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主战谏言,便被讽为邀名之举。虞允文几次信中虽然不提,但看他官职变动,屡在中枢之外,也知处境必定艰难。失了宋廷支持,甘陕义军在金国朝廷打压下,承受的压力便越来越大了。
这批粮草平安送到,也算解了一时之难。正想到这里,忽然一缕细细的箫音飘入耳中,将他从思绪中拉了回来。箫音只在若有若无之间,整个军中也只得他一人有此耳力听到。王重阳微微一笑,走出营帐,展开身法几个轻掠,丝毫没有惊动戍卒,便出了营寨。循着箫声信步走入林中,须臾停下笑道:“年余不见,黄贤弟别来安好?”
一人从树后转出,青袍广袖,正是陈崇日前所见之人。他放下箫管:“深夜相邀,想是扰了重阳兄清梦。”
他口中说着扰人清梦,这大半夜里吹箫找人的事也还是做得理直气壮,王重阳心中好笑,却并不接口,双手一拱:“日前援手,甚感贤弟盛意。”
黄药师将箫管在掌心敲了敲,微微侧头:“哦?重阳兄此番却不怪我杀戮太重了?”
王重阳摇头苦笑,这人的好记xi_ng倘若非要拿来记仇,那这辈子都不必期待他忘了。
他认识这人颇为巧合,乃是一次行路途中,发现一群流民在路边瑟瑟发抖,周围却是一片伏尸。问过之后,才知他们是逃难路上遇到山贼,本来无路可逃,只能等死,一个几日来与他们同路的少年文士却忽然出手,把山贼尽数击杀,只留下一个逼着那人带他去山上老巢。这些百姓不是被山贼吓的,却是被那书生的逼问手段给吓得。
王重阳一时愕然,略作安抚,给那些人指了去路,便按着他们说的方向找上山去。只耽搁这么会儿功夫,山贼寨中已经成了修罗场,王重阳当真没想到那看上去文文秀秀的年轻人下手这般狠辣。他学兼儒道两家,都讲究宽大为怀,不行无故杀戮,且知道当今世道,落草为寇的也多半只是活不下去。一时不忍,便劝那少年放他们一马,交给官府便是。哪知那少年极为倨傲,根本不与他多言,稍加劝阻,直接动起手来,武功也是高得惊人。王重阳自知武林中少有敌手,却全然认不出这少年武功路数,半是称奇,半是心惊,这一场胜得着实坎坷。那少年武功不敌,倒不纠缠,转身就走,对寨中剩下的几个人也再未看过一眼。
梁子结的不明不白,王重阳不免暗叹自己久不在江湖行动,连这样的高手都不认得,回头询之江湖朋友,大约还要被笑话孤陋寡闻。结果回到住处刚刚坐稳,还不等他打听,就有拜帖送上门来,约他三月之后城外决胜。松纹笺上一笔兰亭写得神采飞扬,王重阳却是哑口无言,心想这一路总觉得有人跟在后面原来不是多心。这人有心找场子也罢了,宁可跟这一路探查他的身份,也不肯当面问上一句,这到底是有多要面子?
