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网上看到了自己出轨的帖子。

我是无意间浏览到的。这是个情感类的ot，专门接收各类家庭啊婚姻啊婆媳一类的稿件。

这个帖子的标题是「前嫂子被婆婆撞见出轨，和婆婆大打出手」。

标题很有趣，我兴致勃勃地点进去，才一眼，我就看出那隐晦的信息指向的正是我和前夫李春峰。

稿子里写着：

「堂兄X大毕业，现在是中部某X类学校教授。前嫂子大厂的小领导，带着6人团队。二人恋爱五年结婚三年。堂兄妈妈年纪大了，前年接到x区一起住，嫂子百般排挤她。直到有一次……」

我把时间、地点、大致信息对比着看看，就明白了，这是李春峰上大学的远房堂妹写的。她还有一段时间借住在我家，我对她挺好的。

小姑娘文笔不错，思路清晰，文字流畅，一气呵成，写得颇为精彩。

对于关键的所谓撞破出轨的事件，并没有夸大其词，而是中肯地写道：「保保（是她对我前婆婆的称呼）告诉我们，她的头上是前嫂子一时羞愧难当推的。保保为人素来和气，如果不是什么大冲突，怎么会动起手来呢？」

后面就是她自己的一些碎碎念了。「……前嫂子平时挺好的，我没想到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现在堂兄已经有了新女朋友……」

按照这个帖子所说，关键信息都是当事人【保保】说的，这就好理解了，不是小姑娘故意造谣，而是我前婆婆张翠茹为了掩盖我和她儿子离婚的原因，在亲戚面前败坏我的名声。

我简直要笑。

张翠茹啊张翠茹，你不惹我就算了，我还保留着一点夫妻情分，给李春峰脸面，不和你计较。

但是你非要惹我。

当初李春峰怕事情闹大了，迅速答应我离婚，没有拖沓。

亲戚朋友也疑惑我们怎么突然就离了，我感念我们多年的感情，之后没有说过他们半句坏话。

结果你居然还敢在背后造谣，把脏水都泼到我身上？？

虽然这个帖子并没有实名，但想必在他们老家，人人都知道我是个出轨打人的泼妇。

我这个人很是记仇。

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

我会让你认识的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你儿子离婚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并不是你撞见我出轨，而是我，撞见你，给你四肢健全、年近三十的儿子，洗澡。

如果没有张翠茹这个妈，李春峰真的可以说是一个完美的丈夫。大二时，我作为学生会外联部部长，和北京一些高校学生会组织一次联合活动。那天我作为主场的负责人，在操场上整整晒了四个小时。我一项是以女强人的形象著称，就算遇到经期，也是忍着痛安排各种事项，没一点耽误。

但活动结束，我们主要院校负责人去聚餐的路上，同去的干部李春峰却不声不响地买了止痛药和热饮，提过来给我。

我有点尴尬，但他没有丝毫猥琐或者暧昧的表情，反而很真诚，说照顾女同志是应该的。

就这样，我虽然有过几个追求者，却对这个才一面之缘的男生有了好感。我打听过他，我们都是同一个省的。他低调踏实、成绩优异，班里男生女生都喜欢和他相处。

大三，我去他学校附近实习，慢慢熟悉起来，半年之后我们就在一起了。

他不爱说话，比较热心，为人稳重。当时我爸爸不同意，说他不仅出身农村，而且是单亲家庭。我则理直气壮地争辩：「他农村出身，学校还比我好，可想而知人家比我优秀多少；再说他爸爸是不幸去世了，他妈妈没有改嫁，不是正好说明他们家品质好！妈妈忠贞，儿子也会忠诚的！」

我爸说：「你太天真了，不是这么简单的，他以后肯定要供养他母亲，你还要伺候他妈妈，你这脾气怎么和人家相处？」

我想想自己是挺傻逼的，我当时的回答好像是——用爱。

我爸对我生气了一阵后，也拗不过我。我开心地把战果分享给李春峰，他也第一次对我详细讲了他家里的情况，郑重其事地对我说：「晓绪，妈这么多年来真的很不容易，我希望你以后也能好好对她，可以吗？」

