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胜国,洗云裳,彩云宫。
慕曳白正坐在大殿内,翻阅着有关南瞻国内前一日的重要情报。
这是南流星探刚刚递送过来的,每日亥时他们都会送来一封这样的情报jiāo给慕曳白。
为了防止在送来的路上出现意外,每一份情报都会由五名流星探分道发出。
“黎都南门走水,起因尚未查明,已被扑灭。”
“御林军副统领南于琨在兵部尚书朱显家中参与晚宴。”
“金沙卫抓获三名他国刺探,一人来自北俱芦洲,一人服毒自杀,一人身份尚未查明。”
……
“中扈国大王子云舒歌绝食第三日,请见大殿下。”
慕曳白放下册子,没有再继续看下去,略显疲惫的碧眸转而看向案前如星的烛火。
自从前几日在情报册中看见“楼兰国世子泉苒暗会中扈国大殿下云舒歌”后,他就知道云舒歌肯定不会再乖乖待着了。
因为担心云舒歌会铤而走险,他甚至派了一支金沙卫队暗中保护这位中扈国的大殿下。
可是让慕曳白没有想到的是,云舒歌竟然会以这样的方式bī迫自己和他见面。
其实他又何尝不想见云舒歌呢?只是他不能去,也不敢去。然而事到如今,他却不得不去了……
一年前……
“你可听说了,大殿下也会来咱们博学鸿词馆参加新一期的授学!”博学鸿词馆的君博堂很是堂皇壮阔,一个俊俏小青衣手里拿着一把扫帚,一边说着一边朝着旁边的同伴看了一眼,而她的那位同伴正在专心致志地擦着鎏金嵌玉的漆红台柱。
“真的吗?”那个擦台柱的小青衣方才还有些出神,突然听见了大殿下三个字,神思瞬时被拉回了大殿,一双杏核般的大眼睛甚是清澈明亮,问道:“你从哪听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其他的小青衣们闻言也纷纷朝着说话的俩人看去,无不是满脸的好奇和满目的惊讶。
“宫里面的人早都知道了,我有一个表兄就在宫里面当值,是他告诉我的。”
“那二殿下也会来吗?”
扫地的小青衣正要回答,只听几声轻咳,连忙将溜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缩起手脚继续gān活。
就在这时,从堂外缓缓走进来一位长须老者,神情淡雅,白衣飘飘,一身的仙风道骨。
“老夫说过多少次了,做事要专心!不要jiāo头接耳!”说话的正是博学鸿词馆的馆长逸清尘。此人早年成名,博古通今,道法冠绝五洲,是中扈国国王云鸿亲自从太白山上请来的经道大家,既是鸿词馆的馆长也是鸿词馆十大博士之首。
小青衣们看见这个阎罗王来了,吓得纷纷转过脸去、低下头来,继续一丝不苟地做着各自手中的活计。
“馆长!馆长!”一个小侍官声音急促、神色慌张地紧随着逸清尘也跑了进来,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朝着逸清尘做了一个长揖,说道:“馆长!方才宫里有人来报,大殿下和二殿下要来咱们博学鸿词馆拜访您,说是已经在路上了,只是不知现在到了何处。”
逸清尘捋了捋长长的花白胡须,依旧一脸的风轻云淡,缓缓说道:“通知所有的博士和馆员到鸿儒堂等候,另外派两个人去路口守着,一旦见到宫里的人便赶紧回报。”
“诺!”那小官又作了一个长揖,赶紧退了下去……
中扈国国王云鸿虽然生有许多儿子,但出自王后嫡室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大王子云祝,字舒歌,另一个是二王子云诚,字子都。
然而,众所周知,大王子云舒歌虽说是嫡长子,却是十五年前国王云鸿在昆仑山秋猎时带回来的儿子,之后便一直jiāo由王后李嫣儿亲自抚养。
两年过后,李嫣儿才生下了自己的第一个怀胎十月的儿子——云子都。虽然有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李嫣儿对云舒歌的宠爱却是一点儿也没有减少。十五年来,李嫣儿一直视云舒歌为己出,对其千般依顺,万般疼爱。
二王子云子都更是从小就拉着云舒歌的衣褶长大,什么事都是惟兄长是从。谨慎奉持的一句至理箴言便是 :“兄长说……”
所以,久而久之,便很少再听到大殿下不是王后乃至不是国王亲生的流言蜚语了。
此时,博学鸿词馆西南角的一片绿竹林里,几只翠鸟追逐嬉戏,歌声宛转悠扬。
清风徐徐中,两名面如冠玉的锦衣少年正站在竹林深处低声窃语。亭亭玉植,衣袂飘飘,襟袖上滚边的金丝龙纹无声地张扬着主人的无上尊贵。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中扈行洲的大殿下云舒歌和他的弟弟云子都。
“王兄,此次我们是奉了父王之命来这里拜访清尘道长,又不是偷溜出宫的,为何还要翻-墙而入呢?”云子都看着他的皇兄,一脸的困惑不解。
“那些老古板有什么好看的。往后一年我都要天天对着他们,哪里还急于一时,我们迟些时候再去见他们也不打紧。”云舒歌挑了挑眉,冲着云子都邪魅一笑,继续说道:“诚宝,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云子都的眼睛蓦得一亮,问道:“什么好玩的地方?”
