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恩,你是不愿意说谎,所以才什么都不告诉我吗?”

黎恩垂下抬得过久的头,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察觉到两人之间一触即发的气氛断开时,他静静望向别开视线的库洛,他的侧脸似乎带着寂寞的Yin霾。

你只猜对了三分之一。他想这么回答,又觉得既然无法明确告诉对方答案,不如打一开始就闭口不谈。他们的关系一直停滞不前全都是因为自己。他深知这一点,但无意去改变——至少不是现在。

“我跟雷克特先生的对话,你从哪里开始听的?”黎恩低声问。

“从你拒绝把我带回去开始。”

那几乎是全部了。黎恩感到心脏不明所以地紧缩。

“那你知道了什么吗?”

“除了知道你出乎意料地喜欢我以外。”

库洛毫无顾忌的回答让他难为情地移开了眼。

“……抱歉,我也不能告诉你更多了。”

“为什么?我的事活该被埋在树洞里一辈子吗?”库洛不满地看着他。

可以的话最好不过。黎恩有一瞬间不理智地想,但理智的那一面发话了:

“我当然希望你能知道。但不是由我或是任何人来告诉你,而是靠你自己想起来。”

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库洛烦恼地叹息。

“塞兰德教授不建议我想起来,你也是这么想吗?”

“我不是在为难你,我是真心这么想的。”黎恩诚恳地回应。

“如果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怎么办?”他反问道,同时与黎恩清亮的眸子对上。

“那也没关系。”黎恩听见自己的回答,冷静得可怕。“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库洛的。”

如果能记起来那固然是好的。如果记不起来……记不起来又如何呢?

又为什么要记起来。让他再一次记起那些地狱的光景,记起毁掉亲人和他的人生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记起他曾经犯下的罪,不论是复仇还是人生都一败涂地的事实……除了痛苦以外这些回忆还能带来什么?

没错,只要这个人活着,在自己的身边,那就够了。

他所忘却的那些,我来替他背负就好了。

隔壁传来邻居家的嘈杂声,这间屋子的隔音效果一向不太好。与屋子同样老旧的灯光晦明不定地闪烁着,正如同库洛的表情。

“我可以把这当成告白吗?”

他重重叹息,仿佛这爱对他来说过于沉重。黎恩闭了闭眼,用安静而温和的口吻说道:

“库洛,我没办法告诉你一切,只能尽力保护你。这是我自己的原则,你也许会觉得我不可理喻,但我不会改变自己的主意。”

他再度眼睁睁看着两人的心错开了,这次完全是因为自己。真是愚蠢。黎恩感受着X_io_ng口仿佛嘲笑自己的固执似地隐隐作痛,但是他想相信自己是对的。

在长久的缄默后,他听见对面响起一声苦笑,然后眼镜被拿掉,脸被捧了起来,落在眼皮上的吻如同谎言般温柔,带着形同珍重的怜悯。黎恩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接受这样的怜悯。明明失去了一切的不是自己而是亲吻自己的这个人。

但他无法抗拒。他的手脚已经软弱无力,他甚至希望库洛可以就这样支撑着自己——纵使他的内心疲倦地告诉自己,面前的人已经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你觉得我在怪罪你?才不是。”库洛低喃道,表情很是为难。“只是光看你这个样子,都足以让我明白过去的自己有多么罪孽深重了。”

然后他松开黎恩,轻声道了晚安。那天晚上,他们一如往常,一个睡床一个打地铺。半夜库洛没有因为担心噩梦的侵扰而悄悄爬到黎恩身边。而黎恩缩在床的里侧,彻夜未眠。

库洛?A的记忆是从一年半以前开始的。

彼时他从漫长的黑夜中醒来,五指触Mo到的只有寂寥的空气,然后他看见他坐在那里。

那个人保持着坐定的姿势,头却深深埋下,显然是睡着了。库洛长久凝视着他,想来这个人已经坐在这里很久很久。

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的时候,他会有一种安心又熟悉的感觉。为此他把注意力都投注在对方身上,直到床边的人脑袋点了一点,忽地清醒过来,目光朝自己这边扫来。

那真是一双明亮的眼睛,他不禁想,尽管那里面满是深深的疲惫。但在对上自己的视线时,那倦意像雾色般散去了。

“库洛!”那个年轻人猛地站起来,椅子砰地砸在地上。他手足无措地伏下身,似乎不知道该碰他哪里。“你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得叫医生——”

他按下了床边的护士铃和床头灯,再度把注意力转移到病人身上。借着灯光,库洛才看清了这个人的模样:黑发,薄紫的双眼,眉眼间有着干净端正的少年气质。然而他的脸色十分憔悴,想必是久坐在那儿的缘故。

从漫长睡眠中苏醒的心如同荒原般空虚,但黑发年轻人憔悴的脸庞却唤醒了自己某种怜爱的心情,尽管他并不明白这种心情是为何而生。

此时他才察觉到挥之不去的违和感的由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满脸慌张的男生,一张嘴,嘴角和喉咙就传来一阵干涩的撕裂感。他强忍不适,一字一句地说出了心中最迫切的疑问。

——你是谁?