李春峰爸爸在他很早的时候就去世了。那时候他四岁，他爸爸死于一场见义勇为，为了阻止两个歹徒对一位妇女施暴被捅了两刀，第一刀不幸刺穿了脾脏。

他妈妈大受打击，正怀着的第二个孩子流产。从此以后母子俩就相依为命。

他妈妈曾在几年后嫁过另一个男人，但不久之后就因为那人酒后殴打他而离了。那个男人经济条件还比较好，家里做生意的，在镇上有两套房子，对他妈妈和他也好，就是有一条，喜欢喝酒，酒后六亲不认。其实只要酒后不理他，他就会自己睡觉，那天不知怎么的看李春峰不顺眼，操起扫把打了一通。

李春峰说，他妈妈爆发了，一幅要拼命的架势，把他保护在怀里，哭了半夜。第二天男人酒醒，即便跪下哀求也没能再能挽回她。

离了之后他妈妈一人经营着镇上的小卖部，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钱都存起来供养他。

「我妈妈人很好，十里八乡是绝对没有人黑她一句半句。」

他说当时世道乱，她长得好，也不是没有人打她的主意，但她都十分巧妙地处理好了。她也并不是剽悍的性格，始终温柔和气，虽然因为孤儿寡母也受了不少的气，但她终于以时间和人品征服了所有的乡亲。

她的小卖部，东西不多不少，都是日用的，若有破损包换，从没有过期的东西。偶尔小孩路过，还能收到她的馈赠，硬糖，泡泡糖，梅丝，或者别的小零食。

李春峰从小就是个极听话、知道感恩的孩子。他家的小卖部在镇口的路边，他的小学在镇中。每天他妈妈带他早起赶到镇上开铺子，他就在小卖部里的长椅上再补觉，睡一会自己走去学校，晚上放学五点钟，李春峰就在小卖部做作业，之后就在镇上玩耍，等天黑了，母子俩一起回去。

在当时的我眼里，阿姨是个坚韧、温和、顽强的女人，几乎是美德的化身。我丝毫没有考虑到这样完美的女性形象只会出现在小说和电视剧里，也没有怀疑李春峰叙述的可靠性。

我含着热泪对李春峰说：「你放心！阿姨生了你养了你，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你，我也一定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李春峰说：「不是阿姨，那是咱妈。」

我楞了一下，其实当时我们还没有正式订婚，我还以为他这么说，是想早点和我结婚的意思，还偷偷娇羞了一下子。后来回想，我简直不是一般的自作多情。

——他只是在强调他妈妈的地位！

说实话，我其实是个很念旧的人。我之所以和他和平分手、安静地离了婚，是因为，除了他妈妈这一点以外，他真的很好很好，是一个绝对优秀的男人。

或者，凤凰妈宝男都是这样，只要不涉及到妈妈，就无可挑剔？我也不懂。但李春峰绝对优秀，事业上有自己的规划和野心，长相端正、身材挺拔，平时点滴相处中特别的体贴。

我们在一起之后有一次腊八节我有活动，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但他居然守在校车停的地方等我，把我带到食堂，从怀里捧出一碗粥，说是我们最喜欢吃的那家小吃店的，他特地给我打包的，知道我出活动就会忙得吃不了饭。

后来我们同居，我发现他真的不愧是穷苦人家过来的孩子，家务活样样都会干。我经期总是疼得厉害，他会烧水灌热水袋，也会煲汤、泡姜茶。我其实从小都很刁的，我爸妈把我宠得很好。但我裹着被子、捧着热茶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而他在一旁拖地的时候，我心里就下定决心，这个男人能为我做的，我也能为他做。

而且，在他妈妈没有住过来的那段时间里，我们的感情真的很好。

我也为了他学会做饭，打理他的衣服。李春峰这个人很爱面子，走到哪里都是整整齐齐的，穿得干净。他最喜欢穿衬衫，他的衬衫都是我打理的，要漂白，要熨烫，然后挂起来。

家里大小事情都是我说了算，我们添置的家具都是我喜欢的。他会提建议，但最后总是听我的。我们每天都要出去散步，走在小区里，邻居们都觉得我们就是校园爱情的标杆。那时候，即便我们工作各自都在起步，各自都有压力，但是我们的感情异常坚固。

