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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骞经常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顾家人那天的光影。

那是一个天色昏暗的冬季傍晚,他放学回家,看见家门口站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把一个穿深紫色唐装的人簇拥在最中间。这个被围在正中的男人和自己父亲差不多大的年纪,眉眼生得极好,只是绷紧的嘴角显示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模样。他的神色虽有些憔悴,站姿却极其挺拔,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这人看见林骞后轻轻挑了挑眉,问道::

“你就是林骞?”

林骞仔细打量了半晌,在印象里并未搜索到这个人的影子,于是确定这个人自己并不认识,有点疑惑地说:

“爸爸不让我跟不认识的人说话。”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却莫名有种苦涩的意味。他蹲下身和林骞保持平齐,伸手摸了摸林骞的脑袋:

“不愧是林禾风的儿子。我叫顾慎之,是你爸爸的一个老朋友,你叫我顾叔叔就好。”

林骞看了一眼这个男人,见他叫出了父亲的名字,且神情不似作伪,就点了点头,说:“顾叔叔好,我爸妈在外地出差,得一个月之后才能回来,您要不给他们留一个口信……”

话还没说完,就见男人抚摸他脑袋的手停了,林骞看见他的脸上竟然掠过一丝痛色。他吸了口气,轻声说:

“不会回来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想让自己也得到确认似的。他站起身,表情又恢复成一开始淡漠而不怒自威的模样,仿佛刚刚一闪而过的痛苦神色只是林骞的错觉,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林骞面前的最后一丝天光。

“林禾风和许如茵死了,我今天来接你去顾家,从此你是我顾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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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骞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见了父母最后一面。奇怪的是,成年后的他清楚地记得与顾家人生活的每一个细节,有关自己父母的记忆却日益模糊。他只记得那个屋子很黑,很冷,父母并排躺在两张铁chuáng上,两张冰冷的白布盖在他们的脸上。车祸让父母的脸面目全非,林骞不想,也不愿掀开白布看清楚他们的模样。他只是偷偷掀开白布的一角,摸到了父亲瘦骨嶙峋的手指。

父亲的手很凉,林骞知道父亲一贯体温偏低,但是这种凉并非父亲自带的凉意,而是一种透着沉沉死气的凉。这一股凉意顺着林骞的指间传到血液,再流向四肢百骸。林骞打了个哆嗦,懵懵懂懂地意识到他可能再也不能一左一右握住父母亲温暖的手掌了。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死亡的滋味。

父母双双死于车祸,而事故的起因仅仅是肇事司机的疲劳驾驶。平日老老实实遵守jiāo通规则的父母亲,这样死去的方式简直是叫人觉得讽刺。因为肇事司机事后认错态度良好,赔偿了几笔钱之后这件事就算就此揭过。在去往葬礼的路上,顾慎之给林骞解释着,淡漠的语调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现在林骞知道这个突然出现在他家的陌生人名叫顾慎之,是父亲林禾风的大学好友,家庭背景深厚,黑白两道均沾。林禾风生性低调,与许如茵结婚之后二人就断了联系,好在顾家人脉众多,在林禾风夫妻出事的当天就让顾慎之得到了消息。顾慎之知道林禾风和许如茵育有一子,而林家又亲朋散绝,索性利用顾家背景打点好上下关系,直接将林骞以养子身份过继到自己膝下。

“我也有一个儿子,叫顾景羲,比你小一岁。”顾慎之将手臂搭在车窗上,忽地说道,“葬礼完我带你见见他。”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顾慎之又轻轻拧起了眉,说:

“这孩子性格冷淡,待会儿要是他不跟你打招呼你别见外。”

林骞点了点头,心里想着自己有什么可计较的呢,本就是寄人篱下,难道还能蹬鼻子上脸不成?他不了解顾慎之,甚至从未从父亲口中听说过这个人,但此时若非顾家,他也真的是无路可去。顾家家大业大,顾慎之能念着旧情给他一个栖身之所,早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爸爸。林骞默不作声地抱紧了手中的骨灰盒。谢谢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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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没什么亲朋,林禾风和许如茵的葬礼办得简单。那一天天气预报本来播报晴天,林骞从车内走出的时候却突然天降大雪,不一会儿就在他手捧的骨灰盒上盖了浅浅的一层白。为了防滑顾慎之命人铺了一条长长的地毯,林骞从地毯上走过的时候,看见地毯尽头父母带着一如往昔的笑容温柔地注视着他,只是那笑容已褪色成了黑白。

出乎意料的是,林骞并没有什么落泪的冲动,仿佛从一开始就平静地接受了这样突如其来的分别。在林骞的记忆里,这一段场景没有颜色,七岁的他抱着骨灰盒走向父母亲的笑脸,漫天的雪花一帧一帧仿佛慢动作一样落下,直到他走到地毯的尽头,鞠了躬,准备放入骨灰盒的时候,看见了不远处一个男孩子的脸。

仿佛狂风刮过,记忆的世界被泼成彩色,大雪纷然飘卷。

男孩斜倚在一棵树边,漫天白色依然盖不过他肤白胜雪。点点雪花落在他的眉间,更是衬得那一抹墨色浓烈。像是注意到了林骞的视线,男孩微微蹙眉,淡漠的神色竟是生动了一点。

那是他和顾景羲的第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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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以后,林骞在梦中依然反反复复梦到同样的画面,大雪,骨灰盒,黑白照片,灰色的长地毯,他始终流不出的眼泪,以及大雪纷飞中的那惊鸿一瞥。葬礼结束之后顾慎之想要带林骞见顾景羲一面,却被手下告知少爷嫌天冷已经先行回家。顾慎之苦笑着跟林骞道歉,林骞默默摇了摇头,心里不知怎的却笃定刚刚见到的男孩就是顾景羲。

