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入狱的时候,家里所有人都瞒着晏柳。
那时候,晏柳八岁,xi_ng子还算活泼,喜欢和院子里的其他小伙伴们一起玩。
他的爷爷是s大历史系教授,不过不是什么权威人物,更不像那些大师一样有名,但这并不影响晏柳对他的崇拜,以及对家里那些堆得到处都是的书的喜欢。
他不和小伙伴们一起玩时,就喜欢随便坐在哪里看书。
s大是一所百年老校,他家的房子是他爷爷的,是一套不小的三室两厅一阳台一卫生间的设计,阳
台被封死,做了厨房。
从厨房看出去,外面是长得高大的香樟树,香樟的味道,总可以从外面飘到厨房里来,晏柳喜欢香樟树,在长大之后,梦里也能有那个味道,就像是还安乐的小时候。
但在香樟结果的时节,就有些麻烦了,黑黑的果子落在地上,被一双双脚踩来踩去,校道的地上都变成黑色。要是晏柳再和小伙伴们在地上跪着玩弹珠,那裤子衣服上便都染上了乌黑色,回到家,是肯定要被妈妈骂的。
他的父亲是s大计算机本科毕业,那个年代,开设计算机专业的学校少得可怜,他爸爸算是赶了新ch_ao;妈妈则是爷爷的学生,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爷爷的眼皮子底下谈起了恋爱,而且没扯证之前就把晏柳捣鼓出来了,两人慌慌张张地结了婚,晏柳就那么出生了。
奶奶是早就死了,爷爷一直没有再婚。爷爷虽然很生气儿子和他学生未婚先孕,但也没有办法。
晏柳的外婆家里,家境并不太好,而且外婆xi_ng格也很恶劣,两家很少接触。在晏柳出生后,他的父亲便拿到了美国的研究生留学offer,他是必定要去的,爷爷和妈妈也很支持,还睡在摇床里的晏柳也没有办法反对,所以他的父亲便开始了美国的留学生涯。
妈妈在毕业后靠着爷爷的关系留在学校里做了辅导员,算不得忙,剩下的时间便用来照顾晏柳了。
但晏柳当时太小,对这些并无印象。
爸爸在晏柳五岁多时回了国,开始在一家与国家机关相关的企业里上班,他作为海归,专业又是一个新兴技术,他自是很受看重,也正是因此,国家才引进了他回来。
最初,一切都是好好的,晏柳也过得无忧无虑。
他幼儿园毕业了,上了小学。
幼儿园是大学附属幼儿园,距离他家就几分钟路程,小学又是附属小学,距离他家只稍稍远几步路,在他幼儿园大班的时候,他已经不需要人接送而自己上下学了。
那是他小学二年级的时候,爸爸突然好些天没有回家,而爷爷和妈妈也愁眉苦脸,妈妈在卧室里哭了好多次,爷爷则一直在给人打电话,又不断出去,连课也调了不去上。晏柳虽然小,也知道家里发生了不得了的事,但问爷爷和妈妈,他们都什么也不告诉晏柳。
晏柳得知他爸爸被警察抓起来了,还是从院子里另一个小伙伴的口中,对方不要和晏柳一起玩了,把他推倒在地上,朝他说:“你爸爸被警察抓走啦,你爸爸是坏人,你也是坏人,我不和你玩了。”
晏柳从地上一下子爬起来,把小伙伴狠狠撞到了地上,他不断打他,“我爸爸不是坏人,我爸爸没有被警察抓走,你这个大骗子。”
孩子的哭声引来了大人,有人把他扯了起来,并大声叫着他妈妈的名字,让他妈妈把他带回去。
晏柳大哭着回了家,不断询问妈妈:“爸爸是坏人吗,他被警察带走了吗?”
妈妈也只是抹眼泪,说:“家里已经够乱了,你不要和人打架。”
晏柳被妈妈骂得呆愣当场,冲进了自己的小卧室,关上门,趴在床上抽噎着,他想,爸爸真的是坏人吗?
即使爷爷花费了很多钱和力气,他爸爸依
然没有保住,因窃取国家秘密情报罪被判处了二十五年有期徒刑,这还是在他爷爷活动关系的情况下,才有的二十五年。不然,就像有些人恐吓晏柳的那样,说会把他爸爸枪毙了。
晏柳家一下子从天堂跌入了地狱。
晏柳大叫着质问爷爷,“爸爸偷了国家的东西是不是,他是强盗吗,他是内ji_an吗?别人都说爸爸是坏人,是不是啊!我不要这样的爸爸!”
爷爷板着脸吼他,“不要乱说,你爸爸是被人陷害的。他是你爸爸啊,你这个小没良心的,别人乱说,你也能跟着乱说吗?”
晏柳很相信爷爷的话,之后再遇到人说他爸爸是内ji_an,他就大叫着反驳回去,“不是,我爸爸是被人陷害的,是被陷害的。”
小伙伴们根本不信:“你爸爸偷东西,是强盗,是内ji_an,你也是,你也是。”
晏柳冲过去就打架,以前的好朋友们都远离了他,没有人再愿意和他一起玩,而晏柳也没有办法和别人一起玩了。
后来,晏柳稍稍长大一点,他从爷爷嘴里得知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真相,爷爷一口咬定,他爸爸是被陷害的。那项技术和整个项目的程序,全是他爸爸所编写,但是临到头,单位里却要把这些成果都给另外一个上头有人的人,让他爸爸白干了两年的活儿,他爸爸书生意气,气不过,当即就把这项技术拿出去让人评定,说单位要这么做,他就辞职,把这些拿去卖了。
就是这样,就被抓了。
要害他的人,能量太大,晏家怎么承受得起。
那项技术系统的所有程序虽然都是晏柳的父亲晏卿所编写,但说到底,那也是国家的东西,国家说要白拿走就白拿走,晏卿哪该有话说,他将系统程序拿出去评定,马上就被扣上了窃取倒卖国家秘密情报和技术的帽子。
晏卿大约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的意气用事,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后果。
这是晏柳第一次意识到,在每个人的头上,都有一座看不见的沉重的大山,时时刻刻都等着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