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星台上,银河辽阔,晚云渐收。景色独美却永世空寂。
润玉孤影孑立,看向头顶失辉的北辰星,目光坚硬而漠然。
“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今北辰星寡德失辉,当明正轨,辟歧途,拨乱反正。”他握紧了拳头,透亮的眼眸里像含了一块千年玄冰,寒光化作利刃,直直刺向那颗黯淡的星辰。
他沉声道:“可另择明主,取而代之。”声音没在寂然的布星台,幽深苍凉。
明日是润玉与锦觅大婚的日子,背水一战,直捣黄龙,毫无胜算,却兵行险招。这场天地间的豪赌,他唯有孤注一掷。
赌的是锦觅,也是众仙尚存的仁心。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夜风肆意地灌满他的袍裾衣袖,今夜的风似乎格外猛烈。润玉久立在布星台上,终究感受到了一丝寒意。千万年来,他从未像今夜这般不安过,也从未像今夜这般亢奋过。那个决定,是他从前不敢想的,如今却被天后、天帝、旭凤、众仙,一步步地推向权力与Y_u望的边缘,再难回头。
润玉闭上眼睛,平举伸开手臂,感受着清冷的夜风在指尖穿过。千万年来,布星台上只有润玉一人,天地之间,也唯有此处,能让他完全地放松自己,感受到短暂的自由与快活。
今夜也许是他最后一次来到此处了,明日,注定是条不归路。
但今夜似乎太漫长了些。
润玉运起地上的琉璃星子,为明日的布局做着最后的推算:
紫薇守北辰,贪狼破摇光,武曲化天权……星子在他掌心变幻,他是主宰这寂寂长天的神。
忽然,头顶星辰似不受控制般,逃逸出他的掌心,牵一发而动全身,瞬息万千的变化,让润玉来不及反应。
竟然是:
太白食昴。
太白起,紫薇落。
润玉手中的星子骤然落到了地上,一时之间,天地色变。
来自四面八方的夜风,猛烈地扫荡着布星台,星子混乱,吹动,飘散在空中。天上的星辰簌然寥落,全都悬浮在空中,任意移动。
九天破碎,众星失辉。
润玉强行控制这些失轨的星子,但终究力不从心。
随意移动的星子游走在他周围,他运起所有的灵力,与之抗衡,使其归位。但那些星子却好似全然不听使唤般,岿然不动。所有的灵力全都反噬到润玉的身上。
夜风依旧肆无忌惮地席卷着布星台上的一切,无序,混乱,时间陷入虚空。
润玉倏地吐了大口鲜血,无力地跪倒在布星台上,晕了过去。
等到润玉醒来的时候,布星台已经恢复了平静空寂。星子归位,正序地落在轨道上,规律地运转,周围没有一丝风。
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刚才难道是心魔幻境?
润玉坐起身,地上的鲜血已经不见了。他试着调息,心口绞窒,又忽地吐了口血,看来自己的确受过伤。
“陛下
,你怎会受这么重的伤?”润玉正Y_u起身,却发现身旁不知何时立着位青衣银冠的女子。女子急忙去扶住他,轻声询问,语气里满是心疼。
那位女子又拿出一块云帕,Y_u去擦拭润玉嘴角的血迹,
“我没事,”润玉接过云帕,被女子扶着站起身,自己擦了擦血迹。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心里略有些疑惑,“邝露怎会在此?”
“邝露,你此时不是应该在太巳府吗?”润玉自然地将帕子递给身旁的女子,问道。
“太巳府?”女子似有些疑惑,又道,“陛下可是忘了,太巳府早已被陛下赐名为慈济宫。”
陛下?慈济宫?听到这些话,润玉又疑惑又惊诧,抬眼凌然地看着邝露,有些愠色道:“邝露,你今日怎如此胡言乱语?”
女子倏地跪了下来,惶然道:“邝露知罪,邝露回太巳府便是,只是陛下的伤……”
“我何时让你跪我?”润玉伸出手,扶起邝露,淡淡道。
他转过身,不去看她,望向头顶星辰:
“北辰星,怎会如此?”润玉惊惶道,原本及其黯淡的北辰星,此时却异常明亮,众星紧紧环绕着它,众星所向,万光归元,牢不可破,坚不可摧。
紫薇明亮,众星拱之,天帝在位,德政有行。
润玉握紧了拳头,看来明日,当真毫无生机。
邝露站在润玉的身后,目光默默地追随着他,听到润玉如此说,也抬头看向星辰,小心道:“陛下,这星子方位可有什么不妥?”
“罢了,从此时起,你与我璇玑宫再无牵连。回去告知令尊,天道有常,润玉但求心无愧怍,红曲甘露润玉怕是无福消受了,请令尊勿要劳神。”
“陛下,邝露不知何罪,竟令陛下这般不悦?”邝露再次跪在润玉面前,眼眸中早已浸满了泪水,顺着清瘦的面庞掉落在砂地上。
“你好自为之。”润玉从邝露的身旁漠然地过去,他不知怎么去回复面前的邝露,但她接二连三地称自己“陛下”,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
润玉背着手,神色冷淡地向璇玑宫走去。今晚星辰有异,明日之行必定困难重重,生死难料,邝露是真心待他之人,这未知险途润玉只求一人前往。
他一路走着,走出布星台,沿着南天门的云路走回璇玑宫。
润玉开始觉得不对劲。相同的场景,说不出哪里不同,却又好像处处不同。
路旁的用云彩幻化的锦簇繁花,今夜他竟然闻到了阵阵花香。
守卫的天兵莫名地换了盔甲样式,皆齐整整地尊称他为“陛下”。
路上过往的仙娥仙倌突然出现了许多新面孔,也皆称他“陛下”。
……
到底哪里不对?润玉来不及细想,加快脚步,只想回璇玑宫再作商量。
邝露凄然地站起身,远远地跟着润玉身后。
润玉终于回了璇玑宫。但今夜的璇玑宫,似乎格外清冷。
润玉走进宫内,眼前看到的场景,令他确信一切发生了更改。
依旧清雅简致的璇玑宫内,竟然种满了凌然皎丽的昙花,
全是,昙花。
润玉确信这不是他的璇玑宫。他精心侍弄的那些昙花,只有几株,就种在琪树旁的寒潭边,只待花开之时,与锦觅同赏。
那,这些昙花从何而来?
润玉向宫内走着,忽见琪树下的昙花丛
里有个人。
那人着一身银线点缀的皓色长袍,长身玉立,立在昙花丛中,伸手抚过一朵含苞的昙花,月色皎皎,流光沉沉,显得孑立的他更加清冷疏离。他侧着头,专注着那些犹抱琵琶的昙花,看不清面容。
“你是何人?”润玉保持警惕,问道。
昙花丛中的那个人缓缓抬起头,转过身,看向庭中的润玉,倏然,他的面容不动声色地凝住了。
润玉却大惊失色。
那人的脸,怎与我这般相似?
那个人是润玉?
两个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