仅有的几次矛盾，都是和他妈妈有关。

同居之后，我很快就发现张春峰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九点都要给他妈打电话，从不间断。如果他不打过去，他妈妈就会打过来。

聊天有时半小时一小时，有时十几分钟，几乎就是把他每天的行程全部播报一遍。他妈妈也是。从身体状况到家里腌菜、邻里矛盾、庄稼长势，什么都聊。

我曾开玩笑地问他，这样会不会太像小孩子了。李春峰解释说，他妈妈一人生活在乡下，很孤单，陪她聊聊天。

有时候我们明明有安排，比如想去看电影，或者在外面散步之类的，他都会突然开始接电话。二人世界突然被打断，我心里不快，但当时也没觉得不对，反而觉得孝顺是好事，他想必也会这样对待我的父母，也就这么过了。

在我们领证之前，有两件事情我印象特别特别深刻。

有一次我们和朋友约好周末去市郊，七八个人，我们开两辆车，搭了两个帐篷，露天烤肉，好不热闹。晚上我们围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玩着玩着他突然接起电话，说了两句，就说：「……在啊，还有几个同学，吵吗？那我找个地方……」

然后就起身走了。

大家继续嘻嘻哈哈，但我就是能感觉到他妈妈不太开心，他回来的时候我问他怎么了，他说他妈妈明天坐车来省城看病，她最近咳嗽。

我问：「她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们明天还要去爬山。」

「不去爬山了，我们明天一早就回去，妈中午就到了，回去收拾好再去车站接妈。」

我当时有点生气，就说还有两个朋友要坐我们车的，你回去了人家怎么办？大家都约好了的，怎么突然就要走，而且咳嗽又不是什么重症，为什么非要明天啊？你没有跟她说吗？

他说：「那你开车带他们回去，我明早上坐大巴。」

他明明知道我不怎么会开车，故意这么说，表现出自己很大度，其实根本就不可行。

我怒了，就说那你走吧，我开就我开。

后来他一大早自己坐大巴走了，那天晚上我才和朋友一起回去，另一个车有个人会开车，我们重新分配了人，最后人家开的车。

我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他接电话的时候他妈听到我们玩的很开心，所以故意说要来，然后他就真的丢下我去接他妈了。

那自从我说不回去接他妈妈，我们就都很沉默，整个晚上一句话都没说。第二天他也一条信息都没有，我到家，他和他妈正坐在桌前喝汤。而且她看起来就没怎么咳嗽（虽然她确实有支气管炎老毛病）。

还有一件事就是领证的时间。

当时我和李春峰都商量好了，用我们的纪念日领证，那天正好也是个喜庆的节日。在民政局都预约了。晚上他给他妈说了这件事，第二天他妈妈就说这个日子不好，不适合结婚之类的，她找人算了，不吉利……

我都醉了，黄历看过了，怎么就不合适了？

他妈非要说什么和我们八字相冲之类的，反正就是不能在那一天。

最后李春峰说那用妈算好的日子吧，妈也是为了我们长长久久。

后来我也是妥协了，找了另外一个日期领证。

虽然有些不开心，但我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毕竟他妈妈隔得远，平时也见不着。

然后，他妈来了……

自从他妈妈来和我们同住之后，我明显有一种「李春峰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了」的感觉。

他们以前不是每天打电话吗，现在住一起了，不打了，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娘儿俩就龟缩在次卧里讲悄悄话，也不知道在讲什么。

以前他打电话，不会刻意避开我，我也觉得还行；但现在他们俩躲起来说悄悄话，我就觉得很不舒服了。

以及，我也知道了李春峰为什么那么能照顾人，因为他妈妈能造作。真的很能造作，一会儿不舒服，一会儿胃痛，一会儿喘不过气来，反正就是很需要人照顾；但我们送她去医院她又不去，就躺一会儿就好了。

而且，她在家的时候，李春峰也不怎么做家务了。

李春峰在家的时候，她就开始扫地、洗衣服之类的；李春峰就很快成了那种油瓶倒了都不会扶的人。我惊讶于他的变化，私下里抱怨。李春峰说，他妈妈就是想照顾他。一个农村老太太，这样她才觉得自己有价值。

