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林如海病重,黛玉急忙忙从京城赶回扬州,才见了父亲形容憔悴,当即哭得双眼肿如桃儿,由紫鹃、雪雁一齐劝过,林如海怜爱女儿,百般催促,她方回房休息去了。
林如海躺回床上,重重地叹息一声,他身上是好不起来了,留下黛玉一个弱女,将来可怎样呢?林家家产大,以黛玉之力,恐难保全——倒不如交给她外祖家,也许能换来他们庇佑黛儿到成年?联姻之说,似乎也可以应允——
正想到这,冷不防窗外一声老鸹叫,激灵灵的让他心下一沉。
接着门外就有丫鬟报道:“老爷,外头来了位爷,带着三五个人,说是老爷的旧识,求见老爷。这是他的名帖。”
林如海狐疑道:“拿来我看看。”
于是他身边的一个丫鬟便出门接了名帖递过来,林如海接来一看,几行楷书浑无力,上见“长安李远戍”,下注“之戎”,林如海心头猛喜,竟咳出一口血来,
侍奉汤药的姨娘冯氏忙上来拍x_io_ng抚背,道:“老爷,可是那帮子浑人,要不要打出去?”
“不,不是。我这是心里一口淤血,吐出来就松快多了。你叫管家开中门,带上所有人去接这位进府,就带到我这来。叫林安告个罪,说老爷我没用,下不来地,不能前去迎接,请他见谅则个。”
冯姨娘听他说得轻松,语气中还带着些愉悦,皱了大半年的眉头也展开了,心里也十分欢喜,她知道府外那位定然是林如海的至交亲友,唯恐别人传错了信儿惹得林如海不快,竟顾不得找人传话,自己亲自去吩咐了。
林如海让丫鬟搀着坐起来,换上一身见客的衣服。不知是不是心里舒畅了,似乎身体也不沉重了,他慢慢地走几步,竟然能走到外间客厅坐下,还颇有余力。
少时,一个神若玉竹春松的男子进得门来,朝林如海一礼一笑:“三师兄,多年不见,您清减了。”
林如海赶紧探起身扶着他,仔仔细细看了几个来回,见故人虽越发消瘦,精神却还算尚可,两鬓泛灰,唇颊如水,只一双凤眼温和润泽如往昔。林如海被那双眼睛一看,恍若回到意气风发的少年时代,激动得眼里直犯泪花,千言万语,哽在口中说不出来。
来客温和地笑一笑,劝道:“师兄面前,做师弟的也不隐瞒。其实我身上也不好,听闻你不好,我才能出来就直接到了扬州,只因心里憋着一股劲儿,故而能撑到如今,今日见了师兄,只怕挨不住,需得叨扰府上。”
林如海听他说得凄凉,故作怒状:“果真如此,你当先自行保养,我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焉值你奔波往来,连自己的xi_ng命也顾不上了。”一行说,林如海一行叫人给换了更松软的缎子坐垫。
来客也不推辞,在林如海边上坐了,丫鬟捧上一盏茶,他笑吟吟地接下来,慢慢地吹着。
林如海也过了最初的兴奋劲儿,有点恹恹地坐下来,道:“之戎,你这些年——”话到一半,又戛然而止。他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倒是李之戎很大方地笑笑:“不过就是苦熬到如今,终于被放出来了,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主上仁慈,容我个活命,已经是几辈子修来的运气。只是……我这样的刑余之人,尚且还能走动,尚有几年好活,怎么师兄这样的自在人,反而病成这样?我一直说兄长思虑过多,闲暇时宜放开心怀,心情尽量放疏淡些,兄长恐怕一个字也不记得吧?”
“非不愿也,实不能尔。”林如海苦笑道,“于是你如今怎样?”
“没什么可说的,主上登基,大赦天下,主上趁机偷偷地把我从牢里放出来,只是虽然放了出来,到
底不能自由活动,断续续的养病就养了近一年,现在动辄染恙,主上也不敢叫我做事,只养着罢了。好在爵位虽未恢复,多少还有点俸禄,几位亲王又时常垂问,我过得挺好,也乐得清闲,如今还是个逍遥人,不然我也来不了扬州。你病重的事,圣上不想让我知道,若非你乞骸骨的折子叫我听到了,说不定咱们兄弟俩连这一面也见不着。”
李之戎的话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自嘲,林如海和他阔别十年,将记忆里鲜活的明亲王和眼前人一对比,眼前这位简直死气沉沉,毫无生趣,心中大为惋惜,却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道:“还好你来了。”
“怎么?有事找我就直说,咱们还需要弯弯绕绕的?”
“是……这个事不太好说出口,但因为关系到我林家最后一点血脉,我又不得不说了。我自知时日无多,只是心中放不下我那独生女儿。小女xi_ng柔多思,敏而好学,可惜年纪尚幼,体弱神虚,家业难支。若我去了,她可怎么办呢?我原想托与她外祖家,不过荣宁二府,终非善地,个中厉害,相信之戎心中必有数。不过因为实无退路,不得不如此。现在可好,你来了,那……我托大拿师兄的身份,求你照顾照顾你侄女儿。”
李之戎沉默一会儿,道:“师兄尚且不惧弟弟的狼藉名声,以爱女托付,弟弟怎能拒绝?只是需得向圣上禀报一声才好。”
“之戎如今连爵位也没有了,圣上还管这个?”
李之戎苦笑道:“也不知管不管。但是送我来扬州的有五十人,又有鹰隼信鸽数只,每人皆配马,侍卫长配双马,总不会全部都只做护卫而已。师兄托孤,小弟原不该拒,实在是已非自由身,不敢自任专。”
他说的情况林如海焉能不知,只是想到女儿好友皆有依傍,总好过各人独自飘零,一时兴致上来,忘了还有个皇帝陛下在上头压着,于是道:“说得也是,是为兄唐突了。”
“横竖小弟要多叨扰些日子,一会儿借师兄文房四宝一用,我给圣上写封折子……若是师兄愿意,我请燕亲王认令爱为义女,可使得?燕亲王为人忠厚,是个感恩怀旧之人,又深得陛下信任,比我一介白身布衣要好些。”
“海岂是那等攀高踩低之人?天下人我只信得过师弟你。白身布衣,有甚不好?一耕一读,强胜钟鸣鼎食之家!就这样定了。师弟先休养几日,回头我亲自磨墨请师弟上折子认女!”
李之戎与林如海一言一语的就把女儿的事给定了,黛玉自京城来,一路车马劳顿,早已疲惫不堪,此时正沉沉睡着,哪里知道自己的一生,就此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什么皇室姓李不姓徒/司徒/水……
李之戎的“之”字是为了手机党看文方便改的,实际上应该是“廌”,一种传说中的异兽,能辨是非曲直。(所以李之戎和李凤清这对兄弟的名字的意思是“传说中的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