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孟婆找到那小子在人间的行踪了吗?”
老阎王知道此时追究江雨落为何会落河已经是亡羊补牢,他不仅是担心江判的位置后继无人,更是作为江雨落的gān爹而在操心。
“孟大人说江判已经、已经融入人道,必须要顺应宿命轮回,活完作为人的一世才能回来,而且江判他似乎……似乎失忆了。”
“那孟婆汤的原料就是冥河水,江雨落那小子泡一路,当然得失忆!”
老阎王叹了口气,已然有些昏huáng的双目微微抬起,扫向殿内一众鬼官:
“如今判官群龙无首,诸位可有什么办法?”
“要我说,”
站在最前头的高额头判官积极开口,他位列判官前五,以机灵老练著称,“只需殿下您往生死簿上划拉两笔,提前把江判……我是说人间的江判,给咔嚓了,咱们yīn差立马就出动,三刻钟的功夫就能把江判给带回来。”
“蠢货!”
没等老阎王亲自开口,服侍左右的白煞率先驳回,“生死簿岂能用作此等琐事?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以为写小说呢,凡人的寿命说改就改?”
“白煞大人说得对,说得对。”
被白煞骂了个狗血淋头的高额头判官撇了撇嘴,不再作声。
“其实我觉得殿下您不必如此担忧,您想,其实江判他在位的时候……也就天天听听小曲花天酒地,没gān过什么实事,所以根本不必费力气去找。”
又有鬼差大胆开口,说出了又不知多少人的心声。
“没gān过实事?那你给我说说现在地府乱做一团糟是因为什么?”
老阎王重重地拍着桌子,“还好意思说,江判不gān实事,你们这群废物整天歌舞升平的顶什么狗屁用处?!”
底下低头挨骂的众鬼鸦雀无声,心里却都不约而同地想着,您这狗屁老阎王才是最没有狗屁用处的那个。
“殿下切勿动怒,”
一直未开口的黑煞终于下场,“地府只是因为江判走的突然而猝不及防,我们冥界人才济济,找人暂时代替江判不是难事,此时更应该担心的,是凡人江雨落的安危啊。”
“黑煞大人此话怎讲啊?”
有还在一头雾水的鬼官没忍住发问,江判这人吧,位高权重,免不得风评两极分化,有的人是真的担心他安危,有的人则是巴不得他死。
要说其中也是各有原因,比如江雨落虽然有本事,但他这官当的确实不正当,换句话说,这判官之首的位置历年来都是要考的,唯有文试武试皆榜首者,才能胜任此位,而江雨落他就是个靠走后门抢了当年榜首位置的“黑户”。
“江判在任时行事随性……啊不是,行事秉然不阿,得罪了许多恶鬼冤魂,他身为判官时有法力护身,如今沦为普通人类,怕是不知要遭到多少仇家的报复,若是着了道在人界被打得魂飞魄散,那……”
“快给我闭上你这乌鸦嘴!”
老阎王慈眉善目,听不得血腥故事,嘴里巴巴地念叨着菩萨保佑,煞是心疼他的宝贝gān儿子,别人不知道,黑白双煞可是看在眼里,老阎王没有亲生子女,一直把江雨落当做亲儿子养呢。
“我私以为当务之急是派一位qiáng武可靠之人前往人界,保护江判,若是能帮助江判提前恢复记忆和法力,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黑煞此番建议让老阎王终于舒展了眉头,只不过其他鬼官齐齐倒吸了口凉气——没人有那金刚钻能揽这瓷器活!江雨落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得罪的那些个恶魔厉鬼都是传说级别的大妖怪,他们这些小鬼官去了也只能送人头,啊不,鬼头。
“黑煞此话有理,诸位肱骨可有自愿前往人界保护江雨落的?”
老阎王扫视一圈,只见各个鬼官都低着头不愿和他有眼神接触,还有的甚至悄悄在往别人背后藏。
“真是白瞎了你们这群鸵鸟卵子——!”
“那个,殿、殿下……”
一直跪在殿中央报告此事的鬼官颤巍巍抬起头。
“哦?”
老阎王眼睛一亮,“你们别个缩头老乌guī都该给我学学,这年轻小伙子如此有勇有谋,真是新làng一巴掌把你们这些旧làng呼死在沙滩上!”
“不是、不是,那个,我是想说……”
有勇有谋的小鬼官从未受到过如此关注,憋红了脸,“我是想说,鸵鸟是生蛋的,所以只有鸵鸟蛋子,不存在什么鸵鸟卵子……”
“你这蠢货!”
白煞再一次赶在老阎王开口前大骂出声:“对于殿下而言,卵就是蛋,蛋就是卵,你懂个屁!”
老阎王:“……”
他老人家非要把冥府事物jiāo给江雨落并不是因为他懒,就这么一群脑子里只有蛋和卵的糟心玩意儿,让他亲自带他可不得早早气死。
“我再问一遍,有没有人自愿担此大任?工钱加倍,有工伤保险。”
众鬼再次屏住呼吸,齐齐后退,当没有人主动站出来的时候,只要其他人都往后退一步,就会产生一个反应慢的倒霉蛋成为勇士。
果不其然,一阵呼啦啦后撤步之后,阎王殿中央果真出现了一位倒霉蛋。
“那就jiāo给……嗯??”