他告诉我，他妈在他上高中的时候更夸张。当时张翠茹的毕生信念就是供养儿子上一个好的大学。在她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把李春峰照顾得无微不至。不管是什么时候，李春峰定然一身干净利落的衣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从上到下都是张翠茹给他收拾的。李春峰讲究形象的习惯也是这样养成的。

她每天都要收拾他的书包、文具、衣物，问他学习情况，帮他整理衣服、洗澡、刮胡子，他只需要学习，别的一点都不需要操心。在他高中的三年时光里，星期六下午张翠茹的店不开门。她在李春峰的高中旁边租了一间房子，张春峰平时就住在那里，周六的时候张翠茹过去，洗一周的衣服，打扫清洁卫生，换床单，监督儿子洗澡，做好周日的饭菜，周日早上再匆匆赶回小卖部继续营业。

李春峰说：「你看，要是我现在学有所成了，就跟她说我不需要她了，那我妈心里怎么想？」

——道理我都懂，可是她当着你背着你不是一套啊！！！

虽然她没有直接指使过我，但她绝对是故意的，李春峰出门的时候，她就什么也不干，家务等着我来做，和李春峰在家的时候判若两人。

我一开始没觉得，还客客气气地让她别累着。时间一长我也不干了，就当着她的面使唤李春峰来做。这时候她又总是抢着做。

而且她真的是「和和气气」，表面上永远不会和你起冲突，不会让你为难，声音都不会大一点的那种。

但她却十分十分强势。

住过来之后，她开始对家里的东西指手画脚，冰箱里屯的东西，她不喜欢的、觉得不好的就会扔掉；厨房里的锅碗瓢盆，她带了好多来，很丑的那种，有的还破边了，我想扔掉，她就说这是峰峰吃了十几年的老物件……

而且现在李春峰什么事情都先顾着她。就比如逛超市，以前我们都是挑我喜欢吃的，现在李春峰就会说：「别买这个，妈会说的」，或者「这个妈喜欢」之类的。

以前我们经常一起出去逛奥莱，我挽着他走，像一个人似的。现在除了晚上睡觉，我们就没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有时候我特地绕路去接他下班，想逛逛再回去，但他就会想着妈一个人在家里，我们要快点回去。

但是，如果他妈想出去散步，跟他说不认识路，他就会毫不犹豫地陪他妈妈出去，让我一个人在家里。

而且他妈妈就是会经常想和他单独待在一起，不想我在。我越来越觉得我只是个外人，她才是家里的女主人。

还有好多细节，一时想不起来了。但，那种感觉越来越深刻，就是，他妈来了之后，李春峰整个人都变了。

我忍了他妈妈大概一年多吧。

那时候，其实我们在备孕了，我们一直想要一个女儿，他妈过来住，一方面是她自己特别想来，一方面我们也觉得，以后就算请保姆也要个人看着的，早晚要住在一起。

好在有这个所谓的「预演」，她来了才没多久我就觉得不对劲，觉得这样下去我怀孕还有坐月子的时候会受很多气，所以我偷偷开始吃短效避孕药，想延迟一点生小孩，或者等她回去之后再考虑。

我感谢自己那时候的明智。如果有了小孩，我肯定不能那么干脆地和他离婚。

因为我偷偷吃药了，我们备孕半年了还是没有动静。他妈妈有时候就会自言自语地说：「什么时候才能有孙子啊？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啊？」

