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钢铁鲸鱼移动了,缓缓的压碎海波。
我听到身边有女孩子扑到家人怀里,开始呜咽,这对她来说是离别。可我不觉得,因为离开的土地,也不是我的故乡。
我离开了土地,驶向我永远可能都不会熟悉的大海,陌生的大海。
这是他们西洋人口中的“暴君”,喜怒无常是它的天Xi_ng。
航程的第三天,大海已经厌倦了欢乐。
陆地上最大的生物是印度象,康缪尼司特号可以随便装上一打。不过现在,庞大的康缪尼司特也只是一个玩具,海浪和暴风,这两个野孩子不懂得什么叫做节制,它们在轻而易举的玩弄它,抛起,落下,倾斜,甚至旋转。用什么方法来制服这两个暴徒呢?你可以用木棍教训一条恶犬,用绳索制服一头公牛,用匕首解决一条蟒蛇,用猎枪杀死一头雄狮;可是面对飓风恶浪,杀死它们?它们本来就没有生命。
海浪摇动船,船摇动肚子里所有东西。
瘦小的东方人彻底迷路了。
他从三等舱跌跌撞撞出来想透口气,并不是第一次坐船,他晕船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惨了。面对这样的天气,他的那点锻炼是远远不够的。头昏眼花的他实在不敢留在三等舱,可等他努力出来之后,又立刻后悔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炒锅里颠簸的菜段,向前摔过去,又向后仰,刚撞上左边的墙壁,又被抛向右边。脚下一软,直接坐到地板上,顺着滑下去,最要命的是还被突然颠起来的地毯一绊,滚了好几圈。他抱住头,整个后背砸在彩色玻璃屏风上,玻璃嗡嗡震了一声。
大海似乎也要喘口气,平静下来。
已经狼狈不堪的东方人整理了一下滚得乱七八糟的衣服,还有散开的头发,想站起来。腿还没用力,眼前就是一黑,整个人又向前扑下去。这时,新的海浪狠狠抽在船舷上,又一番新的颠簸开始了。
他好不容易抱住一个巨大的釉红将军罐,才稳了下来,满脸都是热气,不由得喘着粗气。脑袋里嗡嗡响个不停,胃里也在翻江倒海,他都想抱着熟悉的瓷器这样抱一夜算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他,他看到标准上流社会服务生一般并起站立的双脚,就在这来回起伏的地板上。
身穿着正式的晚礼服,是那天在船上鼓掌的人。
太过魁梧的人简直是个巨人,稳稳站在那里,让他都觉得船不再颠簸了。他看到浅金色头发在微微飘动,那个人巨大的鼻子下面露出微笑。
“晕船啦,Haynes?”那个人说,看着脸色苍白的东方人疑惑的表情,紫色眼睛的大家伙笑得更加开心,“Haynes Flutes,你长笛的品牌。”他的听众懂了,他满意的点点头,“我有个绝妙法子帮你杀了这该死的痛苦,”他转身走向屏风边上的大门,“跟我来吧。”
东方人难以置信的看着他如履平地一般轻松的走到门口,抓住雕花的门把手。高大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还在原地的东方人一侧头,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全是孩子一般的笑意,在无声地说:“来啊!”
