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被记者拍到,会和你传绯闻的。”她自己先笑个不停。
“是啊,王纪当街勾引未成年。”他有些无奈的唇齿之戏。
郑婴宁正笑出声来,玄关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过了几秒,就看到了妈妈风尘仆仆地趿拉着拖鞋进屋。
立马收了笑声,埋低了头往嘴里扒着饭。
“一个人也能莫名其妙地笑出来的呢。”尖酸的口气,边说边乜着眼睛看她。
郑婴宁暗自翻了个白眼,不说话,闷头吃着。
“吃这种垃圾东西还不如自己下个面。”
“你昨天晚上又在干嘛啊!我半夜出来看见你房间里电脑开着,你再敢给我写小说试试,电脑我都给你扔掉!”
“写小说会有出息的啊?你以为你是莫言啊,诺贝尔奖随便能得,也不想想你自己写的什么垃圾东西。”
“就你这种水平,写出来也不怕丢人,呵。”
“你饭粒不要弄到外面了呀!谁收拾啊!十多岁的人了怎么饭都不会吃。”伸手扯过纸巾,揩掉了桌上的饭粒和酱汁。
“我吃完会收拾啊。”饶是已经忍了那么久不说话,郑婴宁终究还是脾气不小的人,憋不住又冲着妈妈为自己辩解。
“你会收拾?你哪次收拾过了啊?哪次不是我擦的桌子我扔的垃圾啊!你收拾?你在做梦啊。”
好烦。郑婴宁后悔得不行,明明每次都想的是“不理不理不理”,也明明很多次都忍住了,真的“不理不理不理”,可还是有无数次,被妈妈的话冲的,脾气大的要死,一吐为快,可话出口后理智归位,又默不作声。心里还是捣枕槌床,搞得好像是自己说不过她一样,明明是不屑于和她吵。可自己就是小孩子的心智,却又想装成大人的外壳,硬生生被一句卡在喉咙里的“我才懒得和你吵”,弄得憋屈。
尤其是在像今天这样的情况下,刚体会到了久违的快乐,又被妈妈削株掘根。
凭什么大人就能想骂人就骂人?
凭什么我就一定要忍着脾气被骂?
她算什么啊!
用力站起来,垂着眼睛,右手端起还剩大半的芝士焗饭,往下扭了扭手腕。
焦黄的饭粒全倒在了桌子上。
她淡淡的口气,却又饱含着挑衅的意味,“你这么喜欢收拾,你倒是收拾呀。”
episode2
(2)
万籁无声。
郑婴宁抽动着的呼吸。有点紧张,动作完成才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过火,可是木已成舟。便一声不响地和妈妈对峙着。
一手的汗。
空气里传出响亮的耳光声音。郑婴宁紧张得有些迟钝了,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疼痛。
嘴角被妈妈的指甲划到,一条血痕。
她脑袋一空,竟然思考着能用什么词汇来形容这种疼痛。
剥床以肤。
创剧痛深。
剜心裂胆。
脸上很痒,是曲曲折折的水迹。
郑婴宁抬手抹了一把眼泪,揣过桌上的手机出了门。
王纪到了中午才从酒店出来。回忆着昨天遇到郑婴宁的位置,大概是在,后市街那里?
叫了出租车过去。
沿路的风光比北京好得多。空气更清澈,看东西都看得更清楚些。江南人带来的感觉也更让他喜欢,说话做事,都软得要命。就像昨天,她跟在他身后,往袋子里掏伞的时候,塑料袋子悉悉嗦嗦的扰人声音,都带着一股软劲儿她递给他伞她走在他身边,长长的头发被风吹着,飘到他的手臂上,是木棉的味道她说话的柔软声音她输号码的时候,嘴唇抿着,手指按键的动作软而且轻……
出租车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后市街哪儿啊?”
他想了想说,“一个小巷,挺长的一个小巷。”
“祠堂巷?”司机不由得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他。
“我也不知道,反正,那边有一个小区。”
“那就是祠堂巷。”司机顺口问道,“来旅游?”
“是啊。”
“后市街那里再走走就是南宋御街了呀,那边好玩的。”
“嗯,我昨天在那里转了一下。”
“祠堂巷那边有个于谦故居。”
“嗯,我是去找人的。”侧头看了看放在边上的雨伞。
三折的黑色雨伞。
下车,刚想拿出手机发消息,就看到他要找的人从小区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
穿着黑色吊带裙子的长发女孩。
叫住她,“郑婴宁。”
她停下脚步,抬头看了眼他,又很快把头低了下去,“哦,是你。什么事?”
王纪被她红肿的眼睛吓了一跳,还有脸颊上的红印,静默了一会儿,轻声问道,“怎么了?”
