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间里,伊恩把手指放到水下冲洗,有点儿自虐地盯着那个伤口,觉得自己正一点一点被吞食,然后
他会到那个恶心的黑色的沼泽里去,浑身布满这肮脏的……
他猛地趴到洗手间的台子上,用力把水扑到脸上,感到眼中流出的温热的水滴,但很快被冷水冲散。
直到他感到不那么想哭了,却更加虚脱。我不可能找到那个黑发男人,他想,他现在最好回去把自己锁
在家里,然后一点一点被这黏液吞食。或者用我的枪,那至少会让我痛快点儿。
他打开门,快步朝外面走去,准备回家。
他在洗手间呆的时间比想像中长,警局已经到了上班时间,人们喧闹着处理各自的事情。几个浓妆艳抹
的妓女正在和警察争吵和朝他们抛媚眼,这场面几乎整天都会看见,但现在他的生活已经离他而去。
他绝望地走到门口,然后猛地停下来。
他慢慢转过头,怕是自己发生了幻视。
他的身后,一个黑发男人背对着他坐在那里,正从对面的警察手里接过一支笔,趴在桌上填写某个表格
。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厚大衣,即使在暖气十足的大厅也没有脱下来,也许因为他不会多呆。
钢笔不出水,他用力甩动着咒骂,一位警员冲他嚷嚷,大约是被墨水甩到了。
伊恩站在那里没动,怕是自己过度思考所产生的幻视。
看到那个警察走过来,他虚弱地抓住他,“那是谁?”他问,指着那个填表格的家伙。
对方斜了一眼桌上的表格,艰难地读出上面龙飞凤舞的名字。“阿尔封斯?西雷斯,他来帮一个妓女交保
释金。”
“啊?”
“可能是他的老相好,现在除了皮条客,肯帮妓女交保释金的人不多了。”警察笑起来,然后犹豫了一
下,“当然,他也可能是皮条客,不过皮条客叫什么‘阿尔封斯’,他以为他是贵族啊。”他抱怨着走
掉。
伊恩轻手轻脚地走到那人后面,像发现了一只停在桌边的异种蝴蝶,不敢惊动。
对方似乎压根儿没查觉到他的到来,他在表格上不耐烦地划着各类必填事项,钢笔坚决不肯出水,西雷
斯用力甩动它,那小东西冲出他的掌握,重重跌倒一面坚硬的墙上,又摔到地面,横尸三份。
西雷斯咒骂了一句,转头向伊恩道,“有笔吗,长官?”
伊恩死死盯着他,生怕他会再从空气中消失。“你是那个纵火犯?”他轻声说,“你叫阿尔封斯?西雷斯
?”
这下子,他就算是长翅膀他也不会让他再逃走了!
对方慢吞吞打量他一会儿,虽然显现在清晨的阳光里,他仍是一副苍白的样子,像整夜没睡。“你是谁
?”他问。
“你还记不记得你前天晚上都做了什么?!”伊恩大叫道。
西雷斯看了他几秒。“啊。”他露出想起来了的表情,“是那个蠢货。你难道从那天开始就没有洗澡吗
?”
伊恩感到喉咙里有什么哽在那里,像快淹死的人终于摸到了救生圈。
他一把抓住他,“我洗了,我洗了很多遍,可是根本没有!我那晚割伤了手指,现在被感染了,我整晚
做噩梦——”
他大叫出来,对方心不在焉地看着他,直到伊恩的话语有了一个小小的中断,西雷斯迅速问道,“保释
金在哪里交?”
