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限扫描后，驾驶舱厚重的舱门自动滑开。

戈雅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花香。那些活跃的散漫的信息素因子无孔不入，在整个穿梭舰内部自由飞舞。空气循环到哪里，它们就飘到哪里。

每只雄虫性成熟后，体内腺体就开始散发信息素。这标识着他们已经成年，可以进行和繁衍了。雄虫的精神力等级越高，外表就越出色，同时信息素也越浓郁迷虫，越能吸引雌虫飞蛾扑火般地追逐。

大多数雄虫以此为荣，从不收敛自己的信息素，即便家里有了雌君雌侍，也要随时随地向未婚雌虫发送求偶信号。

雄虫走到哪里，就会引起一阵躁动。躁动的范围取决于雄虫的精神力强度，精神力强度越大，信息素散发范围越广。

比如现在，那只被他从荒星救回来的雄虫，散发的信息素几乎将整个穿梭舰都笼罩了。

肉眼不可见的信息素因子落在戈雅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隐隐发烫，背部也开始轻微搔痒。

戈雅捏紧领口，加快速度穿过走廊回到卧室，避之不及般关上大门。

“打开备用空气循环系统。”

呼吸到新鲜空气，戈雅放松了些。他走进浴室脱掉军装洗澡，雾化的清洁剂将他整个身躯包裹住，凉风带走了肌肤上不正常的温度。

戈雅穿着浴袍走出浴室，对着镜子换上干净的新衣服。

镜子中的雌虫有一头银白色的短发，绿色的眼睛如宝石般璀璨瑰丽，干净的眉骨冷峻锐利，浅色薄唇抿着，代表他此刻心情不佳。

回到主星，先做完信息素抵抗训练，再领任务离开吧。

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戈雅再踏出卧室就镇定了很多。他准备去就餐区领一袋营养膏，泡一杯热腾腾的绿茶，缓解辛苦工作后的饥饿和疲惫。

穿梭舰不同于大型星舰，体型小速度快，物资存储量较低，虽然装备有内部生态循环系统，资源利用率高达90，但大家习惯省着点用，以防遇上意外。

例如吃饭，有什么比按营养科学搭配生产的食品级半凝固体更加方便简洁节约资源呢？——打开盖子，捏紧底部，对着瓶口轻轻吸几下，肚子就饱了。

像风靡小虫崽的零食——吸吸果冻。

味道还可以定制，草莓味榴莲味鸡肉味辣条味……只要你想得出，没有机器配不出来。

戈雅闻了满肚子的花香，对甜味过敏，在屏幕前犹豫半天，选了咸肉老火腿味儿。

离开取餐窗口的时候，他下意识瞥了眼后厨，发现万年冷冰冰的厨房里挤了四个高大的身影，洗菜切菜腌制炝锅……新鲜食物烹饪的香味从窗口缓缓飘散出来。

戈雅拎着营养膏，敲了敲后厨的门。

“你们……在做饭？”

一双手泡在冷水里，认认真真洗菜的帅小伙儿闻言抬头，兴奋地打了招呼：“是啊，我们几个厨艺课分数最高，于是自告奋勇地提前来做饭，待会儿裴济恩雄子就可以吃到热腾腾的饭菜了。”

不仅仅是厨艺课分数最高，武力值也最强——为雄子做饭这种荣幸之至的事情，当然要打一架才能抢到手啊！

戈雅的目光扫过几只雌虫眼角眉稍止也止不住的热烈，心情很复杂。

厨艺课，是雌虫上初等学府时的基础必修课。为了讨好将来的雄主，几乎所有雌虫都能高分通过。许多小雌虫崽，个头还没有灶台高，就已经会猛火颠锅了。

戈雅则是罕见的例外，他不屑于此。为了顺利毕业，他勉强学到了及格。

能为雄虫做一顿饭，就这么值得开心吗？

现在的食品加工业如此发达，一袋营养膏或者一个罐头就能解决一餐，却为了满足雄虫的口腹之欲，整个虫族社会的雌虫都要浪费大量时间在烹饪上。

明明有更多有意义的事情可以做。

他忍了又忍，没忍住：“那只雄虫，给他吃营养膏就行了。穿梭舰资源不足，最好省着点儿用。”

“当然不行。”正在切菜的肌肉壮汉抬头，他的刀下，食材片是片丝是丝，每片每丝的大小粗细几乎完全相同，简直可以治愈强迫症。

“雄虫身娇体贵，怎么能吃营养膏这种简陋又粗糙的食物呢？裴济恩阁下貌美温柔，我们更不应该虐待他。”

“穿梭舰正在回程，到了主星要例行补货。这些生鲜蔬果放着也是放着，拿出来招待裴济恩雄子，我们大家伙儿都是同意的。”

“对的，大家都同意的！”系着围裙挥舞锅铲的高个子忙里偷闲地附和。

“是的，我们都同意的！”厨房里挤着的四只军雌异口同声道。

戈雅：“……”