然后他清楚看见对方的面孔变得灰白一片。

在一通兵荒马乱和接二连三的检查和询问之后,库洛终于从语焉不详的医护人员和看起来像是军队的人的交谈之中搞明白了一件事:他失忆了。

他失去了几乎是从出生至今的所有记忆,包括自己的名字,包括他昏睡了一整年,以及在那之前他受过致命伤的事。他把自己的病号服撩开,看见了位于X_io_ng口那个狰狞的伤疤。医生说,这个伤跟他的记忆出现障碍不无关系。想来也是,毕竟他为此睡了足以忘记一切的一个长觉。但他能从这场灾难中捡回一条命,也许作为代价,神就收回了他的记忆。这很公平。他无可置疑地接受了这一切。

库洛·安布斯特。他知道了自己的名字。然后他怀念起那个黑发年轻人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在那之后他就一直没能跟他碰上面,取而代之的是一群穿着灰色军服的人,日夜轮流看守着自己。他本能地不喜欢他们,不仅是因为他们冷漠的态度,还有那好像看着不可饶恕的事物一般的眼神。

大概是过去的“自己”做了什么惹恼他们的事吧。库洛

事不关己地想。也不知道是天生的Xi_ng格使然还是他还没真正从沉睡中恢复过来,他对自己失去记忆一事并不关心。每天他只是花很长的时间治疗,花很长的时间应付灰色军服的询问(那更像是质问,他认为),花更多的时间来发呆。发呆的时候,他脑海里出现最频繁的仍然是那个黑发男生。他想起他坐在床边低垂的头颅,惊慌失措的模样,自己问他是谁时的苍白脸庞,被医生和军人请出去时他不甘又不舍的眼神。那短暂相处的每一个细节在脑海里描摹了无数遍,而他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想,如果能再次见到他的话,或许自己就能找到失去的答案。

灰色军服没能从库洛口中问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日益焦躁起来。从他们隐晦的问话中他得知了一些重要词汇:茱莱,骑神,内战,贵族派,黑色工房。哪一个词他都不明其意,也诚实地表示出这一点,但他们似乎认为他在撒谎。这样毫无建设Xi_ng的审问持续了一周左右,直到一位扎着斜马尾的年轻女子走进他的病房。有鉴于她也同样穿着灰色军服,士兵们都对她毕恭毕敬——看来老大终于出场了,他想。

她有着冰蓝色的头发和不太符合这身朴素军服的美貌。库洛挑着嘴角问她叫什么名字,惊讶地发现她的声音也冷得像冰。可惜了她这张可爱的脸。

“克蕾雅·利维特,铁道宪兵队大尉。”她盛气凌人地说,“看来你也不认识我了?”

他只好抱歉地说自己确实忘记了。这么漂亮的姑娘要认识自己肯定要记得的,他补充道,克蕾雅皱起了好看的眉。

“你这套把戏瞒不过我,库洛·安布斯特。想用忘记自己做过什么为借口来逃脱惩罚,那就太天真了。”

每个人都这么说,但没有一个人能老老实实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困扰的可是我啊。库洛叹息着,差不多也厌倦了这种打哑谜一般的语言暴力。

“我是真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如果你们也同样感到厌烦,那就干脆把一切都告诉我如何?”

克蕾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知是在思考这个方法的可行Xi_ng还是在腹诽这个人的精湛演技。沉默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久到库洛都开始犯困之时,她一改之前的冷漠态度,踌躇地问道:

“那么,你还有印象吗?对黎恩·施瓦泽。”

那是谁啊?他反Sh_eXi_ng地回答,抬眼见到女子震惊的神色。难不成又是个重要人物?他在空无一物的脑袋里搜刮着,蓦地一个身影闯入了那片空白。

“他是……一直守着我的那个人吗?”他小心翼翼地问,克蕾雅微微动容。

“你还是记得他的,对不对?”

“不,他的名字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他顾不上女子流露出的不信任的眼神,急切地说:“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想问他一些事,你能让我见他吗?”