伊恩很想掐死他,但是他知道他不能这么干。
“这伤口会把我吞了。”他压抑地说。
“用圣水洗一下就没事了。”西雷斯说,径自去寻找交保释金的地点,伊恩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我很认真!伤口越来越大……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西雷斯正拿出皮夹准备交钱,伊恩一把抓住了
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动作粗暴。
周围的几个警察迅速警觉起来,把手放在枪上,摆出随时准备射击的姿势盯着西雷斯,好像他正要抢警
察局。
“要活的吗,格瑞格?!”其中一个警惕地问,一边危险地眯着眼睛,打量西雷斯。
“我只是来交保释金!”黑发男子嚷嚷。
“也许你需要和我们谈一谈再交,免得你浪费钱,必竟如果你真犯了事,再多的钱都没用。我们有很多
时间,慢慢讨论你想隐瞒的事。”毫不知情地警察威胁道,同时鼓励地看了一眼伊恩。
“我们要去审讯室谈谈。”伊恩对那人露出个微笑,死死抓住西雷斯的手臂,把他拖到一个没有人用的
房间。
“我什么也没做!”西雷斯愤怒地叫道,“你们不能这么不讲道理,是你自己太笨划到手的——”
伊恩把他推到房间里,把门闩死。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光秃秃的桌子和日光灯,压迫感十足。
他转头看着西雷斯,虽然前几天的晚上屠杀怪物时神气十足,但他显然对国家机器的强大力量,没什么
好办法。
“好吧好吧!”那个人挫败地说,“我自认倒霉,真不知道去趟教堂让你损失了什么!把你的左手伸出
来,长官!”他咬重最后一个词,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瓶。
“干什么?”伊恩问。
“你还要不要把那身恶心的味道去掉?”西雷斯不耐烦地问。
伊恩伸出手,西雷斯正要打开瓶盖,看到他手上的OK绷,粗暴地一把把它扯下来,“它们喜欢在黑暗里
滋长,你TMD还跟白痴似的把伤口盖在绷带下面,怪不得蔓延得这么快。”他抱怨,然后旋开瓶盖,像洗
碗一样把水一股脑儿倒到伊恩的伤口上。
伊恩偶尔会去教堂,他也知道圣水,但是他从不知道它和普通的水会这么截然不同。
他的伤口在水下冲了无数次,可是这次的水,只是小小一瓶,那却是一种入骨的清凉和洁净感,像水浇
在了烙铁上,他几乎能听到“嗤”的一声,邪恶的细胞一点不剩,恶臭瞬间消失,手掌恢复了原本充满
生命力的色彩。
“这本来是我自己备用的。”西雷斯向他强调,恨恨地把瓶子收回口袋里。“我可以走了吗,长、官?
”他紧盯着表情欣喜查看自己手掌的男人。
“你是……怎么弄的?”伊恩问,感激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可以走了吗,长、官?”西雷斯放慢语速,又问了一次。
“可以,但……”伊恩的话还没说完,西雷斯粗暴地推开他,打开门向快步走去,把门弄得砰砰响。
“等一下,为什么圣水会对这伤口起作用?”伊恩问,紧跟在他后面。
西雷斯阴着脸去交保释金,对和这个人交谈毫无兴趣。
“我从不知道圣水有什么特别的功能,它们应该是……净化和驱魔的,难道那东西……是魔鬼?”伊恩
心惊胆战地说,西雷斯面无表情地填写表格,数钱,理也不理他。
“可是怎么可能?啊,我这两天晚上一直在做噩梦——”
西雷斯转过脸,眯着眼睛看着他。“我记得我前两天解释过我不和你谈话的理由了,长官。”他说。
伊恩脑中浮现他的“蠢货”理论,皱起眉头。“我需要知道真相。”他声明。
“发挥你的才能,像FBI或CSI、CIA什么的去调查吧。”西雷斯说,拍了两下手,像打发一个乞丐。
伊恩看看审讯室,盘算着要不要再把他拽进去。
“我只是想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后继麻烦,梦到被一只魔鬼盯上什么的,它正从一个恶心的沼泽想往外
钻——”
西雷斯突然转头看他,伊恩惊讶地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正眼看他。
“什么?”
“一个该死的噩梦!”