而且她还会在和老家亲戚视频的时候，很大声地夸奖对方的孙子长得好、聪明、有福气之类的，还自怨自艾地说：「哎呀，可惜我就是没有这个命啊」之类的。

我其实在意的始终不是她。她对我说什么、暗示什么我都可以假装没听到。

但不知道她给李春峰说了什么，李春峰居然晚上偷偷问我要不我们去看病，不行就做试管之类的。

我火了，就问他，你不是说你也不着急，慢慢来的吗？现在又着急了？

李春峰就说：「妈想带孙子，我们早点生，她也早点带啊。」

我说：「孙子孙子，李春峰，你忘记你说你想要女儿了？怎么你妈妈一说你就什么都变了？」

李春峰就好脾气地安慰我：「你别这么想！妈这么大把年纪的人了，每天也不好玩，才想着带孙子的。行，那我们不急，慢慢来。」

我哼一声，说：「这里不好玩，老家好玩！她整天和表婶视频，要不你让她回去？」

李春峰不说话了。

我还以为他理亏了。

谁知道我都快睡着了，他还很轻地问我：「晓绪，你身体没问题的吧？」

我要吐了，真的。

张翠茹来了之后，他渐渐对我没以前那么温柔耐心了，有几次我和她争执，李春峰还站在他妈妈那边很严厉地批评了我。

我那段时候经常哭，有时候给小姐妹打电话，她们都不信，说李春峰那么妻管严的人，那么听我的话，居然会凶我？

我觉得我们的小家加上他妈妈以后，就变成了世俗中的所谓婚姻，变得乌七八糟，变得让人难受，变成了喉咙里的一根刺。有时候，事情非常小，小到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小姐妹倾诉，但我就是难受，就是憋得慌。

我终于有一天忍不下去了，我就说，我工作忙，有时候来不及回家了，经常加班。我在单位附近租了个小公寓，经常一周也不回去一趟，就住在那个小公寓里，工作，加班，有时候和小姐妹出去玩，就是不想回那个家。

我原本这么做是想逼他做选择，他如果想要和他妈妈一起住，那就不能和我一起住。

他也确实急了，来劝过我几次。

我说：「我不是不能容她。你自己想想，她来了之后，你对我怎么样？家里谁说了算？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还能回到以前吗？你劝我，你怎么不去劝她别来管我们？」

李春峰说：「晓绪，你别这样，你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妈的啊，她这么多年，一个人带我，真的不容易。」

我说：「我不会无条件地忍让她的。你看我们这阵哪一次吵架不是因为她？她管我这管我那，什么都要说，什么都要插一脚，我们一点自由都没有，你不觉得吗？——你可能不觉得，你这么多年都这么过的，但我觉得，我觉得很明显，我就是受不了。」

朋友纷纷给我出主意，让我坚持别退缩，以后不能住在一起。

还有个朋友说，要不在我们小区再给她买套小户型，平时不住在一起，但李春峰可以去看她。

——老人住在一起有矛盾，不住在一起就好了。

我被小姐妹的话劝得冷静下来，他是独子，孤儿寡母，以后肯定要照顾他母亲的，我不能阻止。他妈妈不愿意自己生活，那住附近也可以。他孝顺他的，我眼不见为净；他回家之后我们还是像以前一样。

这样想着，有天下班我就开车回家了。

进家门，家里空空的没有人，倒是浴室的灯开着。

我看门口有他的鞋子，但也不确定他最近穿的哪双，不知道他回家了没有，就先在沙发上坐下来，给他发了条微信，跟他说我到家了。

厨房逛了一圈，高压锅滋滋的冒着热气，好像炖了猪蹄。

我突然一下子心软了，想到我在家的时候，我妈也老做我喜欢吃的，谁不想在妈妈面前当个小孩呢？虽然她给我带来了困扰，但确确实实，她是他多年来的精神支柱。我是李春峰的爱人，我也应该理解他。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走到浴室前，却发现浴室的门是虚掩着的。

怎么门没关好吗？

我刚想去关上，就听见他妈妈说：「——这个疤还痛不痛？」

然后李春峰说：「妈，那都是好多年前的疤了。」

我心中很疑惑，伸手就推开了门。

我记得那时候快到夏天，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我当时穿着一件衬衣。

浴室热气腾腾，李春峰光着身子，他妈妈只穿着背心和内裤，而且都打湿了。他背对着他妈妈，他妈妈拿着一条搓澡巾。

我当时一下子没能理解，慌乱又关上门，心里还想着，李春峰是不是受伤了，这段时间我都没有关心他，他原来生活都不方便了吗？

然后李春峰赤条条的出来了，扯过沙发上的浴巾稍微围了一下，有点惊慌失措地问我：「晓绪你怎么回来了。」

我当时心中一万个草泥马跑过去。

这不是我家？

我看了看面色不太自然的他，和一脸理所当然的他妈妈，终于明白过来他没有受什么伤，也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我大脑里面完全没办法接受这件事，不知道怎么面对，只好溜出了门。他倒是很快就追上来了，在楼下车库追到了我，说让我不要多想，他妈妈二十多年他们都是这样过来的。

