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是想的,去了次亓县回来反而不想了,”厉谦笑道,“总觉得没意思,想做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事情。何况我这也算是一只脚在科工一只脚在官场,两边担着嘛。”
“你心里有谱就行,”莫娅说,“你接曲川回来是让他陪厉琛的?”
“有这个原因,”厉谦点头,又坦诚道,“我也和你说过他的事。这几年在亓县我也看出来小曲真心把我当哥哥的,小孩子一个人不容易,我能护到的就多护一些。”
“十七岁还算小孩呢,你那时候可都……”莫娅带了些笑意,看见厉谦的神色又停了下来叹口气,“我不说了,你既然把他当弟弟,我自然是和你一个态度。但你也知道我向来不太会和人打jiāo道,往后我们要是住在一起……”
“哪就这么远了,”厉谦好笑地搂住她,“我们年后结婚,那时候小曲都回学校读书了。等他再放暑假你正好要去英国做学者访问,再往后人家读大学了,谁稀罕和我们两个中老年人住一起,别瞎担心了。”
莫娅笑起来,不轻不重地给了男人一下,“你才中老年人。”
两人说说笑笑往前走,送完莫娅到家厉谦才独自一人往自己家的方向回走。
开了门发曲川的房间门没关,灯还亮着,厉谦探头一看曲川只穿了秋衣,正趴在桌上睡觉。他走进去,男孩的头还枕在厚厚的数学试卷上面,旁边的草稿本掉在了脚边。厉谦给他捡起来,意外地发现本子后面画了不少北京的建筑,笔法粗糙青涩,结构却是完整的。
厉谦心下一动,把本子放了回去,轻手轻脚地抱起曲川准备把他放回chuáng上。
把人抱起厉谦才发现曲川是真的太瘦了,青chūn期的男生抽条本是正常,但是这隔着衣服还能摸到骨头的手感实在是让他皱眉,曲川的烧又有反复,消瘦的脸颊绯红,看上去可怜兮兮。
厉谦想了想还是把人喊起,跑了退烧药给人喂下去,曲川靠在chuáng头发懵,喝完药突然“啊”了一声,看着厉谦,“我题还没做完。”
厉谦哭笑不得,一用劲把他摁进被窝里,“睡觉。”
曲川反抗:“就差个结果了!”
“睡觉,明天再算。”厉谦依然稳稳地压着他的被子不让他起来,“你就是刚刚做题用脑过度才又发烧的。”
曲川只好蔫儿蔫儿地应了,没一会退烧药的功效上来,他又睡了过去。
厉谦关上门离开,要不是见过曲川在亓县读书的样子,他也不能相信学生能自觉到这个份上。他和莫娅某种程度上都是读书时代遭人嫉妒的那种人,上大学之前纯靠聪明,每天悠悠闲闲还能靠竞赛拿奖保送top2的大学,直博、出国,也不是没有努力,但是总比曲川这种从中学就开始拼命的学生幸福多了。
曲川到底是年轻,一觉醒来就没什么事了。但厉谦总觉得不放心,正好没两天厉谦就放了年假,就带着曲川去了厉琛那里。
厉琛本人比照片里健康一些,肤色仍是苍白的,啪嗒啪嗒踩着拖鞋跑过来给他们开门,见到厉谦高兴的叫了声“大哥”,一把抱住又松开站在一旁傻笑。
曲川实在瞧不出这人哪里是张帆嘴上的“惹事jīng”,厉琛也在看他,带撒娇地冲着厉谦问,“这是谁家的小朋友呀?”
“别显得自己年纪多大似的,”厉谦训他,于是厉琛瘪嘴站好,笑眯眯地冲他伸出手,“曲川对吧,大哥和我说过你,说你还夸了我的画呢。”
“小姑说你这些日子不爱说话了把她吓得够呛,我倒是一点没看出来。”厉谦无奈,又转头对曲川说,“他成天要我给他当观众,我一个做科研的实在缺少艺术天赋,你陪他玩吧。”
厉琛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手拉住曲川,“走吧,带你去我画室看看。”
走之前还给厉谦留下一句,“我妈在楼上客厅,她更年期,你哄哄她!”