“详细一点。”西雷斯简短地说,对面的警察数完了钱,开完了发票,向他说道,“你可以带她走了。
”
黑发男子做了个“终于结束了”的夸张手势,朝一堆妓女的某一个走去,伊恩连忙跟在他后面。
“一个漆黑的沼泽,天哪,我从没见过那么恶心的沼泽,好像汇集了所有污秽的东西在一起发酵——”
“讲重点,诗人。”西雷斯说,不大客气地从墙角拉出一个醉得七荤八素的女孩儿,她踉跄着跟上那个
男人不懂怜香惜玉的步调,连伊恩都有点儿看不过去。她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个妓女,还该是被称为“
女孩”的年纪,手脚修长,穿着件宽大的红色罩衫,显得格外瘦小……当然,她的格子折裙是短了一点
。
“有很多和那黑泥一样恶心的血流进沼泽,然后一只手从下面伸出来……天哪,她不是喝醉了,她吸毒
了!”伊恩大叫,他以前在缉毒组呆过,可以一眼分辨出没睡醒、酗酒、吃了迷幻药、吸了白粉等等的
区别。
“等一下,她需要再重新做检查,她身上也许藏了毒品,是谁给她这种东西的——”他冒出一连串的问
题,西雷斯另一只手粗暴地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拖到警局外面,“通容一下,长官,我为你浪费了的那
瓶圣水还没收费呢。”
伊恩皱着眉打量脚步虚浮的女孩,她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双眼焦距全无。
他努力把自己的责任心收回来,把注意力转移到西雷斯身上。“我知道那是个噩梦,可是我感觉很不好
,我做过噩梦,没有一次有那种……那种……反正就是那种感觉。”他说,女孩儿径自朝车轮跟前走过
去,一边格格傻笑,说着“我来了,大怪兽”之类的话,西雷斯不耐烦地把她拽回来。
“她真的没问题吗?”伊恩问。
“她习惯了。”西雷斯心不在焉地说,“因为你做的根本不是个噩梦,而是现实。”
“什么?”伊恩说,他有些嘲笑一下,可是又觉得浑身发冷,笑不出来。
“你梦到的是真实发生的事。”西雷斯摸出一根烟,径自点着,“那些次级魔鬼的污秽流入你的血液,
影响了你的脑子,由此产生了某种和它们世界相通的小路,于是你梦到了一些不该看到的东西。”
伊恩期待地看着他的香烟,他很需要抽一口,可是西雷斯理也不理他。“牵系并不很深,那想爬出来的
魔鬼应该就在这个城市。”他说。
伊恩觉得自己更需要烟草吸入身体的感觉了,“能给我一根烟吗?”他说。
西雷斯看了他一眼。“你可以自己去买。”
他的眼神比天气更加阴郁冷漠,对旁边人的怒意毫无兴趣。伊恩吸了口气,控制恼怒的情绪。“你是说
……那个怪物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正要从土里钻出来?还他妈的离这里不远?!”他说。
西雷斯抽了口烟,没说话,仿佛觉得这话根本不需要回答。
伊恩感到强烈的寒意。他现在才知道他其实相信那只是个梦,因为他一点也不愿意想像世上真有如此邪
恶的东西,——还正在从土里钻出来!
