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的绘画效果,实在不高明。雕刻粗糙,颜料更不是天然松石,而是商店内的广告画颜料。但气质却模仿得细腻传神,颇得风味。那张版画,最终被泽田纲吉带到意大利来。想拿出来摆放着,自觉不妥当,只好压在柜子里。时间长了,每每拿出来,清理干净。
他们的那场旅行,那个日光和煦的清朗午后,就如曾预测的那样,不时被忆起,细细怀念。彼时,少年们并肩而立。尚不清楚,自己即将使用这种姿势,相互扶持提携。走过十年漫长光yin,最终在对方的生命中,铭记彼此。
6
少年时代的泽田纲吉,还在被里包恩恶狠狠地唤为“蠢纲”的年月。拿个位数的成绩,面对试卷,根本不知从何入手。里包恩的拳打脚踢,每每躲闪不过,不似后来的灵活熟巧。神色总是羞怯的,对陌生人说话,只要对方不面善,就会垂下眼来,惊慌失措。见云雀恭弥,就像不得不面对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凑活着能躲就躲。
那时山本武尚还摆弄自己心爱的棒球,剑术反而碌碌荒废,不甚在意。家住得太近,绕一绕,拐几个弯,便可碰面。山本帮助父亲管理店铺,棒球训练之余,有了闲暇,会来拜访。至于狱寺隼人,更是不言而明,家中有这么个姐姐,吃饭都很成问题。他躲碧洋琪,躲得心惊胆战走投无路,每每逃到泽田纲吉家。起初还有些忐忑,担心打扰十代目休息。最后竟成习惯,时时泡在泽田纲吉身边了。
一次例外,是在十五岁时的夏季。那时的并盛,仍是安静小镇,未尝出现黑手党浩荡出行,魑魅魍魉四处游荡的局面。夜间阒寂无人,街道空空荡荡。那几日,气温高得惊人。外出走几步,都会汗流浃背。泽田纲吉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下。睡眠浅薄,一有风吹草动便会被惊醒。伸出手来,掌心都是虚汗。夏季空气闷热,洁白的云层重重叠叠,浓密厚重。即便在夜间,亦看得清清楚楚。从窗外望去,只见郁郁青青的老树枝叶间,露出清亮的苍蓝色的天空,辽阔无边际,玻璃般干脆清澈。月光黯淡,房间内一片黑暗,唯有靠窗的书桌上的物什,被镀上明亮的淡色,看不分明。
过了不久,竟下起雨来。淅淅沥沥,敲打不息,更是扰人得辗转反侧,y_u睡不得。
他在深夜终于禁受不住,翻身下床。坐在书桌边,百无聊赖,不知做什么好。忽然见窗外街角,有人影一闪而过,竟像是狱寺隼人的。一群人紧追不舍,却不知那人影去了哪里,骂骂咧咧地四处寻找。泽田纲吉心下一惊,不禁捏一把汗,又想仔细看看那人影究竟是谁,便推了窗户。
顿时,他听到屋顶一声低微惊叫。他听声音熟悉,不顾雨淋,探出头去。只消一眼,就吓得浑身僵硬。狱寺隼人浑身湿透,坐在屋檐上,摇摇y_u坠,正探下头来,俯视自己。二人大眼瞪小眼,震惊了。
你你你你你,你!
十代目,您怎么还没睡?
两人话一撞,都顿了几秒,狱寺隼人扑哧一笑。泽田纲吉瞪着眼,又叫了好几声你,却仍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声音不大,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传得清晰分明。
嘘!见泽田纲吉一脸惊恐表情,张口似想说话,岚守迅速将食指抵在唇上,做噤声姿势。视线转向仍在街角游荡翻找的一群人:千万小心。
进来说话吧。泽田纲吉推开窗,悄声对上面道:屋顶太危险了!
不了,我身上全湿透了,进房间不好。
那我就取几件衣服!
这个……不必麻烦您了!
管什么麻烦不麻烦,总之你快点下来!
