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走不去了。”
出租车司机把烟头就手按灭,看了眼前面黑灯瞎火的土路悠悠说。他回头打量了眼后座的年轻人,最后把目光落在固定好了支架的手机摄像头上,又重复说:“去不了。”
屏幕中的直播间网络有延迟,过了几秒钟才飘出来寥寥几个弹幕:怎么去不了,讲讲呗?
阮绛扫了眼公屏上的id,嚯,都是老熟人。他往前坐了些,gān脆把那些弹幕念了出来,“师傅,怎么不能去您给讲讲呗?”
要说出租车司机就没有不能侃的,师傅来了劲儿,也不管一直提示有新订单的约车平台,又点上烟吸了口,眯着眼说:“就十来天前,我拉了两个小年轻到前面、就面前凰山公墓,跟你一个地方。”
他夹着烟的手指了指阮绛的手机,“都是做直播的。俩人叫我在公墓门口等着再把他们拉走,结果没过半拉小时就搀着出来了,其中一个,嘿。”师傅意味不明地一笑,“说了一路胡话,直接就让我又拉到医院去了。”
他瞥着孤身前来的阮绛,咂嘴说:“咱们老关州人谁不知道,凰山这儿,邪得很!”
“嗨,没事。”阮绛一听乐了,笑嘻嘻地把自己直播间的名字指给师傅看。
师傅凑近了看完,大手一挥,“成吧,这年头还真是gān什么的都有。”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阮绛的直播间名字叫“小阮探灵纪实”,可不正是哪儿邪往哪儿钻。司机师傅调头扬尘而去,远光灯一走,四周黑咕隆咚只剩下了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公屏上总算是滚动快了一些。
“啊啊啊小软快走这儿好黑!”
“你不会又忘带手电筒了吧?”
阮绛边从背包里往外摸出手电筒,边对着手机说:“当然带了,大家别慌。来害怕的兄弟们把害怕打在弹幕上!”
没人理他,阮绛早也习惯了。事实上,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影响,他这直播间经常被封——或者gān脆封号,再来很多时候一整夜都黑咕隆咚啥也看不出来,屏幕又晃,很难留住观众。
“小阮探灵纪实”常年就那么十几二十个观众,个个id他都叫得出来,还有一半是冲着探灵以外的理由留下来的女孩子,一有什么怪力乱神就退。阮绛打开手电筒顺着土楼慢悠悠地往前走,直筒的灯束晃来晃去,此刻突然有人是比没人更恐怖的。
凰山公墓有些年头了,偏僻又缺乏正规管理,如今同野坟也没什么区别。阮绛哼着歌不说话,倒是直播间里有个id是颜文字的人发言道:小软这几年真是胆子见长,这都一点不慌的。
阮绛看到了,半真半假说:“该害怕的时候还得害怕,这不,马上到了。”
墓园外修了围墙,大铁门上布满了锈红,根本没锁。有些地方的习俗是晚上扫墓,加上这儿本来就管理不善,进进出出根本没人管。阮绛手扶在铁门上摸了满手的灰,看着他那“在线观看:24”说:“那我进去了。”
远离城市,头顶上有几颗碎星子,弯月倒是挺亮,阮绛gān脆关了手电筒拎在手里。排列整齐的黑色矮石碑一眼望不到头,刻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名,其实想想看这儿也就是死人的筒子楼呗,有啥好怕的?阮绛沿着石子铺的路慢慢往深处走,胡乱打量四周,不经意间又瞥到了直播间,在线人数涨到了三十多个,看来是有老观众觉得今天有戏上线了。
有些墓碑上积满了厚厚的白灰,把墓主人的照片都糊住了,看不清相貌,只有个眼睛鼻子笑脸的轮廓。还有的却摆满了贡品鲜花,台子上剩下一个燃尽的烟屁股。凰山公墓那些贡品常年没人收走,基本都是招来了成片的苍蝇才会有工作人员处理。阮绛左手边的墓碑前放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有个弹幕发:主播你把苹果吃了呗,反正也没人。
阮绛还没开口,立刻有人回他:新来的吧?我们小软从不gān那些作死的事哦。
那人继续发:探灵直播已经够作死了。
眼看公屏上要吵起来,阮绛连忙打圆场,“咱们再往里走转一大圈,要是没什么就回去了。”
他刚说完一愣,直播间竟然有七十多个人,已经是上一个号的人气巅峰了。阮绛嘶了声,对着手机说:“老邢,在不在?”
老邢是阮绛从第一个号第一个平台就场场直播都看的骨灰级观众,公屏上一个ID是老邢的人回:在,咋了?