脑中浮现它对他狰笑的样子,伊恩又觉得胃里一阵阵翻涌。
西雷斯抓住女孩向前走着,她跃动的红衣越来越远,伊恩这才反应过来,他可不想和这家伙就这么分手
,他连忙跑过去,免得被甩掉。
“等一下——”他叫道,“你说的事不可能发生,这城市根本根本没有那样的土地,我确定!在梦里我
可以一眼看到地平线,土地干裂赤红,散发着硫磺的臭味,那里完全被死亡占据——”
“没人说那是人界的土地,格瑞……呃,伊恩行吗?”西雷斯说,继续往前走。
“哦,随便。”伊恩摆摆手,虽然刚认识就叫名字太亲密了点,而且由这个完全视他为无物的人说起来
实在很奇怪,但现在他可没心思管这个。“你说不是人界的土地是什么意思?难道那里是——”
“没错,地狱。”西雷斯语调轻松地说,拽回叫着“好多蝴蝶”的女孩,她留恋地把手伸向空中,像支
正在许愿的纤细兰花,伊恩这才发现下雪了。
天空阴沉得吓人,明明是上午,层层的乌云把城市整个儿吞了进去让,周围一片昏暗,行人步履匆匆。
“它长得什么样子?”西雷斯问。
伊恩回忆起来就觉得难受,但他还是说道,“看上去像个人类,我可看不出来年纪,它的半个脑袋都在
污泥里。他没有瞳仁,只有瞳孔是一点血红,天哪,我从没见过那种邪恶的眼睛!你刚才说它在附近,
附近没有地狱——”
“看上去是个纯血的魔鬼。”西雷斯喃喃地说,“我们不能让它出来,夏洛特?”他对旁边的女孩儿说
。
女孩儿格格笑起来,“天平,该死的天平又斜了……好疼……”她翻找自己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一个装
着白色粉末的塑料袋,伊恩眼明手快一把把它夺过来,“你不能再吸了,小姐,局里那些人是干什么的
,居然连这种东西都没发现。”他说。
“你得把它还我。”夏洛特说,追着伊恩试图要回她的毒品,两人绕着西雷斯转圈。“你不能拿走上帝
,我抓不住它的宝座,它自己不爱我我没话说,但有人敢多事阻止我一定杀了他——”她语无伦次地说
。
“管管她,西雷斯!再吸她会死的!”伊恩叫道,虽然恶魔在前,但是警察的职责一样不能丢弃。
“她不会死的。”西雷斯说,他从伊恩手里抓过毒品,一把撕开袋子,一阵风吹过,白粉飞得一点儿不
剩。夏洛特大叫一声,一脸痛苦地看着这一幕,好像她男朋友死了似的。
“和你的上帝说再见,夏洛特。”西雷斯冷酷地说。
女孩蹲在地上开始哭。
西雷斯显然很习惯她的行为,没有丝毫不自在的样子。他看了下表,“你自己搭车回去,夏洛特。”
“等一下,你就这么把她留在这里?”伊恩叫道。
西雷斯停下脚步,慢吞吞地抽了口烟,回过头。然后用一副冷漠的语气开口,“我想起来了,夏洛特,
这次轮到你干活了。”他对伤心的女孩说。
“她现在不能做任何事,她吸了毒,神志不清醒!”伊恩叫道。
“关你什么事。”
伊恩简直想掐死这个冷酷的男人,他整个人像冰头一样冷硬,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怕冷,明明和这冬风
一个德性!
“我是警察,如果你敢这么干,我就以无照驾驶的罪名逮捕你!”他说。
西雷斯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平凡的人类会来这么一招,他只好张开双手,做了个投降的手势。
“我现在知道警察是干什么的了。”他嘲讽地嘀咕。
两人一起看着继续啜泣的女孩儿,她在寒风中悲惨得像冤死的女鬼。
虽然一直试图找到这个人,但是现在伊恩和他呆在一起都感到厌恶,他告诉自己现在还不能放他走,这
个人知道太多事。
包括自己最恐惧的事。
他吸了口气。“我希望你解释一下那魔鬼在‘附近’的意思,西雷斯。”他问。
西雷斯摸着下巴打量他,像在忖思怎么向一个傻瓜解释这么复杂的问题。“这又关你什么事了,长官?
”他问。
“我梦到了那东西!还差点被魔鬼吞了!”伊恩大叫。
“你可以回妈妈的怀抱大哭一场,现在快滚吧。”西雷斯用一副严肃的语调说,然后一把把哭声渐小的
女孩拽起来,“你哭够了吗,夏洛特?”他粗暴地问。
“还没有,耐心点儿阿尔封斯,梦总比现实让人留恋。”女孩忧郁地说,语调倒是清醒了很多。“你知
道那白粉有多贵吗?”
