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忘机看他一眼,问。
“嗯……”
蓝忘机少有表情的脸上也划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色。按他的经验,一具凶尸若夷陵老祖召不动,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主了。
电光石火之间,金光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魏无羡一曲都吹完了,他作为一具凶尸,身上却全无反应,之前唯一出现过这种情况,就是他用阴虎符先于魏无羡控制尸体的时候。
可他自己有主了吗?他自己怎么都不知道自己有主了?
是谁拿阴虎符控制了他吗?
不,不可能,阴虎符暂时失效了是真的,而且世上谁也想不到他藏阴虎符的那地方。
可他也没有时间多想,因为蓝忘机看魏无羡笛音不奏效,手上不由加紧了琴音的压制,那困尸阵不但没有松散,反而越收越紧,让他一时挣脱不得。
正在这时,突听夜色中划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
对方二人与金光瑶俱是一惊,金光瑶再一定神,那哭声,竟是从自己背后传来的。
他这才意识到:在牛车上休息的时候,那幼儿招娣到处乱爬,他怕她摔下去,就用一个塔裢把她系在自己背后了。
凶尸感觉不到沉重,又感觉不到酸疼,这一路翻山越岭,他给彻底忘了。
而对方两个,惊讶更不低于他,凶尸竟然背个活生生的孩子,而且这凶尸还是金光瑶,感觉太不可思议了。
金光瑶此时暗笑一声,天助我也,反手把孩子抱到前面来,孩子一下搂上他那刚缝好没多久的脖子,绝不松手,大哭不止。
金光瑶索性让那孩子挂在他身上,自己张开手臂,做一个“我可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做不了”的姿势,向对面两人笑道,“含光君,魏公子,来来,什么鬼将军啊,弦杀术啊,都往我身上招呼,不用客气。”
蓝忘机魏无羡都迟疑住了,跟前世他挟持金凌时不同,那时出手比不出手,更能让金凌免于危险。可此时,金光瑶呈现一个毫无威胁的姿势,他们要是贸然攻击,反而要对那幼子的安全负全部责任。
“无赖。”蓝忘机恨恨道。
金光瑶一笑,以他的脸皮,才不在乎蓝忘机骂他无赖还是无情无耻无理取闹。
趁他们这一迟疑之际,他嗖地窜起,突破法阵,几个起落,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五章 一颗比较纯洁的珍珠扣子
第五章一颗比较纯洁的珍珠扣子
金光瑶再见到阿音时,阿音极为惊喜,从他手上接过招娣,又是亲又是抱,拍着胸口道“可吓死阿姐了”。等神魂定了,又过来拉他的手,问“你没事吧?”
金光瑶有点想笑,他有事,他最大的事,就是已经死了。不过他只带着那温柔面容,回答了标准答案:“我没事,不用担心。”
回去的路上,阿音脸色又沉下来,两条细腿从牛车车板旁边垂下,默默无语地赶着牛,车上空荡荡的,只有金光瑶和招娣坐在上头。
“怎么,没拿到钱吗?”金光瑶一语道破。
阿音转回来,委屈地嘀咕道:“没有,还让骂了一顿,说我这灵怎么守的,这下吴家的脸丢尽了。”
金光瑶想起她吹唢呐那卖力的样子,叹了一口并不存在的气。
但他可没打算去找吴家帮阿音出头,他是金光瑶,又不是魏无羡。
何况他自己的事还乱得没边呢。
这时,路边有一个货郎背着糖葫芦垛,与他们的牛车擦肩而过。
在交错的一瞬,金光瑶回首,在那糖葫芦垛上拔了一根下来。他动作极快,那货郎压根没发现。
然后他把那根糖葫芦递给阿音。
“这,这这……”阿音脸上一层红色,眼睛看那糖葫芦都直了,可又嚅嗫道,
“好像不太好吧。”
“没关系,没人知道的坏事,便不算是坏事,”金光瑶歪在车上,笑道。
阿音对他这句话表示怀疑,可到底敌不过糖葫芦的诱惑,默默接过来啃起来。
“阿音,”金光瑶看她因一根糖葫芦便满脸幸福的样子,突然开口问,“若一个人有许多仇人……”
“你说你自己吗?”他正斟酌字句时,阿音直接打断了他。
金光瑶干笑两声,“你怎么认为是我?”
“你那脖子告诉我的。”阿音专注地吃着糖球,说出话却很噎人。
金光瑶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
“要我说啊,肯定先是能跑就跑,能躲就躲,”阿音奋力咽下一颗山楂,解释道,“你看,你说他有许多仇人,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人若得罪了一堆人,他自己八成也有理亏的地方。”
金光瑶的眼睫微不可察地眨动了一下。
“可是,话又说回来,”阿音继续道,“既然说了是仇人,就算他想脱身世外,那些人也未必肯放下的吧。若真是退无可退,那又只好拼了。”
金光瑶眼睛望着天,这乡野孩子的几句话,竟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他起初是想过放下的,但遇见蓝魏两人后,知道大抵是不能够了——有人已经盯上他了。你以为出点血,割点肉,就能换回平稳生活?哪知道,人家想要的是你的命!
他金光瑶,可是当年在温宁温情两姐弟身上学到这一课的。
“阿音啊,”他又轻声唤道,“我要走了。”
牛车剧烈地晃动了一下,继而缓缓停住,阿音转过头来,问:“去哪?”
金光瑶没有回答她,只温温笑道,将手伸到怀中:“这些日子承你照顾,还未酬谢,一点小心意,应也够你年余的吃穿用度。”
阿音看着他,认真地说:“我不收冥币的。”
“……”
金光瑶擦擦不存在的汗,手里加紧了寻摸,他当年死的突然,是穿着一身华贵的金星雪浪被封棺的,此刻摸到一颗扣子,便扯下来,递给阿音。
“哇,是珍珠啊!”阿音看在眼里,惊得叫了出声。
如果金光瑶不是死了,他头上能再出一层冷汗。他才发现这颗珍珠扣子跟当年他娘看作命根子那颗一模一样。
他突然有点理解他爹,当年说不定真是随手那么一送,是他娘反应过度了。
他本欲收回来,换个别的什么东西给阿音。
但此时脑中灵光一现,让他迟疑了半秒。
然后,他只把那小物拍在阿音手上,笑笑地应和:“是珍珠没错,一颗比较纯洁的珍珠扣子……”
第二天,金光瑶便颇为正式地辞行,阿音看他的金星雪浪袍已腐蚀得不成样子,连夜还赶制了一套新衣给他。阿音针线活很好,就是大约在丧葬业做久了,那衣服怎么看怎么像寿衣。
金光瑶满面笑容,心中却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不会穿地收下了。
他沿着小路蜿蜒前行,阿音在后头挥手了好久,直到看不见他的影子,才转身进屋。
然而这时,金光瑶停了下来,嘴角浮起笑意。
他之前留意到镇上有个染坊,便趁夜色摸进去,从染架上取了一块灰白色的粗布,比了比身量,围在身上。在水池旁照了照,觉得有几分滑稽,只露出眼睛口鼻的样子,活像个最古板保守的女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