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知道贾蓉有个妻弟,长得跟姑娘家似的,秉xi_ng也最是柔弱;眼前这个孩子虽也长得花朵儿似的,却连大人也未必有他那掩起的锋芒。
秦钟听贾蓉说了贾蔷的名字,似乎是听过的,却不怎么记得起来,想来是贾府子弟中无关紧要之人吧。于是他也未曾表露出什么,待到贾蓉与贾蔷话别后,就跟着他这位姐夫一起到姐姐那儿去了。
他却不知在自己身后,贾蔷立在原地瞧着他的背影,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四、学堂前奏
等到屋里只有小夫妻两人时,秦可卿问贾蓉:“你们方才过来时遇到什么事了么?”
贾蓉笑了笑,“在府里能有什么事,难不成还怕我拐卖了你的宝贝弟弟?”
秦可卿含笑道:“我听说兄弟老早就进了府门了,还以为被你带过来也会迷了道呢。”说话间,她往贾蓉全身打量了两眼,似笑非笑,却没有往下说了。
贾蓉猛地省悟过来,前后审视着自己身上。先前爬起来时随意掸了两下,但后襟上仍粘着泥土呢。他嘴角抽了一下,遂上前抱住她笑道:
“哪能呢,是方才送蔷哥儿出去,正好三人遇上了,我就想起一桩事来。父亲打算襄助蔷儿到家塾中读书呢,我见他们二人倒是年纪相仿,想着让秦钟兄弟结伴同去不正好么。于是就半道上找了个地站着提起这事来,一时说得高兴,不想转身时在假山下面滑了一跤。”
秦可卿听了,忙站定仔细瞧好他并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适才听他说了家塾的事,心里倒也高兴,只是还有些忧虑,“读书固然是好的,只是秦钟是我的弟弟,这事却不好开口。”
贾蓉笑道:“我自有计较,你就不必忧心了。说起来,你我年少夫妻,恩爱和美,你平日里有多少事非要藏在心里,不能对我说的呢?”
秦可卿听了,也只是低头浅笑。贾蓉一面搂着她往内屋走,一面瞧见了她这温柔婉约的模样,竟是心旌神摇,再想起那小子先前的话,心中不禁被触动,低声道:“你放心,我眼下虽不成器,将来总能让你依靠的。”
秦可卿素来是知道他品xi_ng的,不想今日竟说出这话来,而且瞧他说话时的神色不见轻浮,却是比往日稳重踏实了些,心中自是欢喜受用的。
秦钟回家后,几日无事。他又出过一趟家门,到街市上找了几本《论语》《孟子》一类的书,倒也不是从此发奋苦读的意思,只是想着先把字都认熟了吧。
这一日,秦邦业叫了他过去,说要带他到贾代儒家里拜师叩头,以后就到贾家塾中上学了。
秦钟也知道将来会进贾家的学堂,却是陪着荣府里的宝二爷去读书的。听了父亲的话,倒是有几分诧异。虽不知为何剧本不一样了,但想到能避开贾家那位衔玉而生的宝贝疙瘩,顿时觉得轻松了很多。
每次想到那位主角,他心里总有些不自在。宝玉与秦钟之事,书中虽未写实了,但已是十分露骨。且不论两人是否有亲密之实,仅仅想到耳鬓厮磨言语缠绵,他也忍不住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何况他不但没有那种癖好,也受不了男孩子身上带着脂粉气。
而秦钟原先的做派,除少了些富贵之气,其余也与宝玉等人并无两样。这些时日他改变了许多,而秦邦业是个粗心的,瞧着儿子肯读书上进了,再没有不高兴的。他也自知只是个微末小官,将来儿子的前程,还是要在科场上挣回来的。
秦钟原也想过这条路,若无家世倚靠,想要平步青云也只有期望金榜题名了。但打听到三年一秋闱,今科眼看八月就要开考,他必然是要错过了,也就打消了此念。
进了学堂后,贾蔷看在他是贾蓉的妻弟份上,对他比旁人略多些关注照拂。然而秦钟想起在贾府中所见,贾蓉与贾蔷的亲昵之举,心中难免
存了疙瘩,面上却也没有流露。只是有时听贾蔷说起要到宁国府去,他却是必要寻着探望姐姐的由头,也一道跟着过去,顺道也可品评贾蓉行事是否有长进。
秦可卿的结局,他始终放在心上。眼下看贾珍还未出手,却不能不及早筹谋。但他现如今还未成人,况且远在秦家,遇事也鞭长莫及。
他初来乍到时,曾在家中思虑再三,觉得此事的关节,还在秦可卿的丈夫贾蓉身上。秦可卿落到那般下场,无论是否出于被迫,也说明了她的丈夫是个不能指望的。
虽说父为子纲,忤逆不孝是大罪,但贾珍犯的是人伦丑事,他头上毕竟还有长辈在,贾家也是要家声的。贾蓉若是能硬气些,贾珍还能为得不到媳妇就真打死这个独子么?
