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砚翙站在书房前看着四合院上空那方方正正的天空与天空中游弋的透着暗暗的霞光的云,竟然痴了。也没有理会小厮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因为他知道,他们谈话的主题定然是他,即使不是他,而是厨房的婆子,采买的管事,但是话头终将会绕到他的身上。从无例外。
他知道的,他什么都知道,知道管家克扣他的例银,知道小厮怠慢他,知道厨房减少他的菜品,知道丫鬟小厮肆无忌惮的议论他……
但是那又如何呢?方砚翙依旧看着那狭小的天空仿佛没有看到远处探头探脑的人影。
“大少爷最近居然不读书了呢,真真是奇闻一件啊。”一浅褐色短襟打扮的小厮靠在树上说道。
“你且嘴碎”旁边一身着粉衣梳着长辫的七八岁的女孩笑着说,说着还作势要打,小厮连连求饶,并唤了几声姑奶奶,硬挨了几拳才得了豁免。
“这话大家嚼烂了,你才说,真是怪没意思的。”旁边一同样浅褐色短襟打扮的小厮斜站在那里,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一条腿上嘲讽的看着原来那小厮。
原先那小厮涨红了脸,张嘴Y_u言,却又闭上了嘴愤恨的瞪了这小厮一眼然后将头抬起来,鼻孔向上不说话了。
“你且小心,大少爷固然如此,但毕竟是主子,咱们这些下人怎敢妄加评论。”那粉衣女孩又瞪了这小厮一眼才带头离开。她离开时的背影袅娜无比,若是不知道的把她认作哪个府邸中的小姐也并非难事。
然而,方砚翙看着女孩离开前那嘴角的笑意,不由心中一惊,那样的笑,笑在脸上,笑在眼中,每一块肌肉,每一个神经都带着浓郁的笑,和谐而美丽。你仿佛没有见到过比这更加真诚的微笑。但是方砚翙却知道,这样的笑是不会抵达心中的,永远也不会抵达……
这样的还是个孩子的丫鬟居然有这样深沉的心,那么那些还未出现的主子又该是怎样的,这样的联想怎么能不令人胆颤心惊呢?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令人难以存活下去,黑暗而冰冷,踏错一步便万劫不复。
方砚翙知道,而且一直都知道。即使他死过一次,但是他始终知道这一点,而且从不怀疑。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中,他就设法打听出来了一切,此时恰好是唐开元初年。恰逢盛世,这个时代有无数脍炙人口的名字留在历史的扉页上,那重彩华光的灵魂在空中熠熠生辉,高贵的灵魂洗涤了无数人的心灵,将无数人带到那神妙的世界中去。这个时代屹立于世界的顶端,无数的国家前来朝拜,无数的外民千里迢迢的来此。
这个身体的主人与自己有着相同的名字,庶出,年十六,生母已逝,有一个嫡出弟弟,年十二便已经通过了童试,而自己却依旧是白丁而已。弟弟读书,他读书,弟弟玩,他还在读书。但是却依旧落得个落第。
这次下场后,熬了些许天这个十六岁的少年终于是没能熬过去,在年华还未彻底绽放之时便已经化作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带着无限的希望后的绝望,静静的离开,知道的只有方砚翙一人而已。
“扑,扑,扑”三声极为规律的敲门声传到方砚翙的耳中,这
种敲门的节奏把握的极为优秀,而声音的轻重也是无比的和谐,未见其人,便先有了好感。或许这便是世家子弟的涵养风范吧。
方砚翙尚未打开院门,就有小厮殷勤的跑去开门,鞋底扬起一连串的尘埃,这期间也竟然没有问自己这个正经主子一次!门就这样轰然洞开,门外是一个少年身着深蓝色长袍,腰间系一枚玉佩,那玉佩这样看来,没有一丝杂色浑然天成,在他的腰间轻轻的摆动,细长的红色丝线随着玉佩的摆动而规律的跳动着,鲜艳而诱人。真是应了那句君子如玉的古语。
看着来人他在脑海中自动搜索,骄傲的,年轻的,这般张扬的孩子不是他那嫡亲的弟弟那又会是谁呢?