厉谦叹口气,去找小姑。厉琛母亲生他时候坏了身体,坐月子时又因为担心孩子没有养好,一到冬天就只能病怏怏地窝在暖炉旁休息。厉琛刚进门就热出一头细汗来,女人给他端来杯茶,先问了问他的近况,又关心和莫娅的婚礼什么时候办,闲聊了半天又说,“也只有你想得周到,带来个孩子陪他。”
“厉琛是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弟弟,我自然对他要上心,”厉谦捧着茶喝了一口,觉得仍然烫就放下了,“小姑这次主动找我帮忙,是厉琛怎么了?”
“是我有事。”女人虚弱地笑笑,“我上月去例行体检,查出癌来了,约莫活不到夏天了。”
“这么急?”
“晚期了,”女人说,“之前吃不进饭以为是喉癌,折腾了半天治疗没见好,再查发现是舌癌。一来一去就拖到晚期了。”
“本来老爷子就不待见我,要不是你他肯定连着琛儿也不会喜欢,我想来想去只能托付给你,”女人叹了口气,“也不用太护着他,任他作去,你只管他死活就行。”
“厉琛知道了?”
“知道了,”女人笑,“哭了场狠的,前面还跟我面前伏低做小要伺候我,没几天后就不爱搭理我了。”
这对母子真是,厉谦沉默了半晌,“化疗总能多一些时候。”
“不想化疗了,”女人笑,“我爱美,化疗头发掉光了下去以后我男人不认识我了。”
于是厉谦之后不说话了,坐了一会才站起身来扶着小姑回卧房,最后与她道别。
厉谦回到一楼的大厅又等了会,厉琛才带着曲川兴冲冲地从画室里走出来,厉琛看起来心情很好,“大哥,我想教小曲学画画行吗?”
厉谦心说他就是打着这个主意才特地带曲川来他家里,但他还是看向安静立在一旁的曲川,见曲川亮着眼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才应了下来,让他俩自己约时间去。
厉琛的绘画老师还没当起来就到了过年。厉谦带着曲川回老宅,曲川才知道厉谦之前说的“过年时候大门敞开谁都能来”是怎么回事。老爷子住在皇城根下的大院里,进来的路弯弯绕绕,越绕越往里走,院两边还有过年依旧站岗的门卫,进院子就是大台,老爷子坐在大台上的太师椅上和周边一帮同样年纪的老gān部们喝茶,底下的人来来往往和他拜年,拜完年也不走,就留在院子里吃酒聊天。
曲川没见过这个阵仗,被拉到老爷子跟前还有些发懵。厉老爷子气势足,人倒显得温和,一派慈祖的样子拉着厉谦问了又问,听到曲川是从亓县带出来的还分外高兴地给了个红包,曲川吓得赶紧看厉谦,见他点头才敢揣进兜里。
“他就好面子,”厉谦带他拜完年站在一旁,“他觉得我把你带北京来显得厉家人仁厚,有爱心,会做事,是他教子有方。他往后说起来也有面子。”
曲川见他不咸不淡地样子心里有些难受,“那你是为了这个原因……”
厉谦瞥他一眼,曲川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认错,“我瞎说的。哥你别往心里去……我这人笨……”
厉谦没好气地弹了他额头一下,“小没良心的。”
曲川的心被这一下弹得又软又酸,霎时间没忍住红了眼眶。厉谦还以为把人打疼了,想掀他刘海准备看看,曲川赶紧把他手拦下,“就是风迷眼睛……”
厉谦还狐疑着,正好另有人来和他拜年,他也就放开曲川,和他叮嘱两句便不管他了。
曲川手里拿着厉谦寒假里换下来给他用的手机,没一会厉琛打电话给他问他来拜年没,问要是都在大院里要不要跟他去玩。
曲川找厉谦半天不见人,想想就给厉谦发了个短信自己去找厉琛了。
他二人爬上屋顶的时候曲川总算信了厉琛这个“惹事jīng”的称号,两人从楼边踩着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梯子摇摇晃晃地从北房墙边往上爬,他还得帮厉琛夹着画板,又累又惊险地爬到屋顶上,曲川觉着比在学校跑一千米还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