戈雅还能怎么办呢？

他心酸地打开盖子，吸了一口简陋又粗糙的营养膏。老火腿的咸味混合着空气中的甜腻花香，古怪地让虫皱起了整张脸。

戈雅三两下吃完营养膏，把包装扔进回收箱。正准备离开时，他听到由远及近的杂乱脚步声。

还有迅速由淡变浓的馥郁花香。

那只俊美的雄虫被一大群雌虫簇拥着往就餐区走来，浩浩荡荡堵住了唯一的过道。

——他想法设法避免与之见面，却仍旧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他。

戈雅仿佛落入了花海。铺天盖地的信息素从鼻腔从喉咙从每个毛孔涌进去，点燃了身体，血液沸腾，本能欲望叫嚣着不顾一切扑进他的怀中被他彻底占有。

从身到心，从里到外，染上他的信息素。

戈雅捏紧了拳头，牙齿狠狠咬住口腔内侧的软肉，用疼痛抵抗本能，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

这绝对不是B级的雄虫，是S级！

他在主星见过各种各样的雄虫，做抵抗力训练时闻过各种各样的信息素，却从未如此失态过。

后背又痒又疼，双腿酸软，戈雅却挺直了腰背，抬起下巴，极其冷淡地点头示意，侧身让路。

如同每个雌虫遇见雄虫应有的礼让。

裴济恩一眼就认出了梦中的那张脸，霜白银辉的发色，美丽璀璨的眼眸，清冷傲然的气质。

听见身旁军雌的敬礼问候，他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

他就是少将戈雅，救自己一命的人。

尽管被拒绝了一次，裴济恩并未放在心上。少将军务繁忙，未必有时间接待他。他工作起来满脑子都是手术和手术台上的病人，同样没多余力气应付人际交往。

现在正好遇见，他理应主动表示感谢。

裴济恩面带微笑，朝他走了半步，正欲开口，却看见对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眉间皱起深深的沟壑，似是抗拒厌烦。

裴济恩忽地恍然大悟，原来他不喜欢自己啊，才会驳回克里姆发送的申请。

既然如此，就不便多打扰了。

他礼貌地收回脚步，神情中多了些疏离，学他的样子点头示意，然后从过道最远处与之错身，走进就餐区。

再没多看一眼。

那个引得他近乎失态的源头终于远离了，戈雅不动声色松了口气，严肃地叫住威廉：“现在是晚上1735，你应该在驾驶舱就位，而不是陪一只雄虫吃饭。”

军中明文规定，驾驶舱除了四名驾驶员之外，需得有一名以上尉官陪同监察。

现在是威廉的在岗时间，他违反了军纪。

自遇见雄虫就离家出走的脑子终于开始运转，威廉羞愧得脸上发烧，像只被主虫训惨了的狗子，垂头丧气地站在旁边。

该死，明明他只是想看一眼雄虫就回驾驶舱替换戈雅，怎么聊着聊着时间就过去了一小时，还想着和雄虫共进晚餐呢？

“还有你们。”戈雅的视线扫过其他雌虫，像刀子一样刮得他们体无完肤，“身为第一军团的精英军雌，你们本该意志力刚强，本该恪尽职守，本该待在作战训练室里强大自身，却轻而易举被一只雄虫的信息素迷了心，连自己的本职都忘得一干二净！”

雌虫们面露羞愧，不禁低下了头。

他们经历多次选拔才加入了第一军团，又在战场上数次表现优良，才被选入这个小队。他们是年轻雌虫里极优秀的那一批，他们无时无刻不以自身为傲。

长官眼中的失望对他们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其中一只雌虫丹尼尔低声道：“抱歉。”

戈雅无声叹了口气。他说得严厉，却知道这件事不能完全怪他们。每只参军的雌虫接受的第一项训练就是抵抗雄虫信息素的影响——把他们关在封闭的房间里，释放各种各样的信息素，从F级到A级，只要他们往释放源的方向行走一步，成绩就是不合格。除此之外，他们还要回答问题，做出决策，操控机械……

总而言之，面对有着致命吸引的雄虫信息素视，他们必须视若无物。

这里的每只雌虫都做得很好。抵抗力训练的成绩单仍旧摆在他的办公桌上，都是满分。

谁知道那只雄虫竟然有S级呢？

全虫族一共只有10只S级雄虫，要么是政界军界的大佬，要么是各行各业的执掌者，要么是家世显赫的二代三代。这样珍贵且罕见的雄虫，他们一辈子都未必有机会遇见。

更何况，上层雄虫不缺少雌虫，不需要随时随地释放信息吸引雌虫，反而以收敛信息素为荣，体外的味道越淡，越几近于无，就证明他们的精神力操控水准越高，越会受到大量的追捧和夸奖。

偏偏在宇宙荒星，遇上一只喜欢释放信息素的S级雄虫。

连他也……

“所有雌虫，作战训练室全负荷，加练10小时。”

“威廉，翻倍。”

戈雅顿了下，冷声道：“戈雅，翻五倍。”

听见少将对自己的惩罚，所有虫都不禁白了脸，比惩罚他们还要难受百倍。下属犯了错，长官有失察之责，都是他们连累了少将！

戈雅心里却很清楚，这50个小时，只有小部分是连带责任，绝大部分是惩罚自己刚才面对雄虫信息素的险些失态。

他的训斥，不单单是在说手底下的士兵，也是在针对自己。

“服从命令。”戈雅正色道。

“收到。”雌虫们齐齐敬礼，转身小跑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