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比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小东西,麦克相信即便要他论证连续统假设都不会有如此失惊的表现。

“一只狗。”

小斯比尔特汪汪地叫了两声,答案毫无疑问。

“你们捡了一只狗。”

“应该说是领养。”

“我不管领养还是捡,有人在即将前往罪人之城前弄来这样一只连品种都辨别不出的杂交狗。”

“别这麽说,斯比尔特会难过的。”

“恕我直言,你喊它名字时简直爱怜横生。”

“你要抱它吗?”

“不。”露比斜睨著小狗,好像它满身致命病菌。麦克说:“宠物店的店员已经替它除过虫,它是一只健康活泼的小狗,不会给你带来任何麻烦。”

“给我,带来。”露比问,“这和我有什麽关系?”

“希望你暂时照顾它,直到我们回来。”

“为什麽不把它寄放在宠物店。”

“它最好能有家的感觉。”

“什麽家,什麽照顾。”露比的反应从来没有这麽迟钝过,他终於明白麦克说话的内容,“你要去哪?”

“囚车上午十点到,艾伦在准备,他会按时出发。”麦克说,“我也该走了。”

“你不该现在走。”

“但我总是要走,我一直在准备。”麦克说,“长期的,无时无刻。昨晚我又了看一遍你的计划,完美的东西值得让人小心对待,我不会毁了它。”

露比看起来有满腔话要说,但最後他只是往後靠,一直依靠著椅背。

“你不常出错,所以我可以信任你。可我有一个要求。”

“请说。”

“在那家夥把费什曼搅得天翻地覆之前你要忍耐,不管发生什麽事。”

“好的。”

“你的回答为什麽不更丰富点呢,起个誓什麽的,好让我放心。”

麦克脸上的笑容绝不是假装的,他笑著说:“你从来不担心,你像先知一样洞悉每一个可能出问题的环节。”

“可是我没洞悉到你会送来一只狗。朱蒂。”他呼唤妻子时的语调与众不同,朱蒂.内丽正路过他的办公室,并因此探了下头。

“什麽事亲爱的。”

“请你帮个忙,把这只……”

麦克说:“除过虫的。”

“除过虫的小……”

“斯比尔特。”

“拿出去。”露比指著门外。

“它真小。”朱蒂从麦克手中接过小狗,小家夥警惕地看著他们,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交接,因此命运可能有另一番变化。

“别担心,我们很快就来接你。艾伦会想念你。”麦克摸它的脑袋,於是它低下头不再紧张。

朱蒂说:“它好像能听懂你说话。”

“像这样摸它的头,抚摸让它安心,你也可以这麽做。”

朱蒂的反应不像露比那麽明显,但她对除枪械以外大多数东西的兴趣也不外如是,她说:“它还没有一支SR-2m枪大。”

“可它会长大,枪不会。”

朱蒂对此仍有反对意见:“枪可以改造。”

“好了,走吧。”露比下逐客令,“我要出门。”

麦克问:“去哪?”

“连朱蒂就不会问我去哪,这不是你应该关心的问题。”

“回头见。”麦克向他告别。

囚车行驶在公路上,两边是荒漠,黄色的沙尘,绿得不鲜亮的仙人掌。犯人们分两排坐,互相不说话。他们因为不情愿的原因来自各地,现在被镣铐拴在一起,因而彼此充满敌意,并没有同病相怜之感。

维克.弗吉尔低垂著头,自从上车後他就再没有抬过他的灌铅脑袋。几天前的深夜,一个神秘访客探望了他,当时他正在遭受看守的殴打。客人一个眼神便让孔武有力的施暴者住手,随後和维克单独相处一小时,他们完成了一个秘密约定。维克有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坐在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身边。颠簸的道路使他不得不被挤在囚车的一个角落里丧气,脸上如同打翻了颜料盒一样五彩缤纷,那是看守留给他的送别礼,一顿结实的痛扁。

费什曼监狱对囚犯而言喜忧参半,那里是一些人的天堂,另一些人的地狱。监狱经营者与联邦政府签订合约,并推销他们引以为傲的监管系统。新囚犯们心事重重,人人心中都有一个模糊的监狱形象,而囚车中只有手铐和脚镣之间的链条能发出几近悦耳的碰撞声。

维克垂头丧气地窝在自己的角落,客人承诺他会被安排在最靠近门的座位,现在他歪斜著半个身体,胃部顶在後车门突起的铰链上。每个人都以为他要吐,只有身边的大块头仍在把他当做肉垫挤压。维克尽量忍受,他相信客人的承诺会一一兑现。

