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说话?”
仿佛是怕周围座位的人听到,颜青山很小声地叫他:“……宁宁?”
——在颜青山的记忆里,认识韩宁这么多年,这是自己第二次用这种亲昵肉麻的方式称呼对方。
第一次还是在去年。
那段时间韩宁接了个十分棘手的大案,前后历经数月,可谓花费了诸多心血,结果到头来还是辩护失败。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任凭他在圈内名气何其之盛,但只要是gān这一行的,再顶尖的律师也做不到永远不输案子。
只不过,好巧不巧的是,那个案子的终审,正巧与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同一天。
想当然尔,那天原本应该轻松愉快的庆祝气氛,不免就变得有些微妙。
其实,韩宁自己倒是没有表现出多么明显的低气压,只不过,当时颜青山倚在厨房门边看着他准备晚餐,莫名其妙联想到了一件事情。
在那之前不久,学院系里的主任给家里十岁幺女办生日宴。包括颜青山在内,同系的同事自然都去捧了场。结果到了宴会场地,却发现一贯威严冷酷的主任大人正毫无形象地蹲在入口处,面前站着的是名小女孩。
走近一些,便听见那道十足讨好的软声轻哄:“……爸爸知道,我们宝宝已经做得很好了,谁也不会怪你,宝宝最乖,宝宝辛苦了……”
系里一众同事就这么被堵在门口,见证了上司OOC的全过程,长达十分钟。
事后听人八卦解释缘由,原来是当天的寿星小公主在班上期中考试失利,从万年霸占的第一宝座掉到了第二。
等到终于进场落座,主任脱身过来招待他们,面对一堆憋笑的目光,只能无奈摊手:“这孩子性格就是这样,太要qiáng了……要是不及时哄好,晚上铁定会躲在被子里一个人偷偷难过。”
……
——晚上躲在被子里一个人偷偷难过?
把这种画面感套在此刻的韩宁身上,两秒钟后,颜青山就被自己的想象给窘到了。
不过,眼看着对方一声不吭闷头做菜的背影,他不知怎么,竟也看出了几分沮丧低落的意味,不由十分难得地觉得有些心软,于是便走上前去,从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
“嗯?”韩宁手上的动作一顿,偏头看过来:“饿了?再几分钟就好。”
颜青山摇摇头,没头没脑地一本正经道:“你做得很好。”
韩宁面上的神色顿时微微怔了住。
心想单一句话的安慰鼓励似乎还不太够,于是他又补充了一句:
“……宁宁辛苦了。”
——这句话造成的后果是,那一整晚,某个据说“心力jiāo瘁、沮丧低落”的笨蛋就像打了jī血一样,缠着他在家中各个角落解锁了n种耻度破下限的play,直接促成其后一星期由颜先生单方面主导的婚内冷bào力,同时也间接导致颜先生在心里暗暗发誓,这辈子无论如何,再也不要从自己口中叫出这个愚蠢的称呼了。
#真香警告#
——才不是。
现在只是特殊情况,不算数的。
颜青山这样默默告诉自己。
“……”
眼下听见那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韩宁整个人越发呆滞,呼吸急促,耳尖爆红。
——果然,这反应也不是一个级别的,瞬间从限制十八禁掉到了纯爱全年龄。
“我答应你……”
颜青山又轻声重复了一遍,语气透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缱绻。
但在一瞬间后,那股绵软的情意又毫无预兆地霎时退却,仿若云雾被山风chuī散,剩下的只有不近人情的冷意。
然后他补充道:“离婚的事。”
那四个字眼入耳的刹那,韩宁面上的惊喜神色顿时僵滞住,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无形的针刺扎了一下,双眸瞳孔骤缩,神情整整空白了两秒钟。
脑子还没理解话中的意思,胸腔内的器官就先一步给出了回应,心脏被铁钳拧住似的生疼,使得他的背脊都微微弓起。脑子里空茫一片,却又似乎有头被压抑关禁着的野shòu蛰伏在意识的角落深处,张牙舞爪地想要冲破桎梏。
颜青山默默看着他这样的反应,似有若无地叹息了一声。
听到这声叹息,韩宁有些艰难地抬头,却不知是否由于角度光线的缘故,他恍惚从颜青山眼中看到了几丝悲哀的浅润水色。
喉咙顿时一阵痉挛的紧缩,韩宁的嗓音糙哑得仿若生锈刀刃滚过磨刀石:“……别哭。”
“是我的错……你不要哭。”
他本能般地将这些字眼挤出口,却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他做错了什么呢?