不过这正经按江湖规矩投帖,却也让他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帖子上的落款“桃花岛散人”让他颇吃了一惊。东海桃花岛主黄药师几乎与他同入江湖,成名已有数年,他只道年岁也与自己相当,却不料这样年轻。而一直不曾有机会见面,却是这黄药师的缘故了。此人行事委实正邪难分,说他是坏人,倒也没什么恶迹弄到天怨人怒,若说他是好人,那更对不起他手底下那群亡魂。好在这人一贯独来独往,只要不招惹他,他也不主动找人麻烦,于是正邪两道纷纷敬而远之,真正见过他的人反而没有多少。
王重阳久历世事,早过了轻狂冲动的年纪,且长他十岁有余,哪里会与少年人制气。反倒是那人迁怒在前,记仇在后,气量孰不宽宏,却宁可大费周折投帖约战,也不屑跟踪之时暗算偷袭,这份坦荡气派让王重阳心中很是生出几分欣赏。因是这样想法,三月后赴约之时,他言辞便十分客气,只言自己行事冒失,再三道歉,又着意称赞了对方武功。他是一等一的眼光,评点武学再精准不过,黄药师听来自是句句
皆在窍要,不免生出知音之感,忍不住便与他深谈了下去。顶尖高手本不易遇到,王重阳起先虽是刻意而为,渐渐也觉这样的切磋机会十分难得。两人相谈竟日,至精微之处也动手印证,却只是点到为止了。
盘桓数日,黄药师告辞而去,其后或隔数月,或隔年余总来相访。王重阳自入虞允文幕中,日常接触的不是文人就是沙场将领,无人共论武学。而江湖朋友武功上或能谈得一二,却没几个读过书的,更别说与他这进士公畅谈古今、点评时事。黄药师年纪虽轻,却是武功、文学、音律、书画乃至诸般杂艺样样精通,两人每每相谈忘倦,王重阳都不禁感叹这世上当真有天纵之才。
近来义军行事步步艰难,劳心累身,无心偷闲,连早晚在武学上用功也只是惯常功课,几乎不得一刻展颜。此时忽见好友来访,王重阳只觉心怀都为之一畅,连这些刻薄言辞都是被自己容让惯了的,听来颇觉亲切。
黄药师见他一意宽和,倒不好继续挖苦,转而道:“弟新近研习剑法,略有所得,不知兄长肯斧正否?”
王重阳知他才智,既言有所得,必定不凡,眼睛也亮了起来:“自当领教。”
黄药师右手滑到箫管末端,以箫做剑,比了一个起手式:“请。”箫管前端微垂,踏步而上,身法行至中途,手腕忽而一转,剑意如波涛临风受遏,翻涌而起,前端携澎湃之势将王重阳上半身尽皆笼罩。王重阳不曾带兵刃出来,况对方不过是以箫做剑,于是两指并起,也以剑法回应。他身子不动,小臂平端,两指稳稳点向玉箫近手握之处。惊涛拍岸,唯一的空挡自然是在浪底。就在将要点到的时候,黄药师身随剑走,侧身悬腕,忽然自他指端滑了过去。如是两剑试招,此时就是由双剑相格变成了双剑相贴,箫管贴着王重阳小臂滑到他身前,前端微颤,上点臂弯曲池,下点肋侧凤尾,游刃方寸,陡显精妙绝伦。王重阳方赞一声:“好剑法!”忽然一声幽呜,箫音入耳,心神竟微有动摇,急忙撤步变掌拍出,浑厚掌风压住了剑势,才算避过了这一剑。
他一招失措,倒踩北斗罡步,连避七剑,才稳住心神,心知上了对方的当。黄药师用玉箫做剑,他只道是为了随意比个剑势,现在才知这剑法就是要用箫来使的。他这剑法以点穴为主,并不与敌人兵刃相交,自然无所谓玉质脆弱。而他变招时食指向上压住了箫孔,点穴时运走方式独特,恰让风入箫中,以音声动人心神,这却是他这样精通音律之人才能做到了。
黄药师衣着素净,不佩华饰,唯有随身带的这管玉箫是整块的上品翡翠雕成,通身碧绿,温润剔透,平日里累过不少强盗小偷懵懵懂懂为之丧命。此时握在他手里做剑使来,青衣碧箫,一招一式奥妙凌厉却又极尽端庄清丽,晋人乌衣子弟之风流怕也不过如此。
一套剑法使完,即便是王重阳仗着内力深厚,也是退避多而还击少,看到精妙处,屡次忍不住出声赞叹。黄药师心中却十分不满,对方只在最初中计吃了个亏,而后却是一派从容,应对得颇为轻松。虽说自己出手时也是展示为主,并没有如对敌般紧迫,这也离他想要的结果略有些远,暗里撇了撇嘴,道:“兄长年来戎马倥偬,武功却是不退反进,佩服得很。”
他但凡说得这样大方时,心里肯定都不是这样想的。王重阳也不接这个话茬,只顺着前面那半句笑道:“这些日来,诸般俗务缠身,当真是苦不堪言。每每想起,不免深羡贤弟蓬莱名士,自在逍遥。”
黄药师博通百艺,又是浮居海岛,以蓬莱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