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知慕吓了一跳。
严越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站了多久,看到了什么,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他和展子航现在隔着一人的距离,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友人之间交谈的姿态,但就在半分钟前,展子航还吻了他的额头。
阮知慕不能确定严越有没有看到,他抬头看了展子航一眼,对方肉眼可见地皱了一下眉头,似乎也感觉不舒服。
阮知慕:“……牙刷,在洗手池下面的柜子里,蓝色包装的。”
严越:“嗯。”
转身上楼,似乎没有其他异样。
等严越的身影消失在楼道里,展子航:“他……”
阮知慕摇摇头:“应该是……没看见吧。”
被严越这么一搅和,两人都瞬间没了兴致,匆匆道别。
——
阮知慕对于严越的到来其实是做了一些心理准备的。
根据恩师的说法,严越脾气不太好成绩有点差父母早年离婚同时家境相当不错,可能不太好相处。
几天相处下来,阮知慕倒是有些意外。
严越并不难相处。
事实上,要不是恩师提前给他打预防针,他都感觉不到这是个叛逆儿童。
对于简单朴素的住处七块钱一根的牙刷十块钱一管的牙膏印着歪歪扭扭小熊的粉色毛巾,严越都无声接受了。
只在面对丑毛巾的时候盯着看了两秒:“……这是哪来的。”
阮知慕:“商场老板送的。”
严越:“……?”
阮知慕略带自豪:“啊,别看样子丑了点,这是全棉的呢,景龙商场开业的时候我去主持开业仪式,老板一高兴就送了我床上四件套和几十条毛巾。”
阮知慕向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虽然还是个大学生,但是平时经常兼职婚庆司仪商场主持之类的活儿来赚外快。
严越:“你别告诉我……”
阮知慕:“就是你现在床上那套,怎么样,摸起来是不是特有质感,保证你今晚睡得舒舒服服的。”
阮知慕确定他看到严越眼角抽动了一下。
严越:“……你不是有几十条毛巾吗,其他的呢。”
阮知慕诚实地道:“其他都被我卖给同学了。”
以低于学校超市九折的价格甩卖,倒赚了三百多块钱呢。
严越把嘴闭上了。
好吧,阮知慕倒不是故意给小朋友下马威。
严明华对他强调过,不用特意给严越太好的物质条件,让严越转学的目的也不是这个。严越的父亲似乎是为了多锻炼锻炼严越,挫挫他的性子,连零花钱都收缴干净了,就为了让他度过一段朴实无华的高中生涯。
阮知慕好奇问过严明华,严越以前一个月多少生活费。
严明华没说具体的数字,问他:“你一个月生活费多少?”
阮知慕:“吃穿的话两千吧,但是我主持得置办衣服化妆品什么的,可能三千出头。”
严明华:“大概不会低于这个数的五倍。”
阮知慕惊了。
五倍,那就是一个月一万五啊,普通工薪阶层两个月的收入了,他就是一天三顿狂炫肥牛煲加煎蛋都炫不了这个数。
严明华补充:“严越花钱,其实已经算朋友圈子里很少的了,从来不会铺张浪费,也不买奢侈品,就是比较爱买电子产品。”
对于严越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看到展子航吻他的额头,阮知慕也怀疑了好几天。
然而严越的表现没有丝毫异样,白天在家打游戏看电影,下午去小区篮球场打球,到点了回家吃饭。
被阮知慕拉去学校办转学手续的时候也没什么怨言,阮知慕在前面和老师交谈,他就默默站在队伍后面等。
不过阮知慕倒没有那么自恋,觉得是自己魅力太大,直接把叛逆小孩降服了。
一个人不说话,可能有好几种原因。
可能是乖巧懂事听话,可能是内向害羞不爱说话。
也可能,是不屑。
因为生活层次不同,完全不觉得今后会有什么交集,寡言少语也只是为了忍耐,等忍到苦行结束就可以离开,从此再也不用打交道。
那么当然没有必要有过多交谈和接触,连反抗和不满都懒得表达。
那种轻蔑的毫不在意的目光,和看着垃圾桶里丢弃的一次性手套没什么区别。
阮知慕确定自己在严越眼睛里看到了这样的目光。
在他喜滋滋从商场买回两块钱一斤的特价杨桃之后。
阮知慕一边劈瓣儿一边琢磨:“是拌酸奶做水果捞呢,还是晚点煮个冰糖杨桃雪梨水?”
严越端坐在沙发上,面若冰山:“我不吃。”
阮知慕:“想得美,这可是我定闹钟八点准点去抢的,你又没交钱,还想吃我的桃?”