“你多喝些酒也有一样的效果,干嘛非去吸那么贵的毒呢。”
伊恩觉得自己不幸来到了监狱里,或是某个红灯区,耳边回荡的全是熟悉的语法和单词。
他试图把话题扯回来。“各位,一个魔鬼三番四次出现在我梦里,据说它想到人间来,你们有没有什么
办法——”
“小点声,小点声,这里还有宿醉者呢!”夏洛特叫道,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我想起来了,你们刚才
在谈某些杂种想把一个上位魔鬼放到人间,打破平衡,并且现在它已经露出一个头……”
“西雷斯说它在‘附近’,但我从没有见过那种地方!它到底是在——”伊恩说。
“恶魔是不可能以原型来到人间的,它们在人界有一个属于人类的肉体。”夏洛特说,“而精神体一直
被囚禁在地狱,直到有人把它从里头放出来。你看到的家伙,肉体显然就在这个城市,而他灵魂中的恶
魔本体刚刚露出一个头。”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举止沉重,全没了刚才的轻盈。“当它完全从泥巴里钻出来,那么就有一个上位
魔鬼在人界复活了,该死的!”她揉着眉心,显然正在头疼。
“你是说……我们要去找一个身为魔鬼本体的人类?”伊恩说。
“你还要我说多少遍,不是‘我们’。”西雷斯说,拽住夏洛特,“再见,长官。”
“你不能这么走掉!”伊恩叫道,跟上他的步伐。
“啊哈,我就要走了,你又要把我铐起来带回警局吗?”西雷斯说。
“好吧,你最好祈祷我今晚别再做梦,不然我发誓会把你铐回去!”伊恩叫道,“我不知道你有多厉害
,如果你不能把它烧成灰,我会直接找你,就像它看到了我,会直接来找我!”
他前面的两人不期然地停下动作,转头看他。
他们表情惊讶又同情,像是跟前刚刚有个医生,向他们宣布自己得了癌症,活不过一个星期了。
“什么?”伊恩不安地问。
“你说它看到你了?”西雷斯问。
伊恩紧张地点头。
“你恐怕有麻烦了,长官。”女孩说。
“它会……来找我,是吗?”伊恩说,发现自己对这个事实一点儿也不惊讶。他只是梦到魔鬼,或是他
不是梦到魔鬼,在他直视它眼瞳的一瞬间他就知道了,那邪恶的气息已经沾上了他的身体,永远不可能
摆脱。
“显然它还挺厉害的,没解封就能查觉到梦中的窥探者。”夏洛特忧郁地说。
“恭喜我们的长官以后每晚有恶魔做伴。”西雷斯笑着弹掉他的烟灰,好像这真是个笑话似的。
伊恩大口呼吸,却难以找到空气。
夏洛特同情地看着他,“虽然阿尔封斯说话不太中听,但是的,长官,你恐怕每晚都会梦到它,现在显
然那条‘小路’不是你单方面的了,当它看到你的一瞬间,就已经打通了反溯的道路,你是它复活的第
一个祭品。”
“真可怜。”西雷斯毫无同情心地说,转身就走。
夏洛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去哪?”
“回家。”西雷斯说。
“我们不能把他丢下,他的梦也许可以帮我们找到那个魔鬼……”夏洛特说。
“关我什么事,那是你的工作。”西雷斯说。
“别开玩笑了!”那个瘾君子提高声音,“我根本做不了——”
“那就不做。”
“按规章上位魔鬼是我们共同的义务,你不能让一个被病痛折磨的可怜女孩自己干这种事——”夏洛特
叫道。
“你们根本不可能赢。”伊恩说。
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从污秽中爬出的东西,感到黑暗的气息正渗入他的灵魂。像小小的蚂蚁一
样无法抵抗强大沉重的车轮,他们拥有的是血肉的躯体,脆弱的生命,而想要狩猎他们的却是来自地狱
的魔鬼!
“人类不可能战胜那种东西……”他说。
“该死的!好疼!”夏洛特狠狠地咒骂,她的声音尖锐而愤怒,把伊恩吓了一跳。
女孩单膝跪在地上,浑身都在发抖。她从口袋里抓住什么东西,然后一仰头全灌进嘴里。
“你吃了什么?”伊恩大叫,抓住她的肩膀晃动。强力止痛片?感冒药?迷幻药?强力胶?肯定不是什
么好东西,老天哪,他要靠什么人来拯救他啊,——一个冷漠自私的男人和一个瘾君子的小女孩!