老阎王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站在正中央的勇士——钟夜。
这钟夜不是别个,正是当初判官考试拔得头筹却被江雨落抢了位置的天才,从此之后,钟夜就和江雨落结下梁子,这两位平日明里暗里从没少过争斗,是冥府官场中矛盾最为激烈的一对儿冤家。
冤家到什么地步呢?那些想要趁江雨落之危让他魂飞魄散的恶人必有钟夜一个,他没去趁机给江雨落两刀都算好的了,怎么可能还去保护他?
“喂,喂,钟夜!”
平日里和钟夜jiāo好的小鬼差扯了扯钟夜的袖子,这王八蛋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搁这儿发呆?!
钟夜自从被江雨落代替,落榜之后便再也没考过判官之试,并且誓不踏入地府的公务员体系,自己做了个收鬼散户。奈何是金子在哪都会发光,他钟夜一个人的业绩快抵得上所有判官之总,为了犒劳他,老阎王做主增设“钟馗”一职,直赏钟夜。
“钟夜你他娘的发什么呆呢?”
小鬼差急得冒火,平日里对地府事宜嗤之以鼻的钟夜怎么就这时候跟傻了一样?坏了,他不会已经在心里暗搓搓计划要怎么暗杀江雨落,想得入迷了吧?
钟夜此刻确实是在想江雨落,只不过并不是此时悲催流落人间的江雨落,而是几年前,那个红着眼眶扯着他袖子的江雨落。
“钟夜,你能不能救救我……”
那时候江雨落这么对他说道,哪怕他们上一秒还在阎王殿里争得面红耳赤,吵得不可开jiāo,可就是那么一个晚月明朗的夜,不可一世的江雨落抓着他的手说什么也不愿意撒开他。
“你喝醉了。”
钟夜想要扒拉开他,却被江雨落抓得更紧,呼风唤雨的江判大人就那样咬着嘴唇,糯着声音快要靠到他怀里。
“我们拉钩……你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护着我。”
那晚钟夜拿这个醉鬼无奈,被迫哄着他和他拉了勾,虽然江雨落这个王八蛋第二天就和没事人一样把这一夜忘得一gān二净,还在阎王殿上狠狠地怼了他好多句。
到头来只有钟夜一个人一直记着这个诡异的约定。
还有别人从未见过的,会向其他人寻求保护的江雨落。
“那么就决定是你了,可以吧,钟夜?”
老阎王好不容易逮着一个壮丁,不用白不用,就算钟夜和江雨落结过梁子,也不可能公然害他,而且这钟夜天性正直纯良,不屑于用这种手段铲除异己。
“什么?”
钟夜这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望向四周,却只接收到了各位共事们同情的眼神。
“那就派钟夜前往人间保护江雨落,钟夜你向来可靠,想来此行一定能完好无损地把江雨落给带回来。”
老阎王特意将“完好无损”四个字咬得很重,刻意给钟夜敲了敲警钟。
“……钟夜听命。”
钟夜无声地叹了口气,之前的讨论他没怎么听,总之就是去人界保护江雨落,他就当是履行当初那一句承诺,此事之后,他和江雨落也算再无良缘瓜葛。
“辛苦钟卿了。”
总算是找着人gān这苦活,老阎王松了口气,靠在了阎王椅上。
“殿下和我客气你妈呢。”
钟夜礼貌叩首。
白煞:“蠢货!”
黑煞:“……?”
众鬼官:“这小子也不至于想不开找死吧?”
只有老阎王习以为常道,“这又是孟婆教你的?”
“嗯,”
钟夜一本正经道,“小叔叔说,‘和我客气你妈呢’和‘既食君禄,当尽君事’是同一意思。”
“那你回去和孟婆说一声,本殿他妈的谢谢他,‘他妈的’表示‘非常感谢’之意。”
“一定不负殿下所望。”
钟夜点头离去,要和他小叔叔孟婆道别后再启程,一直到他走远,众鬼散去,老阎王才叹了口气缓缓道:
“我怀疑他小子有时候是故意的。”
“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黑煞笑了笑,帮老阎王收拾桌案,“钟夜这孩子是孟大人一手养大的,孟大人嘴里向来没个正经。”
“但愿钟夜此行能不负我所望。”
老阎王点了点头,一想到江雨落,不禁又深深皱起了眉头。
刚刚流落到人界的江雨落从公司到回家路上一连打了无数个喷嚏,地铁上他不小心睡着了一会儿,不知怎么的,梦里竟然梦到一群鬼怪齐聚一堂,在讨论着要怎么保护他。
可真够滑稽的。
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江雨落嗤笑一声,掏出钥匙打开了公寓的防盗门,开门的瞬间,一道疾风“唰”地闪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