颜青山转开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谁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韩宁僵滞在座位上,有些无措地看着他。明明对方说的话让他感到无法理解,甚至连身边所处的环境都跟着透出一种无以言表的诡异失真感,但他却无暇顾及于这些怪异之处。只因为心底某处传来的躁动隐隐让他难得的发慌。他莫名有种奇怪的不安,就好像预见到有什么极坏的事情将要发生一样。
“学长——”
可他刚叫了一声,四周突然毫无预兆地陷入黑暗,视觉落差导致他连近物的轮廓都看不见。
韩宁越发觉得心慌,好像身边那个人就像是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他径自伸手过去,直到摸索到对方的手腕,用力攥在掌心。
下一秒钟,随着咔一声轻响,视野又重新亮了起来。
颜青山任由自己左手被抓着,抬起右手开了座位顶上的灯。
韩宁紧紧盯着他,整个人怔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情况。
……对了,这次旅途的路线,中间是会穿过一条长隧道的。
可即使如此,心底那股紧缩的不安感却丝毫没有淡却,他抓着对方手腕的力度也就没有放松。
颜青山默默看着他数秒,随即垂眸看向对方握在自己手腕处用力到发白的指节,突然低声问了一句:
“后悔吗?”
这句问话在韩宁脑中滤过一圈,却只让他觉得疑惑:“什么?”
颜青山勾了下一侧的嘴角,眉眼间却是冷冽如冰,了无笑意:“早知道跟我在一起会这么难受,有没有后悔当初救了我?”
——当初。救了他。
什么当初?他什么时候救过他?
而且他说“在一起”?他明明还没有答应自己的追求啊……
抓住对方话中奇怪的字眼,却越发觉得疑点重重,韩宁正要进一步追问,整节车厢却突然剧烈颤抖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从四面八方响起的密集轰鸣。隧道里传来的轰隆巨响隔着窗户听起来依旧震耳欲聋。
——隧道坍塌!
车厢里瞬间乍起各种惊慌的尖叫,韩宁脑中刚蹦出这个词,身体就像有自发意识一样向边上倾侧过去,欲要挡护住身旁的人。
但是,颜青山的动作比他更快。
……
体感上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整方空间接连的轰隆震动才终于停歇止住。
头顶的座灯似乎被各种撞击震dàng给弄坏了,隔几秒就闪暗一下,愣是平添出了几分诡异的不祥意味。
与此同时,浓重的血腥味儿在这方bī仄的角落弥漫开来,混着烟尘四散,十足呛鼻。两具躯体紧紧贴在一起,湿热的血液从伤口处汩汩涌出的感觉得以让彼此都感受得分明。
先前那股无来由的空茫不安在心头盘旋良久,这时终于落到了实处。
韩宁按在身前人肩上的手指抖得厉害,一双眼睛透着血丝惊恐地瞪着他,几乎有些目眦欲裂的即视感:“颜青山!”
……这么凶的吗。
在一起七年以来,颜青山还是第一次听到韩宁用这种语气喊自己的名字,他下意识地感慨了一秒钟,紧接着,胸背处那股被穿透撕裂般的剧痛,才开始一丝不漏地传到神经末梢。
大概是伤到了肺部,他很快感到呼吸不畅,刚一开口就咳出了几丝血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