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可有解法?”胤礽盘膝坐在榻上,沉静目光注视着对面须发皆白身着褐色僧衣的老和尚,这位正是普胜寺的方丈一鸣大师,机缘巧合同胤礽有几分交情。
一鸣大师同样盘膝坐着,右手握着一串佛珠手串,徐徐往前推着,听得太子问话,微微一笑道:“无解。”
“无解?”
“无解,也无需解。”
胤礽垂眸略一深思,心下稍松,看来并非魇镇之术。
“那依大师所言,这是何缘由?”语气稍顿,胤礽又补充,“除了那一次,之后再无,也不曾感到不舒服。”
一鸣大师双眸闭合,嘴唇翕动:“天机不可泄露。”而后便再不开口了。
“……”胤礽无奈,起身告辞。
转至院后,雨后初晴,空气很是清新宜人,胤礽想着这段日子老是下雨多半是没什么香客的,便叮嘱下属在外等候,自己随意逛逛,迈出几步才见宽敞的院落中站了一名姑娘,胤礽立时停步避嫌,却叫姑娘容貌钉在了原地,下意识闪身避到树后。
瓜尔佳榕英?
他未来的小妻子看上去颇闲适安逸,着一袭水蓝汉装,侧颜俏丽,垂首微笑,美不胜收。
胤礽一阵心动,忍不住偷偷躲在暗处瞧人家。
“格格——”
“来了!”姑娘提着裙摆,飞快的跑走了。
美丽的姑娘被丫鬟唤走了,胤礽才从隐蔽的树后走出来,站在姑娘之前站的位置,满地金黄的落叶踩上去沙沙的响。
额上突然痒痒的,胤礽伸手摸了摸,摊开掌心一看,是片完整的银杏叶,小小的扇形连着细细茎梗,带着神秘的精巧纹路。
树上都秃成光杆儿,也不知道这片叶子是从哪儿飘到了皇太子金贵的脑门上。
胤礽轻轻笑了一声,顺手把叶子揣进了袖兜里。
那瓜尔佳氏漂亮确实漂亮,且没有画像上看起来的呆板,意外的活泼开朗,嗯,不错,宫里头那大李佳氏已经够无趣了,他可不想再在家里面放一尊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女菩萨。
胤礽心里高兴,刚转身要走,忽的注意到脚边一坨落叶堆成的东西,定睛一瞧,忽然笑出了声。
榕英尚不知自己的小作品被人嘲笑了,前去寻了觉罗氏,挽着她手臂好奇道:“额娘怎么这么久才出来,你们都讨论了些什么呀?”
觉罗氏伸指一戳她额头,道:“说了你也不懂,都是些佛法理学,你多半要嫌它枯燥的。”
榕英撅撅嘴巴哦了一声。
“今日方丈接待了一位贵客,额娘没见着,不过倒是见着了一鸣大师的师弟,那也是位得道高僧,谈吐皆是不凡,为娘今日获益良多。”觉罗氏眼眸微亮,嘴角带笑,显然是得了启发,佛学更加精进了。
榕英观察后暗道稀奇,她这额娘若不为后院琐事所累,倒真是个学佛的好苗子。
本想着这段日子觉罗氏能高兴了些,谁知世事难料,石文炳迟迟不曾回信,再传来消息,竟是他的死讯——久病难愈,病逝于归京途中。
觉罗氏呆了半晌,当场就晕了过去。
这场面着实吓人,榕英也被吓傻了,但现在家里必须得有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只能赶鸭子上架的顶上了。幸好有觉罗氏身边的得力嬷嬷襄助,榕英安顿了觉罗氏,命人请了大夫,然后叫几个脚程快的小厮立刻把三个庶弟叫回来,再放下话去,谁若是透漏了消息给病中的老太爷知道,即刻打出府去。
下人们纷纷机灵应着散开去忙活了。
榕英快步赶去觉罗氏房中,等大夫号完脉扎完针才紧张问道:“老先生,情况如何?”
