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放面对质问,沉默了一霎。若是平时,这件事他嬉笑怒骂也就过去,可是这一次,唐放认真地想了想,说:“生死只是两种不同的形态,他们只是作为你的亲人消失了,此后消散于世间万物之中,会一直陪伴着你,无处不在。”
“那你是活人还是死人?”
昱辰抬眼,锋利地问:“你含糊其辞说这些模棱两可的话,我喊你一声小叔叔,你敢答应嚒?”
昱辰此时Xiong中就像是埋了一刻点燃了引线的火雷,噼里啪啦地就要把他炸个四分五裂,他的小叔叔是本朝战功最盛的亲王,一生功勋,一生传奇,笑傲人间,死哀生荣,这是哪里来的骗吃骗喝的货色,敢把玩笑开到他家里?唐聘能听到活人的心里话,唐放眼见着妹妹在伸手掐他,想要小孩子闭zhui,但是昱辰_gan觉不到,*阳相隔的代价,是死者永远看得到活人,听得到活人,可是活人永远无法_gan知。
唐放当然不会应他,所以只能答以沉默。
短暂的交锋中,皇帝打断了太子的咄咄B人:“昱辰,去小厨_F_拿一副碗筷来。”
太子在父M_面前说话本来就有点不易察觉的紧张,此时看到父亲公然拉偏架,不禁执拗又委屈地喊:“爹**”
他不喊父皇,他喊的是爹。
周殷叹了口气,亲自起身,绕过桌案,将手掌放在那小孩子肩头:“昱辰,跟小叔叔出去。”
国公的目光很沉静,温柔地注视着太子,眼中没有责怪,没有呵斥,轻柔得近似呵护,又好似落满了寂寂香灰,“起来罢。”他这样说,昱辰眼睫一眨,竟下意识地站了起来,孩子是可以跟自己的亲爹较劲的,但怎好跟外人较劲,昱辰一直视周殷为本朝的战神,虽然名义上挂着一层叔侄,但是五叔叔死去多年,国公与自家的关系还能如此贴心紧密,是情分,不是名分,他不敢在他面前造次。
唐放“咳”了一声,主动打破这尴尬:“那个**!还有,阿聘说她的猫也饿了,你们去小厨_F_找找有没有牛r和鸭子r,最好熟的,生的也行。”
周殷揽着孩子的肩膀,默契地略一回头:“知道了。”一定把时间拖够。
如此,屋中只剩下唐放、唐耿与宋义华三人。
三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倒不是因为孩子捣乱,只是他们夫Q此时心乱如麻,Xiong口像被石头重压了一般,不知要如何面对妹妹,如何应对这个局面,唐放等了半天不见兄嫂开口,便问:“兄嫂是没有话要对妹妹说嚒?”
沉默。
妹妹已经死了,猝然之间,活人不知该与死人说些什么。
唐放单刀直入道,“你们若是暂时想不出来,那我先为妹妹传话罢。”
唐耿看向唐放,目光彷徨。
唐放轻轻摇了下头,几乎是和颜悦色地看着大哥,安抚地提了下zhui角,意思是说没关系的。他无法扭转生死,他只是在生死之间撑开一道小小的缝隙,让死亡于亲人而言不再那么无能为力。然后他几乎是在瞬间jin_ru了恍惚状态,瞳孔的眼神变了又变,那一瞬间,他像是忽然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另有一个灵魂在透过他的喉咙说话,她喊:“大哥**”
帝王的眼波无端地颤了一下。
只听那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说:“大哥,您不要歉疚,阿聘没有怪您。”
第75章相聚(2)
鬼魂可以看穿活人的心绪。
纵然世人都说帝王心事,神鬼不言,但是端云公主在上身的那一瞬间,像是在急着说完她想说的话一样,一句挑破了唐耿的想法:“大哥,您不要歉疚,阿聘没有怪您。”
唐聘看到了,哪怕自己的力量微薄虚弱,她还是看到了自己的死讯传到围场的时候,自己大哥的惊颤震撼,武信侯勾结外邦,成国公奉命清剿,端云长公主议亲议贵,原不在株连之列,可是妹妹堕楼的死讯突如其来地传来,大哥惊痛茫然间骤然想起这个一手带大、这些年却有所疏忽的妹妹,当夜便大病一场。
“哥**我没有怨恨你。”
“孔捷”年轻的r身像是被暂时抽走了灵魂,表情木讷、浑身僵硬地传达着公主的话语,“我这些年是过得不开心,但当初是阿聘主动要嫁的,您还记得嚒?我怎么会因为这个怨恨您呢?这地府,是我主动要下的,这孩子,是我执意要生的,我跳下去不是要‘报复’您,非要说的话,阿聘心中只是有些不平而已,不平您这辈子从来没有给过我机会,没有想过妹妹也可以为你做什么大事,您想的只是怎么把我从一栋楼台里挪到另一栋楼台里,让我坐在上面看风景**哥,我的哥哥,你们都有自己的事业,都有自己拿得出手的成绩,为什么我只能是个联姻的工具A**”
