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闲约靖王世子去逛流晶河畔的事情,李弘成转头就跟二殿下交代了个彻底。
“你说他一个要娶郡主的身份,如此浪荡妄为,听说宫里连那位都有些坐不住了。”那位指的是皇太后,长公主的亲娘,晨郡主的亲祖母。李弘成疑惑,“他想做什么呢?莫非,真想退婚?”
此时应当是真想退婚的。李承泽从蒸笼里拿了个包子,这民间草屉里蒸出的美味就是比御膳房的纯粹,用的都是有颗粒没磨匀的粗面,但就是有股特殊的香气勾人食Y_u,他呜哇咬了一大口,心里盘算着,今夜范闲好像是要去暴揍郭宝坤的。
“他约你,你便去。”李承泽又想起来,“那日你送范家小姐回府,可有发生什么旖旎?”
李弘成白脸一红,急叫殿下,再说我跟你急了!
…你这不已经急了。李承泽心里嘀咕,嘴上说我就随口问问,想着得找个机会再加一把火,这位世子殿下就是太光明磊落才无法更进一步,卡得不上不下。
“你去吗?”
“他约的是你,我去是什么章程。”
“与民同乐啊。”
李承泽被包子噎了一口,谢必安递了杯茶来,对李弘成说:“殿下不喜欢人。”
李弘成见他猫舌头,茶太烫,顶着舌尖去试温度,被烫到迅速缩了回来,但又不甘心,噎得慌想喝,同一杯茶兀自较劲。李弘成心说,也是,他跟他自己就能玩得很热火朝天了。
李承泽是真不想去也不能去,他要是去了,范闲就得陪着他,他不走,范闲就别想走,更别想偷溜,也就没机会去做他想做的事,他要是去了,那才是坏了范闲的计划,他不能去。
况且此时,他有件更需要时间去考虑的糟心事儿,李云睿还是把程巨树从北齐偷偷运回来了。虽然他也没指望三言两语转了姑姑的心意,但真往那个方向发展,他并不喜。说到底,李云睿在这场权力博弈中,和当年的叶轻眉,又有何差异?都是庆帝用完即毁的刀。
他得多想想,得再想想。
谢必安按着主子画的地图,Mo到了门巷中那间锁着巨大木槛的院子,他没贸然进去,在对面的茶铺观察,周围都有暗哨,一个、两个、三个…一共六个,在密切监视着院内的动向,屋内应当还有,听气息也不止一人。
二殿下吩咐他来打探情况,没让他打草惊蛇,说这处都是北齐暗探,言辞间却没多少警惕。他做事一向不问为什么,李承泽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但此时,他心中有疑问,这处北齐的暗桩,鉴查院和宫内是否知情,二殿下又是何处得来的情报,北齐下了这么大血本,于这闹市之中意Y_u何为。
等到日落西山,天色彻底暗下,他收敛气息,从后绕道上了屋顶,屋内很静,木槛内的气息却很重,北齐八品高手的威压隐隐扑面,谢必安握紧了手上的剑,额头青筋迸起,他闭了闭眼,高手不多见,强自按压下想拔剑上前请教的强烈Y_u望。
他从跟了二殿下的那一天起,便发过誓,他的剑只为殿下而出。
谢必安屏气凝神,豆大的汗滴由额角落到下巴,最后滴在屋檐的瓦片上。一阵急促的没有掩饰的脚步打破了这片僵持的平静,箱子里那沉重的威压瞬间便收了回去。
一个胖乎乎的小脑袋从前门露了出来,提着一篓红通通的苹果,将浓重的夜色撕出一个口子。
范闲夜打郭宝坤黑拳的事是闹得沸沸扬扬,梅执礼断这个案,太子亲自前来监观,就是想定范闲的罪,李承泽倒是不想去再同他那太子弟弟吵没用的嘴皮,范闲真用不上他帮忙,但他还是去了,有些姿态还是得做给人看的,于是前脚跟着后脚同太子一左一右坐上了京都府的明镜高堂。
李承乾边色厉内荏主持公道,边提防着他二哥冷不防下绊子,只是今日这位实在安静得过分了些,弄得他心神不宁,心思全不在替躺在担架上看不出原来面貌的郭宝坤打
抱不平的正事上,总觉得李承泽人畜无害的笑容里藏着惊天Yin谋。
李承泽这回真真冤枉,他什么都没想,放空了半个时辰,回过神来,司理理的刑都上完了,他这一冲神发愣,竟错过了叫停的时机,心下尴尬,清了清嗓子说道:“这刑也用了,人也打了,太子殿下还想如何啊?”
“二哥此言差矣,这哪是我想如何,是乱臣贼子想如何。”李承乾见他终于开口,放了半颗心,道二哥还是那个会抬杠的二哥,他挥了挥手,“把人带上来。”
这不是李承泽第一次见滕梓荆,但上一次,他并未放在心上,也从不记得这张脸。他瞧着被五花大绑着推上来的男子,明明一挣力便可逃脱,是为了不给范闲惹麻烦才老实跪着,眼神不服不屑倔犟,又忠诚。这个人,活着比死了的价值大,他好好端详着这张脸,但范闲也在看他——太子将欺君的罪名按上,四下倒吸凉气,当事人倒什么都没有似的,甚至吹了个口哨。
他在等,等侯公公送来的圣旨,等皇帝陛下的护短意思,只要圣上说没有被欺瞒,那谁也定不了这个欺君之罪。李承泽稍稍坐直了身体,他在等,是因为他知道那道旨意会来,但范闲,这副有恃无恐的姿态,是仰仗什么呢?