贾蓉其人,最是惧怕他老子。但秦钟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看那位姐夫还有没有丁点儿血xi_ng了。那日虽是用了些非常手段,幸而瞧着成效却是好的。
转眼过了月余,秦钟虽不常与人攀谈交际,但也把塾中的青年子弟认全了。依他所见,其中大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而正经求学向上的没有几个。
倒是年纪最小的贾兰,现今不过比书桌略高些,却是个勤奋好学的。他见秦钟每日里埋头读书,从不与人胡闹,倒是时常跑过来讨论些学问。秦钟看到他,不觉想到他那个大上几岁的宝叔,怕是还在贾府里偷吃女孩家的胭脂呢。
学堂中其余人,他都不甚了解。只是那一日,贾代儒有事,将学中之事交给长孙贾瑞管理。秦钟瞧着这贾瑞,想起他后来不知死活地肖想琏二奶奶、反被王熙凤施毒计害死之事。总归是一条人命,眼下也有同窗之谊,却不知此人是否可救。
于是留心看去,却见贾瑞其人生xi_ng畏怯猥琐,偏见了生得齐整些的人,就偷偷momo暗里占些便宜。虽不是什么大ji_an大恶之徒,不过正应了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要端正其品行,督导其言行,以期避过大祸,恐非易事;只怕到头来他仍是重蹈覆辙,如同拿着风月宝鉴也执迷不悟一样。
他一面想着,一面提起笔写道:
“夫道不y_u杂,杂则多,多则扰,扰则忧,忧而不救。古之至人,先存诸己而后存诸人。”
停下笔,看着这行从书中摘录的话,自嘲地一笑。古贤圣人都言过“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他眼下不过是个惶惶不知命途的小儿,还真是忧患何多。就是他自个儿,将来好也罢,不好也罢,若无擎天之力,也只能等天塌下来当被子盖了。
秋去冬来,一场大雪落后,宁国府中园子里的梅花开了。尤氏与秦氏瞧见花开得正好,就邀请贾母等人过府赏玩。
贾宝玉也跟着老太太等人前来,他贪看雪后的红梅景致,竟不觉越走越快,把同行的人都落在了后头。
及到了会芳园中,却不想已有人在了,立于一树梅花下,看着那雪压的枝头,数着盛开的梅花瓣儿。宝玉乍看过去,只瞧见那人花瓣似的脸颊,以为是位小姐,情不自禁道:“你且站得远些,莫让积雪落在了头上,着凉了就不好——”
话音未落,就见那人转身看了过来。宝玉此时也绕过树走近前,才瞧清了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他负手而立,神情淡淡,容色竟把旁边的傲梅都盖了过去。
宝玉一时瞧得痴了,连袭人等丫头从后赶上、唤着他的名字也听不见了。
秦钟瞧见了来人,已然猜出了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