帝王的眼圈红了,他用那种少见的、忧郁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人”,刚刚“孔捷”忽然用阿聘的声音开口说话,惊出的冷汗已经在不知觉间消散了,他悲伤地看着这个“妹妹”,想说什么,却有骨鲠在喉。
“大哥你先别说!”唐聘僵硬地扭动着脖子,一边哽咽一边打断他,“我时间短暂,您先容我说完。我现在过得很好,可以结交很多朋友,比侯府的时候自在,您不要跟大嫂生气,我也不要夸张的葬礼,那对我没有什么用,您要是有空让人多给我烧纸钱,还有庆州,庆州的事情不易追究过shen,您若是动兵必然要用他们,当年五哥的事情已经是我们一家的灾难,您万万不可重蹈覆辙。”
唐耿被妹妹急躁的情绪带动,忽然伸出手用力地握住“孔捷”僵硬的手,像小时候一样往后拨了拨她额前的碎发,点头:“好。”
“还有**”
终于抢着时间说完了最紧要的,端云公主忽然和缓下来,透过茫然无神的眼睛,温柔沉静地看着自己的大哥,慢慢说:“不要为我难过,哥,我和五哥都死在二十岁,这只是一个意外的巧He,不是什么报应,阿聘此生何幸,曾被您亲手庇护过**当年,当年**”
然后,那眼神忽然暗淡了下去,像是烛火忽然燃烬的信号,孔捷整个人停滞了一霎,茫茫呆呆,再不动了。
唐耿握着“孔捷”的手,环顾四壁,不知该去看哪里,回过头时忽然掉下一滴眼泪,只有一滴,好大的一滴。
当年,当年**
当年的端云公主被主M__N_待,不满二十岁的顺高祖带着弟妹毅然离家,在西北风餐露宿那些年,长公主其实一直都是很害怕的,大哥原本也是世家的子弟,虽然是庶出,但士族的排场繁华他是过来人,若不是为了妹妹较劲,他原可不受那些苦,她一直害怕穷困潦倒会磨光大哥的耐x,害怕大哥最终会因为困苦颠连将她丢下,害怕大哥嫌弃她耳朵不好说不出话还要看病,当时大哥的很多贩马的朋友都在说,“出来干这个,哪有带小姑娘的,实在不行,拿她换两匹绸缎罢。”
她活得就像是一只小刺猬,清清楚楚地知道,大哥把她放在怀里,是有多扎手。
当年,当年**
后来唐聘才能明白,大哥没有嫌弃过她,有一年大风雪,他们的黄羊死了一大批,眼见有起色的生意又陷入了困局,五哥在外面捡到一个又病又冻的男孩,他爹娘都死了,瘦骨伶仃只有一口气,五哥态度蛮横地让大哥收留这个孤儿,大哥没有做任何家里养不起的讨论,直接让五哥找了一床被子,自己亲手给他下了碗泡沫,里面切了好几大块的黄羊r。
大哥顺理成章地收留了一个不认识的孩子,给他做了一顿好饭,给他找了大夫,像一直以来那样,没有讨论一句话,没有叹过一口气。如今那个又饿又病的孤儿,成为了镇守一方的将军,为大哥忠心耿耿地守着国家的北大门,名叫屈突息**
太多事情了,唐聘和唐放,是眼见着大哥这一路走过来的人,亲历他无数的生死与祸福。很多年后,这俩兄妹还曾私下议论,说大哥当年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他们讨论不出结果,命运总有你抵抗不了的东西,而这夹缝中的,是伟大、慈悲的谜。
·
昱辰回来的时候,屋里三个人已经擦过脸整理过情绪了,唐放脸孔发红,在拼命喝水,鬼魂上身还是对人身有负担的,还好“孔捷”一回生两回熟,不然若是小孩此时非得烧晕过去不可。帝后默契地没有再提任何关于昱辰“小姑姑”的事情,孩子说得对,端云已经殁了。
*阳相隔,不可强求因果。
唐耿经此起伏开解,整个人已经松弛了不少,周殷坐回座位的时候抬头看着陛下,无端端地觉得他气色都便好了很多,唐耿夹菜,平常问:“刚刚勤政殿朕不在,他们有什么看法嚒?”
周殷也放松下来:“宋家兄长和何靖主张打。”
唐耿:“你呢,这没有旁人,你有什么说什么。”
周殷沉吟了一下:“如果鸿胪寺情报无误,胜率五五开罢,看兄长是不是下了决战的决心。”
他们掌兵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不动则已,动则彻底,若此次不平他日从返,再战便是难如登天。
唐耿扭头:“你怎么看?”
本章未完...
=== 华丽的分割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