“我只是觉得疼,别他妈管我!”夏洛特挥开他,眼神已经开始焕散。她慢慢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
走,整个身体都被可卡因的梦幻效果所占据,脚步虚浮的像踩在云端。
她晃着之字形路线来到一个冷清的广场,大部分人都很繁忙,脚步匆匆地奔向各自的目的地,于是这里
就意外地空出了一大片的灰色空间。
暗色的建筑和同样水泥色的鸽子们只让它更加寂寞和萧索,无尽的铅灰色天空压下来,她单薄的身影像
被卷入了狂风中的叶片,脆弱而恍惚地浮动,转眼就会被吞没。
然后,毫无预兆地,一双巨大的翅膀在她后背展开。
天空仿佛一下子亮了起来!一双如此洁白的羽翼,在这片忧郁和阴暗中肆无忌惮地展开!它是如此巨大
,伊恩从没想过那翅膀竟有那么大,足有十几尺长,美丽得像能拥抱住整个阴郁的世界。
夏洛特转了个圈儿,大笑道,“嘿,欢迎到《痛苦的天使》拍摄现场!”她大声嚷嚷。
和那美丽翅膀不相称的,那个瘾君子转着之字形的路线跑到西雷斯跟前,一把抱住他。伊恩根本做不出
什么反应,只是看着这一幕,忖思自己是不是眼晴花了,因为太大的压力或是潜意识渴望救赎什么的。
夏洛特几乎整个儿挂在西雷斯身上,态度像飞奔回她男朋友怀中的恋爱女孩。“别阴沉着脸,我的阿尔
封斯,你最近太压抑了?亲爱的,我可以帮我们彼此一个忙……”她柔声说,亲了下那个表情冰冷男人
的脸颊。
伊恩张大嘴巴,照他这个俗人的观点来看……这位天使……好像在勾引那个魔鬼一样的男人?当然这只
是他世俗的观点……天哪,她的手伸到了他的衣服下面!
西雷斯粗暴地把夏洛特推开,迷糊中的天使狼狈地坐在地上,另一个人左右看了一下,找到一截绑在水
笼头上的皮管,大概是用来浇花的。他打开水笼头,然后在这寒冷的天气,毫不犹豫地喷涌而出的冷水
朝夏洛特身上浇过去。
女孩发出一声尖叫,“我醒了!我醒了!”她大叫着躲开冷水的冲击,而在她清醒的一瞬间,她的翅膀
迅速收拢,像蜘蛛的脚一样,溶合成一条细细的光翼,收拢后便再也不见形状。
伊恩还没有从看到翅膀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但又心惊胆战地猜测着他俩的关系。
西雷斯面无表情地把水笼头丢掉,“欢迎回到现实,天使。”他说。
虽然是天使,可是在这种天气下被水浇透也不是好玩的。夏洛特的黑发不停向下滴水,她缩成一团瑟瑟
发抖,伊恩连忙把自己的大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手中的触感娇小而削瘦,她确实只是个小女孩,有着
孩子发育中的身躯,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疼地想。
更为她那个同事粗暴的行为感到痛恨!
西雷斯叼着烟,只顾着走自己的路。伊恩扶着她,生怕这柔弱的宝物碎裂,他看到前面有一个商场,他
用命令的语气对前面的人说,“我们到商场去。”——那里应该有充足的暖气。
西雷斯无所谓地耸耸肩,他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商场是个不错的选择。
外头的大屏幕正在放一部枪战片,夏洛特好奇地盯着屏幕,一个男人正用枪指着另一个的额头,动情地
诉说一堆怨恨。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女孩攥着拳头,兴奋地叫道。
“砰”的一声,屏幕里的人开枪了,另一个人躺在地上,脑袋上冒出一个血洞。
“耶哈!”女孩欢呼,好像看到一朵烟花在夜空中爆开。
这东西真是天使?伊恩不能理解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