侯公公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李承泽眼里微光一闪。
“你是说,范闲没去你府上找一个女子?”
李承泽拍了桌子站起身,李弘成吓了一跳,说什么女子?
“他没让你把靖王府上所有丫鬟侍女叫出来排队挑?”
“?”李弘成满脑子这是哪一出,原来范闲在二殿下眼里如此不堪的吗。
不对。李承泽咬着手指,开始在内殿里绕圈,他明白有什么和既定的历史不太一样了。他像只绕着自己尾巴在兜圈的猫,灵巧地蹿上椅子。
“你还记得,范闲进京那天,首先去的哪处?”
“当然是范府啊。”
“确定?”
“千真万确,他不回府要去哪儿?”
“他…那天没去庆庙?”
“庆庙?没啊。”李弘成再三回忆,“他去庆庙做什么?”
他咬着手指几乎咬出血来。
没去庆庙,就没有遇到鸡腿姑娘,没有鸡腿姑娘,那这婚…
“走,去趟皇家别院。”他深深呼出一口气,“好久,没见过依晨妹妹了。”
晨郡主的肺痨病咳得惊天动地,从小时起,这位金枝玉叶便一直用最名贵的药材护着心脉,因为病情不见好转,还住在宫里的时候便因此斩杀了几位太医,这位慧极必伤的姑娘不愿有人因她而死,又劝不动自己的祖母母亲和舅舅,执意搬了出宫,也没回林府,就住在幽静的别院中。
李承泽从小和这位表妹关系不错,玲珑心与玲珑心之间有机巧,他那疯透了的姑姑甚至想过将女儿许配给她子侄,被陛下一句不必再提扼杀在早年间。
他今日过来没带什么药材补品,反而搜集了些民间的有趣玩意儿,人都补成了个药罐子,人生还有什么意思,他便是不想如此活,才对自己狠极,要死便要死透,绝无转圜余地。
他倒没料到这趁兴而来的时机不巧,会在别院中碰上叶灵儿。
红衣的女子漂亮张扬英姿飒爽,要是不困在宫墙里,会和红缨冷枪更般配。叶灵儿背对着他倒着走,正挥臂向自己的闺中蜜友道别,还没发现他,林婉儿倒是看着了,唤了一句二表哥。
他本打
算退两步等人走过去了再现身,猝不及防地,落入一双纯真打量的瞳孔里面。
那一瞬间,他甚至是慌乱的,想要逃离。因为他一看到这双眼睛,那场皇城里的纷乱中,叶重的反兵相击就会直直插进他心窝里,那太痛了,痛到他明明知道这个女子何其无辜也无法平常以待。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承泽想起范闲说过的俗语,在出使北齐前,一无所知的人叫自己放宽心,说去去就回。
他摆出好看得体的笑容,目光流转,脚步坚定,他说叶姑娘,烦请代我向叶大统领问好。
叶灵儿走了以后,林婉儿将这哥哥请入房中,他们好久未见,自从二殿下同太子殿下兄弟离心,他们这些幼时关系热切的皇家子弟便再没同桌吃过一顿饭。
“二表哥今日怎么有空来?”
“来看你,没空也要抽空啊。”
林婉儿给他沏了最好的私藏雪间茶,他这表哥名贵,尤其嘴刁,但不都是要吃贵的,真真是要吃好的,可不能够糊弄。她俏皮地笑:“二表哥这么会说话,难怪京都的女儿都倾心于你呢。”
“难道不是更心悦你太子哥哥?太子妃的位子可还空着。”
“太子哥哥也不错,就是以前流连花舫名声坏了,二哥哥洁身自好,除了贪食,似乎没有别的缺点。”
她这话说着的时候,李承泽还在就着茶水吃糯米糍,听她这么说,嘴巴没停,抬头睁大眼睛无辜惊讶,腮帮鼓鼓,嘴角还沾着白白的糯米粉。
林婉儿扑哧就笑了,若不是二哥哥身后那位板着脸抱着剑的,她真想上手捏一捏。她笑得畅愉,笑着笑着却咳了,李承泽紧皱起眉头,丢了团子,让她安坐。林婉儿抚着X_io_ng口缓了久久,白着张小脸,不好意思地说二哥哥难得来一趟,还要替我担忧。
“这些年,全无好转吗?”
“无碍的,咳着咳着就习惯了。”林婉儿顺过了气,问道,“二哥哥还没说今日来找我到底为何呢。”
“我就不能只是来看看妹妹?”
“二哥哥才不是无的放矢的人。”
兄妹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李承泽便也直接开口了。
“依晨,你对和范闲的婚约怎么看?”
“自然是不喜的。”
“因为范闲其人初入京都恶名昭著?”
林婉儿摇摇头,“因为我不认得他,我不想也不愿,和不相知的人共度余生。”
李承泽沉吟,试探道:“四月初三,可有去过庆庙祈福?”
“近日都不曾去过。”她咧嘴甜甜笑,凑近像要分享一个秘密,“祈福要是有用,我也不会连吃鸡腿的自由都没有啦。”
李承泽揉揉她的头,轻轻地说:“哥哥给你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