他走得真简单!东方人不服气的松开将军罐,小心翼翼站起来,刚迈了两步,船身陡然一斜,他又是连着好几个趔趄。好不容易抓住了大门扶手,他看到高大的背影已经走到了大厅中央——这是一个舞厅,豪华的舞厅。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尽头,有一架钢琴,被固定在地板上。
那个人就走向钢琴。
东方人吃力的跟过去,他几乎走了前面那个人三倍的路程,那人是笔直的前进,他却必须在打着蜡的地板上滑来滑去,就是靠近不了钢琴。那个人突然转回来,他一伸手抓住还在被地板戏弄的可怜人,与瘦小的东方人一比,那个家伙更显得高大了,像头熊。
可是熊却走得风度翩翩
的,潇洒的走到钢琴前端,一脚踢了一下固定琴脚的保险。然后拉着东方人走向琴凳。
“坐下吧。”穿着礼服的人说,自己坐了下去,“快来,不然你会被落下的。”
“落下?”东方人莫名其妙的重复了一下,就看见整理完袖口准备演奏的人又一脚踢开了琴脚的保险,只剩下一个脚固定的琴已经开始打转。
“快来坐下!要走了哦。”把手已经放在琴键上方的他催促着,看到东方人有点犹豫的坐在他旁边,他快乐的按响了琴键,同时,踢开最后一个保险。
钢琴和音符同时获得了自由,和生命。
大厅中央的天井是无数块玻璃,能够透出天空,巨大的吊灯挂在上面,剧烈的摇摆着。钢琴动了,向着屋子中央俯冲下去,如同阵地上冲锋的重骑兵。紧凑的进行曲也在空中回荡,演奏者激烈敲奏琴键,鞭策着自己的坐骑。仿佛连暴雨都受到鼓舞,密集得砸在天顶上,作为急切的鼓点,来伴奏。
演奏者接受了外面的挑战,他嘴角向上翘,淘气的Tian了Tian嘴唇,钢琴发出雷鸣般的声音,一路冲向厅边装饰的券柱。简直是冲过凯旋门的巴黎民众,高唱着马赛曲。坐在旁边的听众现在却是绑在战车上的平民,手无寸铁,只能死死把住钢琴,脸色已经不能再苍白下去,眼看着柱子越来越近。
大海永远是变幻莫测,陡然间,一个高明的贼瞬间掏空了船底另一侧的海水,康缪尼司特号一下子向另一侧折过去。原本在加速的钢琴缓慢了,这是冲锋结束后喘气的战马,浅金色头发的男人弹奏了一段小步舞,钢琴开始向后退回去。乐曲到了低Ch_ao,他一只手闲了下来,只有右手还在黑白间跳动。
“你太疯狂了。”喘着粗气的东方人低声抱怨着。
“不,多好玩啊!”弹琴的人快乐地说,“还只是刚刚开始呢。”
他说得一点也不错,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大,东方人黑色的头发一直向前飘,乐曲又变得激烈起来,还带有神秘的元素。东方人不知道后面等待的是什么,他不敢回头,因为稍微一动,他一定会吐出来。
“喂,你看那边。”演奏者对同伴说,还故意敲重了几下黑键,像是摇铃,东方人微微抬起身子,看着他,顺着他撇嘴的方向看去——那是他们如无意外会侧身擦过的家具堆,上面有个被遗忘的冰桶嵌在椅子里,“去拿来喝点,治晕船。”
“酒?”
东方人看着这个熊一样粗大的家伙,为什么他巨大的鼻子,紫色眼睛,却总组成一副孩子的表情?东方人叹了口气,他已经渐渐习惯了游动的钢琴,就在擦过的一霎那,他轻松的抓出埋在冰里的伏特加。
“你先喝一口。”乐曲变得俏皮起来,演奏者也继续恶作剧一般笑着,仿佛准备了一箩筐嘲笑的话语。
东方人不知道第几次想叹气,他咬开瓶塞,喝了一大口。啊,不是很烈,有点家乡白酒的味道,只是没有那种粮食的香味。
“哈,看不出你还能挺喝酒啊。”紫色眼睛里露出赞许,然后那家伙撇撇嘴凑过来,“我也要喝。”他一只手飞快的在琴键上飞舞,一手抓起酒瓶,扬起脖子一口气灌了好了几个音节。东方人再次接过酒瓶的时候,已经轻了大半。
又一次擦过冰桶时,东方人灵巧的把酒瓶插了回去,动作和乐曲一样轻快。
大厅里,钢琴在来来、去去、转弯、停顿,紧接着,又是向屋子中央的一次大俯冲。全是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