一路上舟车劳顿,直到傍晚顾慎之才带着林骞回到了顾家,顾慎之的现任妻子叶兰在家门口迎接了他们。

“是林骞对吧?叫我叶阿姨就行。老顾早就跟我说起过你了,以后你把咱们家当成自己家一样不用客气。”叶兰二十岁出头,打扮得非常漂亮,对林骞也笑得热情。但不知怎的,林骞却从她的眼睛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他心想叶兰或许并不像她表现得那样喜欢自己。

“叶阿姨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林骞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问了好。

“跟林禾风一样懂礼貌。”顾慎之瞥了林骞一眼,淡淡一笑,进了门,又吩咐了一个佣人,“把少爷叫下来。”

佣人应声上了楼,过了小会儿,林骞听见从楼上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一个男孩子出现在了楼梯旁,正是在葬礼上见过的那个。虽然天气冷,但是顾家的壁炉烧得旺,屋子里很暖和。男孩穿了件黑色的马甲,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衫,虽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领结却也打得一丝不苟。他下楼的速度很慢,姿势却很优雅,额前的碎发被带起的风chuī起来一点,露出一双灿如星辰的眼睛。林骞感受到顾景羲的眼神轻飘飘地从自己身上划过,不带一丝考究亦或是好奇,那是一种不属于孩子的淡漠而又疏离的眼神,仿佛林骞突然的到来与自己毫无关系。

顾景羲走到林骞面前站定,伸出手,也不看林骞一眼,开口却是与神色不符的稚嫩童音:

“你好,我是顾景羲。”

林骞握了握那只小小的,略显冰凉的手,笑了一下:

“我叫林骞,很高兴认识你。”

顾景羲不习惯和别人肢体接触似的,很快就把手缩了回去,他比林骞稍矮一点,从这个角度林骞只能看见他的头顶,以及衬衫领口处露出的一截雪白的脖颈。林骞想象着顾景羲眉头微微拧起来的小表情,嘴角不易察觉地扬起了一点。

这一顿家宴吃得十分安静,林骞心思敏感,早已意识到林家并非外表表现出来的那般其乐融融。顾慎之向林骞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顾家的近况,言辞直接,丝毫没有避讳仍在饭桌上的叶兰和顾景羲。于是林骞了解到叶兰比顾慎之小将近十岁,并非原配,而顾景羲是顾慎之和原配李秋烟所生,李秋烟于两年前意外去世,这才有了叶兰进入顾家大门的机会。

林骞注意到顾慎之说这些话的时候,顾景羲依然没什么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用刀切着自己盘子里的牛排,只有在听到母亲名字的时候动作稍微顿了一顿。顾景羲和叶兰的关系似乎也十分微妙,整个家宴的时间,顾景羲都把叶兰当做空气,连一句问好也没有,而叶兰偶尔看向顾景羲的眼神中,竟是带着些许的惧意。

吃完晚饭,顾慎之把林骞叫到了书房。

“知道我叫你来是想和你说些什么吗?”上好的红木雕花椅子,穿着深色唐装的中年男人斜靠在椅子上,和顾景羲相似的姿势,气势却丝毫不同。顾景羲是无所谓的,而顾慎之是慵懒的,但那慵懒的姿态里却仿佛藏了一只豹子。

林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与顾慎之也才刚认识不久而已,确实也猜不出他特地把自己叫来谈话的用意,于是只盯着顾慎之的眼睛慢慢地摇了摇头。

顾慎之也没说话,曲起指节轻扣着椅面,半晌才突然轻笑了一下。

“小小年纪,心思却老成。”

顿了顿顾慎之又道:“我答应过林禾风,若是他日他夫妻遭遇不测,一定将他的儿子视如己出。”提起林禾风的名字,顾慎之又蹙起眉头,“我不知林禾风和许如茵如何待你,但在我顾家,我不会因为你和顾景羲年纪小就另眼相待。”

“我今天跟你说过,顾家涉及黑白两道,叶兰且不提,我只有顾景羲一个儿子,现在又有了一个你。”他闭了闭眼,“总有一天我会把整个顾家都jiāo与你和顾景羲。”

“顾景羲那孩子生性凉薄,我恐他一人两边都不选,于是先把这选择题jiāo给你。”

“顾家一半黑,一半白,代代纠缠,不可分离。若是你,你是选黑,还是白?”

林骞一怔,他丝毫没有想过顾慎之会在将他接入顾家的第一天,就说出这样一番近乎于jiāo代家业的话。他盯着顾慎之的脸,那中年人依然是懒散的姿势,也不睁眼,也不出声催促,屋子里静了下来,林骞一时间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顾慎之指节敲着椅面的微响。

不止为何在这样一片静谧里,林骞蓦地想起了今天白天,在满天飞雪里不沾纤尘的顾景羲。那样一个纯白的,眼神却冷若刀子的人,真的是很难想象他的双手沾上鲜血的样子啊。

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林骞开口。

“我选黑。”

就把那一片白色的世界留给你吧,顾景羲。

作者有话要说:顾景羲:你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是不是就爱上我了。

林骞(笑):是啊。

顾景羲(斜睨):我第一眼见你时候心里想的是,这么二的人该不会是我爹的私生子?

顾慎之:阿嚏!哪个guī儿子在咒我?

众人:你……你儿子

相归于黑+番外》小说在线阅读_第1章__一·顾家_作品来自网络或网友上传_爱巴士小说只为作者by中和廿七_的作品进行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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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归于黑+番外第1章__一·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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