这回比起震惊,克蕾雅表现出来的更多是强忍的怒意和难以辨认的悲悯,但作为军人的良好涵养让她把这些情绪在两秒之内压制下去,恢复了刚开头的冰冷态度。

“我会考虑一下。”她说。

又过了几周——灰色军服们好像收到了克蕾雅的指示,暂停了对库洛的连番轰炸——他觉得这日子无聊得简直生无可恋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那是在自己输完液之后的某个中午,他弃护士给自己端来的流食为敝履,坐在床边望着窗外单调的风景。映入视野的只有一株漂亮

的大树,柔嫩的绿叶衬着满开的白色花儿。听护士说那是莱诺花的时候,他竟有一种莫名的怀念感。

他正出神看着那些花的时候,门外忽然一阵响动。大概是什么人想要进来,却被门外看守的士兵阻拦。他静静观察着门口的一举一动,直到士兵终于妥协。

库洛也许会永远记得那个场景:那个日思夜想的黑发年轻人从门口出现,发现自己时,他的脚步与表情一同停滞了。然后他轻声叫着库洛的名字,冲过来紧紧抱住了自己。

库洛承受着突如其来的拥抱,心想或许这是自己一直欠他的,于是无言地回抱对方。他感觉到手掌下传来的震颤和体温,意识到这是自从清醒之后他所触碰到的第一个活物。这让他内心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动,为了这名被自己遗忘的年轻人,还有那些渗进病号服的温热液体。

他觉得自己可以信任这个人。

“黎恩·施瓦泽……?”

拥抱着他的人听见他带着疑问的低喃,顿了一顿,轻轻松开了他。那青年眼角通红,面颊清瘦,但精神状态似乎比第一次见面好多了。他的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小,眼底却藏有不明所以的沧桑。

“是的,我是。”他似乎有点受到打击,但仍然面露微笑:“你醒了真是太好了,库洛。”

库洛有所震动,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笑容看起来是如此熟悉。在他的记忆中,应当有很大一部分空间分给了面前这个人,可为何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呢?他头一次为失去记忆感到懊悔,也向黎恩坦诚自己的歉意。

“没关系,”黎恩柔声安We_i,“这只是暂时的,你很快就会想起来。”

真是这样吗?他第一次听见这样善意的安We_i而非恫吓,不禁对这名青年产生了亲近感。自清醒以来,周围的人基本上都没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由此可见自己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人;目前为止只有黎恩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但看起来是典型乖孩子的他,又为什么会帮着自己呢?心中的疑惑逐渐扩大,库洛对过去的自己第一次产生了好奇。

“你是我的什么人?是朋友吗?”他问道。

黎恩陷入沉思的模样显示出他的犹豫和挣扎。库洛期盼地窥视着他,最后他酌字酌句地说:

“你过去是我的学长,我们曾经都是托尔兹士官学校的学生。然后因为你学分不够,编入到我们的班级,成为同学。后来、呃……发生过很多事……”

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黎恩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他尴尬地向库洛道歉,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这些事。

“那,我们是朋友吗?”库洛问,黎恩怔了怔,轻而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想是的。”

然后他便因为这句话而放下心来。库洛反手回握那只手,如同溺水之人抓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这时一个慵懒的声音打断了短暂的温馨。

“真是感人的再会啊。”

他们触电似地分开,黎恩站直身子,带着愠意回头望向来人。

“雷克特大尉,进来之前请敲门。”

被比自己还年轻的小伙子教导礼节不是件让人愉快的事,红发男人耸耸肩,说我敲过三遍了但没人理我。他向两人走近,黎恩警觉地挡在了库洛面前。

“还是一如既往的保护Y_u旺盛啊。放心吧,有你在,我们也做不了什么。”雷克特笑着对黎恩说,“克蕾雅在叫你,差不多该开始了。”

黎恩踌躇地看了库洛一眼,无可奈何地道别离去。他离开之后,一群士兵和医护人员带着从未见过的导力仪器蜂拥而入,在库洛身上缠满了传导线。库洛抬头用眼神询问雷克特,后者微微一笑,说这不是什么有害的东西。

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对自己有益的东西。库洛心想

,却没有任何抵抗。他还有很多事想问黎恩,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碰上面……

“很在意黎恩小弟吗?”雷克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情。这倒没什么好隐瞒的,库洛点点头。为此雷克特感慨道:

“明明失忆了但还是会在意,你们之间的羁绊还真是不可思议。如果你能为了他想起来,那我们可是再欢迎不过了。”

——所以请加油吧。

雷克特在他面前坐下来,笑着说。

新一轮的审问开始了。有了那些精密仪器在身边运作,库洛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却必须全神贯注地应付雷克特的盘问。这次他从对方口中得知了更多的关键词。

比如“帝国解放战线”和《C》。雷克特把一个大块头男人和一个独眼女人的照片放在他面前,问他认不认识这两个人。他觉得有点眼熟,但摇摇头。在他否认的那一瞬间,心脏好像被一只手轻轻攥了一把。

然后雷克特提到了“奥斯本宰相”。在他说出这个名字之时,一股毫无由来的愤怒击中了库洛。注意到他的表情,雷克特关心地问他怎么了,但库洛明白对方关心的是自己回忆起来了什么。

他全副身心都被一种噩梦般的情绪攫住了。它张开獠牙,带着恨意扑面而来。这意图不明的激烈冲动几乎把库洛淹没,他的呼吸变得粗重,搁在腿上的手指紧紧蜷起。在持续被脑海里的嘈杂攻击之时,他似乎听见了那个清朗的声音,在一声声呼唤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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