抱着人家的腰,那个人手搁在他肩膀上。次次聚会大醉而归,能喝的名声传出去的确不好。然而有酒精时人的行为和没有时是完全不同的,他不管贴着自己的是谁,只觉得就这样已经很舒服了,又紧了紧手臂,把脸往人家肚子上贴,简直恨不得长到他身上去。因为能听到点声音,知道坐在前排的是个女孩子,云彩?还是谁,那任自己搂着的就不会是女的了吧,那谁都行,他又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