老大夫收起腕垫和针包,拱手道:“格格莫急,福晋无甚大碍,只是一时急火攻心,醒了便也好了,不过日后还需放宽心好生静养,以免伤了元气。”
出了这么大的事,如何还能放宽心。
榕英心乱如麻,白着脸挥了挥手,“兰月,跟大夫去抓药。”
“是。”
阿玛灵柩未归,额娘昏迷不醒,祖父那边又能瞒多久,老人家身子骨本就不硬朗了,再给这事惊出个好歹可怎么是好,石家,如何还能撑得起。
榕英看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白如纸的觉罗氏,再想想往后,不禁脱力的瘫在椅子上,两眼望着屋顶目光呆滞,眼眶泛红。
“格格。”觉罗氏身边伺候的姜嬷嬷也是强忍悲痛,抹了抹眼角湿痕,倒出一杯热乎的茶水裹着帕子塞进榕英掌心。
“格格莫哭,您是府里的大格格,更是未来的皇太子嫡福晋,现在外面一定牢牢盯着咱们家,就等着咱们出个什么乱子,福晋如今这副模样,这一大家子还得仰仗着格格做主,您若是再乱了,叫我们这些当奴才的如何是好?您要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茶水的温度隔了层棉帕,烫在掌心只剩下灼灼的暖意,微燎却不疼,榕英稍稍冷静了些,吸了吸鼻子,吹吹茶水喝了一口,冰冷的身子终于回暖了一些,“我明白了,还望嬷嬷帮我。”
榕英紧紧揪住姜嬷嬷的袖子,抿着嘴唇面露无助,她不是瓜尔佳氏,她做不到面对这种大事还能冷静自持,不,也许换成了瓜尔佳氏也做不到,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好,她现在又慌又怕,恨不得没有穿越。
姜嬷嬷爱怜的摸摸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小主子的头发,颔首:“格格只管放手做,底下奴才若有不好使的,嬷嬷帮您教训!”
榕英勉强笑笑,定了心神。
毓庆宫。
“什么?!”
书房中突然爆发一声错愕的惊呼。
托合齐眉心紧锁,道:“千真万确,再有约莫十日,石大人的灵柩便要运回京了。”
胤礽站起身急躁的踱了几步,脸色很不好看。
换谁谁会高兴,这还没把福晋娶回家呢,能成为自己一大助力的岳父就没了,自打华善养病家中以来,瓜尔佳氏一族的权利就差不多移交给了石文炳,这可是瓜尔佳氏的一大中流砥柱,如今猝不及防就这么撒手人寰,石家必定会乱,万一老爷子再一个悲痛过度走了,石文炳三个庶子年纪尚轻刚刚办差,无甚作为,那石家便几乎算是垮台了,这样的一个岳家还不如他那好大哥。
胤礽来回转了几圈,郁闷的不行,他这是什么鬼运气,好好的一把助力愣是毁于一旦,简直糟心。
蓦地,胤礽眼前浮现一张镶在画卷上的端庄面孔,顷刻又活灵活现添了活泼色彩,变成银杏树下含笑的女子。
榕英……那丫头看着那般天真娇憨,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吓坏了,肯定吓坏了的。
“去乾清宫!”胤礽低道了一声,抬步就往外走,随侍太监立即跟上。
托合齐举步跟随,就见太子又折返了回来。
“你叫人盯着石府,有能帮的……便帮一帮!”胤礽也不知道自己在叮嘱着什么,含含糊糊说了一通便又匆匆离开,留下托合齐苦恼思索太子这帮是怎么个帮法。
胤礽又到半路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出宫时的便衣,脚步猛地一刹,身后太监眼疾手快也跟着一顿。
算了算了,不换了,来来回回实在麻烦,顶多被皇阿玛责骂两句也就是了。
刚走了两步,胤礽又猛地一停。
不行,他这么匆匆忙忙的赶过去会不会显得太心急了点,毕竟尚未成亲,真要说岳家到底还没跟他搭上关系,怕就怕皇阿玛多想。
这样想着胤礽下意识调转了方向往回走,身后跟随的太监也亦步亦趋跟着转。
不行不行,不闻不问实在不像话,还是得去皇阿玛那里探探口风,他还挺喜欢那瓜尔佳氏,皇阿玛可千万别因这事对未来儿媳妇生了嫌疑。
想着胤礽果断又转了身,差点跟几个小太监撞成一团,忍不住烦躁的踹了一脚,“没看见挡着孤的路了,狗奴才!”
小太监很无辜,但也只能立刻扑倒在地上磕头请罪,胤礽没空理他,挥挥手就当算了。
刚走到乾清宫,便见贴身伺候康熙的太监总管梁九功从高阶上下来,见着胤礽便赶忙迎了上来,道:“殿下可也是听着了石大人的消息?万岁爷正要让奴才去寻您呢。”
“多谢公公。”胤礽撩起下摆上了白玉台阶,一路踏进乾清宫。
“儿臣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磕。”
初初听闻消息康熙也是难免愕然,他当初挑中瓜尔佳氏,看中的除了她的容貌品行,再就是家世,儿子们一个个都大了,太子跟老大成天斗得乌鸡眼似的,对方喝水呛了一口另一个都能幸灾乐祸的乐上老半天,他还不得赶紧给他的太子找个外援。
石家门第高,几个小辈看着也有出息,这又是一个好处,他精挑万选出来作为胤礽的岳家,哪晓得天不遂人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