我当时也是卡壳了，居然还想着跟他争辩。我说：「毕竟男女有别，你快三十了，不避嫌的吗？」

李春峰说：「母子俩有什么好避嫌的。如果我妈瘫痪了，我难道还要避嫌不能照顾吗？」

我确实一下子没想到该怎么反驳，但是李春峰语气里流露出来的理所当然震惊了我，我脱口就说：「说你这么大的人了不能自己洗澡吗？不羞耻吗？你妈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两个字出来的时候李春峰抬起了手，像是要扇我巴掌。

但是他没有打，只是面红耳赤地说：「你怎么这么龌龊？那是我妈！她想照顾我有什么错！」

龌龊两个字说得好像我才是那个恶心的人，一刹那我终于明白了，在李春峰的心里，他和妈妈的关系是最要紧的关系，别的人都要往后站。

他和他妈妈才是最亲密的人。

我很快就和他办了离婚手续。

这件事，太羞于启齿了，我任何人都没说。离婚之后我也没关注他的事情了。

看到帖子之后，我很快就打听到了李春峰现任老婆的事情。

我们离婚后，李春峰据说是一度消沉，后来又处了一个女朋友，没多久就分手了。再后来他妈给他找了好几个，最后和其中一个结婚了。

他现任叫做龚小舒，比李春峰小了有七八岁，年轻，单纯，听话，兼有农村人的勤快、利落和任劳任怨，估计很符合他妈对儿媳的期待。据说认识三个月就结婚了，在李春峰的安排下，他们并没有张扬。

而且她现在已经有一个小孩了。

我只是稍加打听，就打听到了她当时的保姆。她现在还在本市，我很快就联系上了她。

婶子恰是他们老家人，外向，爱八卦。她一股脑地都讲给我听。根据她的描述，李春峰对现任并不好，而且两人都快要离婚了。

我听着她的话，心中了然。我和李春峰是有感情的，然而对阵他妈妈尚且十分艰难。他对这位龚小舒的感情很少，基本上就是娶回家传宗接代的。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过得好。

和李春峰结婚没多久，小舒就怀孕了。李春峰对她其实很不错，在经济上没有亏待过她。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李春峰心中最重要的是母亲。

怀孕后，她想买什么母婴用品，不管怎么问李春峰，最后如果张翠茹说不要，那最后肯定是不要买的；比如她闻着会恶心的卤菜，因为张翠茹喜欢，隔三岔五李春峰必定会买；张翠茹病了，还催着有孕在身的龚小舒洗衣做饭。饭后出去散步，必定是李春峰牵着张翠茹，龚小舒时不时就被落在后边慢慢走着。

龚小舒十分憋闷，她又举目无亲，没有依仗，孕五月，竟反而异常消瘦下来。这才找了保姆照顾着。

没多久，保姆就发现，这家人简直就是夫妻和第三者的关系，媳妇就是那个第三者。

龚小舒怀孕八个月的时候，常常不舒服，睡眠也不太好，医生说可以适度散步走动走动。一开始，饭后保姆洗碗，一家三口就出门去散步。过了两天，散步的就只有母子二人，李春峰说：「你走路也不方便，怕摔着，就在家里散散步，我陪妈出去走走。」

龚小舒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有一次保姆倒垃圾回来，发现她一个人半躺在沙发上冷汗直流，又开始不舒服，赶紧送去医院。

张春峰还责备保姆，为什么把龚小舒一个人留在家里？

保姆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明明是你们两个宁愿自己去散步，也不愿意照顾孕妇散步。

此类事情很多，渐渐龚小舒的衣食起居，大部分都是由保姆在负责，母子二人是不怎么管的，有什么事都叫保姆来做，保姆负担渐渐变重，跟张翠茹讨价还价几次，把自己的费用又提高了一些。