“没事,我点点名嘛。”阮绛嬉皮笑脸道。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再回头时几乎已经看不见大铁门了。夜里多云,月亮被云一遮就只能开手电筒。光束一一扫过里面这些明显有些年头儿的墓碑,阮绛不由地在心中默念着逝者名字,他蓦地有点发寒,加快了脚步,出声说:“我看我现在可以叫车了,大家吃夜宵了没?”
公屏上陆陆续续几个“吃了”或“没”,阮绛往屏幕上一瞥,瞬间头皮一炸,手抖了下。直播间的在线人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九百多人,弹幕却还是时不时有那么几条。他硬着头皮往前走,不动声色地问说:“今天咱们直播间人气挺高呀。”
弹幕:二十来个人叫人气高,你也就这点追求了。
阮绛gān笑了两声,站住脚说:“我下播一下,几秒钟,马上回来。”
说着,他关闭了直播,月光再度大亮,他往前走了几步背靠树站好,感觉稍微安全了些,自言自语说:“是不是出bug了?”
重新上播,在线人数:954人,并且还在零零星星地往上涨。阮绛手又抖了下,情不自禁道:“操。”
他刚骂完赶紧捂住嘴此地无银三百两,开玩笑,这档子里要再被封了岂不雪上加霜。几个老观众在公屏上刷:小软咋了,信号不好?
阮绛把摄像头挑回前置,露出自己那张有双圆眼睛的脸。他挠挠头,gān脆席地而坐,“兄弟们,可能出了点小状况……”
直播间在线人数已经跳到了974,阮绛gān脆用手指捂着那个数眼不见心不慌,他刚说完,公屏上几个id明显是女孩的刷:啊啊啊要叫张哥了吗!
“张哥张哥,快叫张哥!”
阮绛只笑不答,轻车熟路摸出背包里另一部手机刚要拨通,余光从屏幕中瞄到树后,有个白影猝不及防一闪而过。他大叫了声“卧槽”从地上弹起来拔腿就跑,一片不明所以的弹幕中唯有老邢看见了,发出来的话眨眼就被刷没:小软你手机掉了!
一路狂奔出去半里地阮绛才放慢了速度,低头发现自己另一部手机没了,他心里咯噔一声,顾不上别的,直接快捷键拨通了电话,整个直播间的人跟他一起听着嘟嘟了好几声那边才接通,有个男声不咸不淡地说:“喂?”
阮绛刚要开口,屏幕上自己身后不远处的树旁又探出了个白影,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整个人就蹿了出去,大喊道:“张仪救命啊啊啊啊!”
“哦。”电话对面那个叫张仪的人还是不咸不淡、没啥反应。阮绛简直感到那不明白影要摸到自己的后背了,他浑身发凉朝着公墓大门飞奔,嘴里喊道:“凰山!我在凰山公墓!”
弹幕也和他一起喊:张哥救命啊啊啊!
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张软张软!
阮绛才顾不了看屏幕,攥着手机冲到大铁门火急火燎地推开,扑通撞到了人。大半夜在疑似闹鬼了的公墓撞到东西足够吓得人痴呆了,阮绛捂着头“我操”了一声,倒退了两步抬头,就见刚才电话里的人站在眼前,一手还搭在铁门上,面无表情。
“你咋来得这么快!”阮绛又惊又喜,揉了揉脑门问道。
张仪不答,瞥了眼他身后。阮绛立刻也顺着他视线回头,见张仪没有阻止,他胆子又大起来,gān脆转过了身去,一片昏暗中只有墓碑与墨绿色的树影安静矗立,哪里有什么白影。想到还没下播,他调回后置摄像头举起来道:“来兄弟们好好看看,刚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张仪在身后说:“你还在直播?”
“那不然呢?”阮绛扬扬眉转过半个身子。黑暗中张仪穿着黑衬衣牛仔裤,脸看得不太真切,但属实是大帅哥的眉目。他理顺了气,又问,“你怎么这么快?”
“我在看你的直播。”张仪答道。
阮绛顾不上看弹幕,笑说:“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啊。”
张仪抱起胳膊,“从你上出租车。”
弹幕比刚才那白影时多了好几倍,阮绛瞄了眼,终于想起还有直播间的老铁们。他笑嘻嘻地把手机也转过来,镜头框住了张仪,面无表情,眼里可能有点嫌弃。
阮绛挥了挥手:“说点什么呗,张哥?”
“关掉。”张仪大手一挥,拿过手机就下了播。直播间里诸位只感到镜头天旋地转,一双修长的手晃过去,然后就是冷酷无情的“直播已经结束”。
阮绛自知理亏,见张仪关了直播直接把手机揣到自己兜里,凑过去说:“你是不是有镜头恐惧症?”
他说着舔了舔嘴,刚才大呼小叫地跑了一路,嘴上gān得不行。张仪瞥他一眼,往前走了几步,他的车直接横在公墓大门口。
张仪拉开车门把矿泉水丢给阮绛,简短道:“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