严越:“……”
阮知慕咔嚓咔嚓把一袋子杨桃都切完了,拌上酸奶,心满意足地吃完了一大碗水果捞,顺道打了个嗝。
他拍拍肚子,看着脸微微发绿的严越:“这都九点多了,你不去睡觉啊?明天就开学了。”
严越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回房间的时候,不知是气的,还是脚步乱了,差点左脚绊了右脚。
——
几天后,阮知慕也开学了。
早上出门前,阮知慕问严越要不要接送,严越一声不吭,自己坐公交去了。
阮知慕看着严越费劲地挤上公交,站在人群中间摇摇晃晃,心底居然产生了一丝怜爱。
啊,看这种从小养尊处优的小孩被生活毒打,果然是很有意思。
阮知慕去学校,顺手给展子航发了条微信,问他几点到。
为了弥补那天晚上的意外,他特意从外卖APP上抢了某西餐牛排店的特价券,想要今天晚上来一场烛光晚餐。
阮知慕不太常做这样的事,当初是展子航追的他,交往期间也一直是展子航主动居多,主动约饭主动订博物馆和美术展的票主动在恋爱纪念日送玫瑰花束。
展子航一直没回复信息。
阮知慕到学校之后先去找辅导员,把开学零零散散的活儿理了一下,联系门口书店批量购买这学期要用的书本,和几个想换宿舍的学生对接,重新安排宿舍,到下午两点才歇下来。
学校食堂已经关了,阮知慕跑到学校外面点了碗十块钱的牛肉拉面,刚把辣椒油倒在面汤上,消息突然跳了出来。
展子航:【抱歉,我这学期不在学校了,去香港交换】
阮知慕有点懵:【你这学期要去香港交换?】
展子航:【嗯】
阮知慕:【你以前没说过。】
展子航:【上次想跟你说来着,但是学校那边还没回复,就想着等确定了再跟你说】
【昨天收到香港那边学校的回复邮件,时间要求很紧急,要我立刻动身,就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阮知慕没有立刻回复,隔了一会儿,回了个简短的【哦】
展子航说航班快起飞了,匆匆结束了交谈。
阮知慕给辅导员发消息:【周老师,我们班这学期有人要去香港交换吗?】
辅导员:【是啊,就是去年那个,绩点要求达到就可以申请了】
阮知慕想起来了,他去年也看到过那所大学的招生文件,为期一年的交换,他当时和展子航讨论过,这是个挺好的机会,但是衡量了一下香港的生活成本,还是放弃了。
当时展子航还安慰他“以后会有更好的机会的”。
……
面馆里的嘈杂声忽然像放大了几百倍,吵得人心烦意乱。
阮知慕手里的筷子不知不觉松了。
热气腾腾的牛肉拉面也失去了吸引力,在蒸腾的水汽中逐渐模糊,坨成了一团冰冷的面糊。
——
下午五点半,阮知慕去学校接严越。
按理来说严越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家,但是毕竟是第一天上学,阮知慕决定还是亲自去接,以彰显自己的责任心。
阮知慕骑着小电驴,刚到学校前面的十字路口,手机突然嗡嗡嗡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严越的班主任。
微信是前几天去学校班里转学手续的时候加的。
“阮先生是吗,”班主任严厉道,“请你现在立刻来学校一趟。”
五分钟后,阮知慕气喘吁吁地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看着屋子里两个挂彩的少年,张大了嘴巴。
“开学第一天,同班同学,大打出手!”班主任厉声道,“你们是来学习的还是来打架的,啊?我教书三十年,就没见过你们这么顽劣的学生!”
严越面无表情站在窗边,目光看着窗外的藤蔓,右颧骨赫然一块淤青,嘴角也有血迹,黑色T恤的衣领被撕开了。
站在他左边的少年剃平头,整个嘴角都肿了,眼窝乌青,整个上衣都被撕烂成了长条,看起来比严越还惨。
……
看起来,严越打赢了?
阮知慕第一反应是这个。
毕竟平头男孩比严越高了一个头,又黑又壮,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凶狠和戾气,看着跟在少管所待过似的。
听到门口有动静,严越转过头来,和阮知慕对视了一眼,又无动于衷地移开了目光。
倒是平头男孩,被严越顺便扫了一眼,下意识缩了下脖子。
竟然是有些畏惧的样子。
阮知慕赶紧上去给班主任道歉,询问之下得知了来龙去脉。
严越今天上学私自带了平板电脑,课间的时候去上厕所,平板放在桌肚里,不知怎么被同桌发现了。
十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平时上学不让带手机,有几个能忍得住电子产品的诱惑的,发现没上锁,几个胆子大的当即把平板翻了出来,蠢蠢欲动想下个游戏玩。
刚摸了几秒,然后——
严越从洗手间回来,发现东西被陌生人动了,也不废话,上去就是一脚,把同窗踹了个四脚朝天。
就这么干起来了。
在阮知慕看来,这就屁大点事,男孩子之间打个架有什么的,他高中的时候同班同学早恋泡吧蹦迪的不计其数,打架那跟挠痒痒差不多。
不过实验中学是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这位班主任据说也是经验丰富的金牌班主任,跟阮知慕那垃圾高中没法比。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小时——
阮知慕:老老实实挨骂,诚诚恳恳接受批评。
严越: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
平头男孩:一脸无所谓地抬头发呆。
班主任发现自己说了半天只有阮知慕这个家长在认真听,看了眼手机,发现再不回家赶不上晚上八点档的年代剧了,恨铁不成钢地停下话头:“今天先放过你们,回去一人写一份三千字的检讨,明天交。”
严越:“太长了。”
平头男孩:“不会写。”
班主任:“再废话每人再多加三千字。”
严越和平头男孩同时闭嘴了。
阮知慕:“一定一定,我回去监督他写,您消消气……”
平头男孩的家长似乎一直没来。
阮知慕领着严越出去,平头男孩就慢悠悠地在后面走,狭长的身影在落日余晖下如同一道锋利的刀疤。
出了学校大门,严越伸手:“平板还给我。”
阮知慕:“等会儿再给你。”
严越拧起眉头:“等会儿?”
“等去医院处理完伤口,”阮知慕道,“现在立刻,进地铁去,不许作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