“我要把你的小兄弟挤爆。”大块头低声在他耳边说。

维克受惊地蜷成一团,他的同座又把那句下流话重复了一遍。於是他很快发现那不过是这六英尺三英寸高的家夥在自言自语,并伴随著左脚不停抖动,表示此刻情绪焦虑。维克忽然开始咳嗽,但又努力克制,客人告诫过他不要引起旁人注意,否则他将永失自由。

囚车行驶著,两名警官负责押送,他们偶尔会交谈。焦虑来自何方?维克看著车厢地板上的一块锈斑,他希望目的地永远不到,又希望期待不要落空,他还希望身边的大块头闭嘴,他焦虑得也开始抖动膝盖,破裂的嘴角发出哼哼声。意外发生得如此突然,一辆集装箱卡车从对面驶来,司机发狂似的按著喇叭,囚犯们争先恐後从唯一的狭小的装著栏杆的通风窗往外看,他们看到卡车和他们的牢笼在互相避让,但避让的结果是使它们更接近相撞。

“我们要撞上了。”其中一个囚犯说。

另一个与其说惊慌不如说激动:“是劫囚,我们要自由了。”其他人尚未发表意见,他们同时听到一声巨响,然後整个世界都颠倒了,囚车翻了个身,从公路翻进荒野。维克被大块头推挤著,身体的每个部分都紧贴在一起,他真的要被挤爆了,接著他发现门开著,他被甩出去,眼前一片灰暗。这就是客人承诺的东西,他几乎被摔成一堆泥。维克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试图回头看一眼,囚车门敞开,囚犯们正在往外爬,维克惊讶地发现只有自己不是成串蚂蚱中的一只,他可以单独逃走。两名警员也从驾驶室爬出来,动作比拖泥带水的囚犯快得多,他们还带了两支警用霰弹枪。车祸似乎并不严重,这得归功於囚车的坚固,其中一位警官的额头流了点血,他们很清楚要是让囚犯得到枪会有什麽後果,因此很快跳出了车厢。

“别动,全都原地蹲下。”

维克往前爬了一点,简直不敢相信,他牢记客人说过的每一句话,现在回想起来那好像是先知在对他说话。车门打开时你会掉出来,那里有一些草丛,很少,但足够藏身,呆著别动。

维克蜷伏著,他听见警官在说:“少一个。”紧接著另一个声音响起,就在他耳边,有人从他头顶跨过去。

“我在这,长官。”

维克吓了一跳,那不是他的声音,但是没人管他,因为有人代替了他。囚犯们依次排好,非常沮丧,因为没有劫囚,纯属意外。救援很快就到,囚犯们上了新囚车,继续前往令人焦虑不安的目的地。

维克在草丛里呆了几十分锺,最後终於确定自己自由了。他茫然地坐起来,这是客人承诺的自由,维克不明白为什麽好事会落在他头上,他看看自己的手腕,手铐和脚镣,但开锁是他的绝技。几分锺後,维克丢下叮当作响的刑具,离开了这个令他费解的地方。

费什曼监狱近在眼前,囚犯们明白不会再有任何意外发生。车辆停在高墙外,新加入者挨个下车,大部分人动作拘谨,也有些显得懒散而随便。维克的替代者走在队伍最後,下车时大块头开始不断回头看。他看到一张血流满面的脸,并不奇怪,维克是第一个被甩出去的,摔得最远,冲撞力把锁链都扯断了。他们相信他的脑袋撞到了路边的石头,一个小口子足够使他惨不忍睹。

“你真倒霉,你坐在门口。”大块头回两次头,每次说半句话。

受伤的人默不作声,满面横流的鲜血让他脸上发痒,他正用手背将血擦去。等他把手放下时,大块头觉得他有点陌生,但那只是晃神,对一个曾经鼻青脸肿蜷在角落里的人,谁也不会看得太仔细。

狱警开始清点人数,接著带这些新囚犯穿过整个监狱。他们会经过每一处设施,参观每一个角落,杂草、灰尘、啮齿动物,拥有过的和不再拥有的,希望和绝望。

操场上的囚犯停止正在娱乐的运动,目光穿透铁网。如果目光有形,他们早已将彼此切割成块,现在他们又有了新蛋糕可供享用、分割、争夺,他们对新来者的好奇不亚於新人对这座外观新潮的监狱的好奇。越过这道铁网,他们便会互相融合彼此消磨。

替身打量著这座坚固的堡垒,他知道自己不会在这里花上193年的时间,因此更需要细心观察。走在前面的大块头停了一下,导致紧随其後的他差点撞上,操场上某个爱好恶作剧的家夥朝他们扔石头。

“你的脸怎麽了?”

他沈默著走过,沮丧、懦弱、忧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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