孕九月，母子俩还去城郊一个农家乐钓鱼——据说是做活动，现在去钓鱼可以打五折，两天一夜包吃住。

保姆都看不过去了，愤愤地将他们钓回来的鱼熬成汤劝小舒喝。

小舒喝了一口，突然问她：「凡姐，听说你也是我婆婆家那边的人，你们那边的儿子真的都这么孝顺吗？」

保姆半晌也没想到怎么回答，小舒又说：「你说，像我这样的，能嫁给峰哥，真的是命好了，他从来也不和我吵架，吃的用的也都不少我的。但是我这一年来过得，真的特别特别的难过。我早就知道他孝顺，有爱心，但是——但是——我觉得我们根本就没有感情，我觉得我就是个外人。我晓得我们这些人说什么情情爱爱的很笑人，生活过得下去就是了。但我真的不想这么过，要不是——要不是有了娃儿——」

保姆看着也觉得造孽，只能劝她：「他们母子不容易。孤儿寡母的，这么多年终于熬出来了，感情肯定比别个家要好，你看你婆婆也从来不打你骂你呀，她人不错的。」

「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的，我没结过婚，也不晓得该是啥子样，但我觉得不该这样——你晓不晓得他前妻和他为什么离婚？他妈帮他洗澡，他们还经常一起睡！这么大了还和妈一起睡——」

看着尴尬又委屈的小舒，保姆也有点不自在，胡乱安慰了几句。

我听着李春峰和现任过得不好，心里没有一点波澜，也不觉得解气，也不觉得憋闷，只是特别特别同情龚小舒。

打听明白之后，我觉得，这事简单，还是从堂妹身上下手就行。嫉恶如仇的堂妹，是会站在我这边呢，还是站在她堂兄那边呢？

我把堂妹约出来吃了一次饭。看在以前我对她很好的份上，她勉强出来见我了。

我假装不知道她对我的成见，向她打听李春峰和现任过得好不好。

她冷冷地说：「和你没关系，你们都离婚了。」

我便接口到：「可——他们这种事，不离婚谁能接受呢？」

她听出我话里的意思，问道：「哪种事？」

于是话匣子顺理成章地打开了。

她不想相信我，可是李春峰很孝顺是事实，我们聊天记录里为他妈妈的争吵是事实，最后商量离婚协议的时候，他软弱的态度和语气是事实，李春峰和现任龚小舒过得不好是事实，而那位保姆的存在也是事实。

我最后少不得一通感情加持，告诉她我和李春峰感情深厚，要不是他们母子感情太好、李春峰太妈宝，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走到这一步的。

小堂妹离开的时候，脸上带着三分羞愧五分震惊和两分同情。

【后记】

后来几年，我曾打听过李春峰的消息。

「李春峰的第二个老婆也和他离婚了，」亲戚告诉我说，「听说还是因为他妈的事。」

年节回家，席间必然能接收到各种亲朋好友的八卦，在乡下，八卦的范围能够扩散到本村和邻村甚至镇上的知名人物。在我有心推波助澜之下，李春峰就成了这样一个知名人物。

从前，提起他，大家都知道，他是本村著名凤凰，零几年的时候是本市的高考状元，去了北大还是清华，总之就是光宗耀祖。后来在企业干了几年，又带着人脉和技术进高校了，现在是本市名牌大学教授。

不过，李教授的情感之路比起他的事业道路就差得远了。结了两次婚，都无疾而终。他的第一任妻子，和他是大学同学，不过女孩子城里的，心气高，两人没过下去，倒是还能解释。但他的第二任妻子就是本市另一个县镇的女孩子，模样、工作样样不如李春峰，怎么说都是高嫁了，但还是在小孩半岁的时候离婚了。

他第二任老婆怀孕的时候，邻村去了一个婶子给她当保姆，她在李春峰家里待了好几个月，回来之后，提起李春峰母子，都是一副秘而不宣的表情，那之后，关于李春峰的传言就全变了。李春峰也从本乡知名的有出息人物，变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

从前别人提起李春峰，都敬称一声李教授，客套两句；现在都是全名称呼或者叫「峰峰」——那是他妈妈对他的昵称。原来那些心怀嫉妒的人也终于有机会在背后嗤笑，理直气壮地露出暧昧、厌恶、八卦融合在一起的表情。

那以后，李春峰母子很少再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