“大哥这些日子可好些了?”少年认真的看着方砚翙,眼中充满了关怀“小弟前些日子着实太忙竟然忘记了大哥,真是该罚,如今前来赔罪,任凭大哥处罚。”少年作一长揖,谦逊不已。若要是真说些什么,倒是他小肚鸡肠了。他只是笑得皮笑肉不笑的说:“怎敢劳烦二弟,如今二弟人贵事多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话说得极酸,也甚是不得体,但是少年却并未生气,只是淡淡的笑着岔开话题道:“听闻大哥近日身体欠佳,小弟便带了几颗老参,望大哥笑纳。”
方砚翙点头收了,那少年又寒暄几句,然后就带着下人,花团锦簇的走了。
少年刚走,就传来小厮的声音“大少爷还是这样不会做人。”
“是啊,二少爷贵人事多,能来看望大少爷已经是念了兄弟之情,如今大少爷还是给二少爷没脸,连房门都没让进,真真是……”
……
声音一声比一声响,方砚翙知道,这是说给他听的,说是奴大欺主也是恰当无比的。
但是这又有什么错呢?他方砚翙虽说是长子却不是嫡子,在没有嫡子的时候固然是当宝贝养的,但是既然有了嫡子,他这年幼时就抱养在嫡母名下的少爷就显得尴尬了。况且如今连个童生都考不中,今后也只得依靠二房过日子,若是连二房都得罪,那这些童仆今后的命运也就堪忧了。
他也不是没有雷霆手段的,只是往日古板不通世事的大少爷突然如此,便是长了上百张嘴也是说不清的,况且如今上百双的眼睛盯着他,若不是步步小心,恐怕就要请道士和尚了。
方砚翙转身回屋继续看书,纵然不喜欢这些东西,但是为今看来,科举却是唯一的出路,还是认真应付,博得晋身为好啊。只是……四书五经这些古董他以前是只闻其名,不见其实,而如今穿越小说所赋予的继承前生的记忆的美事也没有轮到他。而如今,他却连毛笔字都写不出来……
悬腕写字,悬梁刺股……
纵然冬季寒风刺骨,他的碳是决计不够的,蜡烛也就几盒而已,这让原本夜夜笙歌不到凌晨不睡的他痛苦不堪往往彻夜失眠,但是那又如何呢?他穿越百年的时光到达这里,本就是格格不入,如今能做的只有适应这个社会,仅此而已。
若是想要鲜衣怒马而不是洗旧的衣服年年穿,不是每日吃些剩菜残羹,那就要脱离这里……
作文一途,博大精深,方砚翙看着竖排的文言文,几近与头昏,目之所及,便是黑压压的字,连个标点都没有,有些字他甚至都不甚认识……
方砚翙死死的盯着手中的书,心头叹息。他
素来不是什么诗书传家,文言文也不甚知晓,大学时期专业是金融学,这种东西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半分共鸣之感,况且如今自己句读不知,字句不懂……
但是他却知道金融业最有名的话——市场不同情弱者,不相信眼泪。他要做的只是相信自己而已。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悦乎,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有子曰其为人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犯上而好作乱着,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其为人之本也……”
“吾十有五而至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七十随心所Y_u,不逾矩。”
方砚翙看着眼前柔软的宣纸,阵阵墨香透过晨光,若实若虚的飘逸到方砚翙的鼻翼,带着宁静致远的味道。但是这于他却着实是一种折磨。一个一个字在他的脑中徘徊,仿佛在不经意间就会汹涌澎湃的溢出,无法断绝。
他本来并不是很有天分的人,只是一直都舍得对自己狠而已。他一直都知道,人的潜力是无穷,最重要的是,对自己够不够狠而已。他见过在郊外挥洒青春,在绿茵场上飞扬汗水,对一切都充满热忱并且可以圆满的诠释自己的人,他见过永远站在巅峰,可以主够坚强的面对一切的人。这些人似乎不需要怎样的努力就可以站在巅峰,看着旁人可笑的攀登……
但是他却知道,即使自己一生都无法爬到那样的高度,但是只要可以,就不会轻易的放弃……即便是多少惊才绝艳的人在这条道路上坠落,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的路只有一条而已。
命运从来都是公平的,给了他一条道路必然会在道路上布满荆棘,纵然遍体遍体零伤,纵然抛弃过自尊,抛弃过爱情,抛弃过良心……但是他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永远也不会!
不懂句读没有关系,朱圣人的解释中偶有涉及,只要肯花时间归纳总结就不会有问题。不懂句意没有关系,只要一遍遍的读,定然可以理解其中深意。
方砚翙一步步的按照原主人的行为行事,不敢行错一步。读书,看头上那片狭小的天空,读书……
春去秋来,时光荏苒,窗前的梧桐叶纷纷洒落于地,将这狭小的院子铺得金灿灿的,竟然将这冰冷遮去了些许。
他也不嚷叫这满院的落叶为何无人清扫,这院中人人都长了一双势力眼,又怎么会把他这没有母亲护身的少爷放在眼中。
若是他唤人清扫,恐怕也少不了几分嘲讽。
方砚翙的手指清白指节处更是毫无血色,青筋明显的突出。身处在这个家中日日所见都是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听得不入耳的话语,又怎么能够像他那二弟一般心无旁骛的读书学习呢?他的X_io_ng口一阵阵的发疼,似乎要浸没四肢百骸。
浅浅的叹息一口,他便回屋看书,这些日子以来,他也依靠一些笔记渐渐知晓了句读,繁体字虽然写得不好却也可以说得上整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