郑婴宁不出声,头低得更下去了些。很快,就有泪水顺着下巴往地上掉。
风的声音,还有她一抽一抽的呼吸。
王纪往前走了一点儿,稍稍俯下身子,放低了声音,“郑婴宁?”看到她的睫毛全被眼泪濡湿,耷在一起。
女生还是不停哭着,愈发激烈,肩膀一下一下地颤抖。
他叹了口气,半蹲下来,对上她垂下的视线,从口袋里拿了纸巾,递到她的下巴那儿,擦掉一直滴滴答答的眼泪。拇指上有潮潮的湿意,从指甲盖的区域,顺着手指倾斜的角度,滑到手背上。他视线一直向上看着她,直到手背上突然有温度覆盖,才偏了偏视线。
她小小的手,伸着一根食指,抹着他手背上被她的眼泪弄湿的那一块儿。
嘴里含糊不清地发着声音,“对不起。”
王纪直起身,把湿透了的纸巾团在手心里,伸过另一只手拍着她的背。他什么都不再说,只是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脊,安抚着她,顺着她呼吸的平复,动作一点点地放慢。到了最后,只剩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背上。
来来往往有很多人走过,奇怪地瞥他们一眼,又加快步伐离开。
不知道维持着这样子的姿势站了多久。中午刚放晴的天,这会儿又阴云密布。
郑婴宁往旁边挪了一点儿,后背和他的手分开来。用力吸了一下鼻子以后,抬头看向他,“我好了。”哭过以后的声音,夹杂着浓重的鼻息还有她水亮的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像清晨的草地。
王纪脸上浅浅地挂着笑。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拿出新的纸巾,递给她。
郑婴宁目光锁定着他的目光,牢牢看着他的眼睛,摊开纸巾,发出很大声音地擤了鼻涕。
可他还是不为所动地淡淡微笑着,用不温不火的语气叫了她的名字,“郑婴宁。”
女生的眼睛还是潮着,但眼神已经没有了先前的一碰即碎的脆弱。她说,“我应该叫你什么?”
“嗯?”
“你对我来说算长辈吧?”她笑嘻嘻的样子,“虽然平时说起你肯定会直呼其名,可是现在面对着你,直接叫王纪的话,有点儿不礼貌诶。”
王纪有些错愕,几分钟以前还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孩,这会儿就像是变成了聊斋里的婴宁,不停地笑着。可他只是稍一定神看向她的眼睛,便满目都是她眼底挥之不去的哀戚。她都还没有成年,就已经要在难过的时候亟亟收住眼泪了。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为她不可抑制地心疼了起来。依然配合着她演下去,“都可以啊。”
“小纪叔叔。”
“好老。”
她不屑地一笑,“怎么?你还想让我叫你哥哥啊?”
王纪笑了几声,带着她往小区外面走。“我刚刚坐出租车过来,司机说,这一带好玩的挺多?”
“你昨天不是来转过了吗?好玩的多不多你还不知道吗?”她有点鄙夷。
“……我只是想找个话题。”
“……”她有些啼笑皆非,明星有些时候和普通人其实一模一样,完全看不出采访里他们妙语惊人的影子。安静地走了一会儿,她说,“其实你想问的话,可以问。”声音里是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黯然。
“真的?”他不管什么时候,声音里都有柔和的笑意缱绻着。
“嗯,我现在已经好了。”
“你,”他突然向右下方低头看着她,“要不要陪我去吃点东西?”
“欸?”郑婴宁意外地发出长长的一声来。
“我都还没吃饭呢。”
郑婴宁带王纪去了北街的一家小冷饮店。
她超爱这家小冷饮店,里面的椰汁西米露和红豆双皮奶是她的最爱。经常去吃,平常放学了没带钥匙,就在这家小冷饮店里磨蹭。
但她和王纪说的是,“这家店很有当地特色。”等王纪点了馄饨,问她有没有想吃的时候,她露出一个非常做作的表情,却还是一本正经的语气道,“其实这家店的椰汁西米露不错。”
王纪心领神会,却还是任她宰割,“是吗,那就还要椰汁西米露。”
“谢谢。”拖长了声音嗲声嗲气道。
“不客气。”被她的无赖劲儿弄得有些无奈。
微信从他下了出租车开始就一直收着消息,放在口袋里震个不停。王纪这会儿才得空拿出来看,几十条消息,全是经纪人闻乐。
“上班了。”
“明晚要直播,别忘。”
“快回北京!”
“别乱吃东西啊。”
“每天得锻炼啊,你不要以为你是男明星就不用体重管理!”
“你旅游被记者拍到了,下次穿好看点。”
……
王纪看得发笑,简直像妈妈。
“明早回来。”言简意赅地说完,就关了手机。
郑婴宁趴在桌子上,头仰着,看他,“小纪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