拗不过首领的命令,岚守进了房间。二人换了干燥衣服,面对面坐在床上。狱寺隼人一脸心满意足地捧着茶杯,忽地忆起什么,带着歉意道:十代目,我换掉了你们家的门牌号……
为
什么?他怔怔地盯着对方。
没什么。岚守笑了笑:方便吗?
……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啦。送信的人都只看地址的。不由自主地被引导着,转了话题。
岚守顾左右而言他的技巧实在精良。关于原因与街头混混的事情,绕来绕去,也没问出结果。最后竟把这事抛掷脑后,二人睡觉去了。他想,那该是他们第一次同床而卧。在淅淅沥沥的夏雨中,在有洁净月光的深夜里,他们躺在床上,絮絮说话,言语缠绕缱绻,像午后空气中漂浮的微小尘埃,微微颤动。说得口干舌燥,便起身喝水。时间流逝得缓慢而清淡,逐渐睡去,体温蒸腾出温热气息,皮肤接触的地方,灼灼地暖。他在半睡半醒间,感受到岚守身上浓密的烟草香气,像一座阒寂海岛,海风微润,荒无人烟,令人心安。
这件事情,就一直被搁置着。在岚守受了伤后,才逐渐水落石出。原来是意大利几个不知名的家族,不知被谁指使,专门找茬生事。只是在并盛曲折萦绕的街巷和长相实在太相似的家家院落中走岔了,又找不到泽田家的门牌,吃了不少苦头。与岚守过了几次招,双方都伤亡惨重。岚守起先轻微骨折,一口咬定是自己不小心摔了。过了不久,脸上出现的擦伤,说是电线杆撞的。再过不久,手臂上的爆炸痕迹,说是自己在做炸弹改造试验。一脸纯良神色,叫人不信也得装作相信的模样。不过,唯有次他没说错原因。确实是实验中受的伤,不过是有活体实验对象而已。
那些活体实验对象,到最后亦有些恼羞成怒:怎么绕来绕去就见你一个!决定到并中守株待兔。很快他们就见到了第二人。云雀恭弥二话不说,一番鏖战,雷厉风行地干掉了所有人,彻底解决问题。追问出是黑手党,当即找里包恩兴师问罪。这才真相大白。
那时泽田纲吉尚不知晓,他与岚守的相处模式。无论他处于天真懵懂的少年时代,还是肩负起首领权威的青年时代,对岚守而言,细腻体贴,绝对支持,付出并隐瞒苦痛,追问则顾左右而言他,再以微笑而示,都犹如呼吸一般,自然熟稔,是生命中毋庸置疑、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因而,后来的他,逐渐清楚,他亲自参加战斗,最强战力云守与雾守,便能轻松一些。他重组家族内部结构,晴受与雷受,便不必终日埋首于文件之中。他打通情报网,雨守便不必四处奔波。唯有岚守,他不能用辛劳工作,来替换他的安宁。他愈辛苦,岚守则愈辛苦。成正比增长,亦成正比趋落。
因而,隼人,你要知道。我一直,是那样心怀愧疚,诚挚谦卑,始终如一地爱你。
7
泽田纲吉是一支百合。洁白饱满,柔和温润,散发与黑手党世界格格不入的光彩。彭格列首领竟如此辛苦,他自始至终,未能料到。像天真孩童,闯入幽暗yin森的古老森林,雨水浸yin,荆棘丛生。以至于艰辛苦痛劈头盖脸向他砸来时,竟彻底乱了方寸,不知所措。
他的意大利语,即便在里包恩以死气弹相胁,狱寺隼人持续补习下,亦不比其他科目的成绩优异多少。初至意大利,连与人交流,都无法做到。各种繁琐事务接踵而至,重重包裹缠绕。他xi_ng格怯懦小心,批复重要文件,总踌躇再三,根本无法解决。生活一团糟,平日不甚在意的坏习惯,暴露出各种弊端。重要文件随处摆放,一不小心就会丢失。家族谈判、各种上流阶层的宴会、家族内部会议,都是些逃避不得,必须参加的应酬。他在日本,从未学习社交礼仪,几乎一窍不通,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