“你知道逸清尘以前是gān什么的吗?”
“当然知道,逸清尘道长以前是在太白山上修习仙家道法的。父王隆登大宝后,亲自去了三次太白山,这才把他老人家请下来担任这博学鸿词馆的馆长。”
“我听说他jīng通炼丹之术,在这里也修了一座炼丹阁,只是从未让外人进去过。”云舒歌从怀中取出一块八卦指南仪,托在手中,继续说道:“那里肯定有不少好东西。咱们去参观参观,做那炼丹阁的第一位访客。”
云子都没有说话,却藏不住满脸的兴奋。
云舒歌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中的八卦罗盘,嘴角微微扬起,继而下颌也轻轻一扬,说道:“往那边走!”
云子都顺着云舒歌下颌扬起的方向看去,极目所见,烟雾缭绕,隐约间似乎矗立着一座巍峨的高山,只是那山好像离得很远,远在千里之外,远在天府苍穹。
云子都不由得惊叹道:“天啦,我竟不知这昊京城郊竟然还有这么一座仙山,只是距离太远,即便是骑马,也该要半天的时日吧。”
云舒歌哈哈笑道:“笨蛋,你觉得逸清尘会把自己的炼丹阁放在那么远的地方吗?我们之所以会觉得那山遥不可及,只是因为那山被施了障眼法,其实那不过就是博学鸿词馆的后山——紫台山。”
“啊?难不成这就是所谓的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子都一脸的不可思议。
“哪里就近在眼前了,明明还有好几里的路程。”云舒歌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后山的方向大步走了过去。
看着云舒歌趋步向前的背影,云子都虽然心下有些犹疑,却还是赶紧跟了上去,边走边小声说道:“王兄,万一我们被清尘道长撞见了可如何是好?”
云舒歌嘴角微扬,得意地说道:“我先前已经吩咐内侍官去鸿词馆通报了,咱们这位馆长大人此时肯定在馆前等着咱们呢!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跟着你王兄走便是了。”
云子都闻言,对自己的这位王兄更是由衷的崇拜和敬仰,不禁张大了嘴巴发出了一声长长的赞叹:“王兄英明!”
两人平日里虽然身居深宫,周围侍卫如云,但还是打小就练就了一身顶好的轻功作为傍身之用。所以虽是几里的路途,却不消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了紫台山脚。
云舒歌把八卦仪塞回怀里,说道:“但凡道家炼丹之地必然讲究五行yīn阳和八卦方位,虽然博学鸿词馆的地图上并没有标出炼丹阁的具体方位,但是依照我的推算,炼丹阁必定就建在这附近。”云舒歌说着便沿着一条曲折幽僻的小道往山林深处走去。
云子都对云舒歌的话向来都是深信不疑,一路上紧紧跟随。
这紫台山远远看着虽说也算秀丽,但在诸多名山大岳之中却并不引人注目,更何况还被逸清尘施了障眼法,宛如百花丛中的一片绿叶,实在是吸引不来看客的驻足。
然而谁曾想就是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博学鸿词馆后山,竟隐藏着让人瞠目结舌的锦绣天地。
两人先是穿过了一片红绿枫林,然后又掉进了一丛牡丹花海,紧接着便是扑鼻而来的桃花香甜。灼灼纷落的花雨,犹如馥郁甘醇的杜康,只需闻上一闻便足以使人酣然沉醉。
突然,几声尖利的长啼刺破了静谧的晴空。
那声音犹如婴儿的啼哭,在这如诗的画境中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向声音的来处望去,只是桃林太密,遮住了他们如炬的双眸。
就在两人准备深入桃林中一探究竟的时候,只见几团蓝绿色的光影逐渐在不远处清晰开来。
“是孔雀!”云子都兴奋地大叫道,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是一个不速之客。
云子都并非没有见过孔雀,只是那几只孔雀长得极好,个个昂首挺胸,最大的足有半人高,蓝冠绿屏,宛如彩绘,似乎是因为看见了陌生的面孔,所以一直在不近不远处悠然徘徊。
“想不到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尘大士也是个念旧的主,竟然把太白山上的孔雀也给带来了。”云舒歌淡然说道。
“王兄,你觉得清尘道长能否舍得割爱,让我带两只回宫里养着呢?”
“即便道长舍得割爱,那几只孔雀也不见得会愿意跟你回宫。孔雀可是认主的灵shòu,若是冒然带回去,即便不逃也会绝食而死。倒不如要两只孔雀卵回去好生孵养,若是侥幸孵了出来,那才是你自己的灵宠。”云舒歌拍了拍留恋不舍的云子都,“好了,别看了,咱们还有正事要办呢!”
云舒歌口中的正事自然指的是寻找逸清尘的炼丹阁。
云子都本想上前去找找看有没有孔雀卵的,听云舒歌这么一说,方才想起自己和王兄来到此处的目的,只得暂时打消了寻找孔雀卵的念头。
两人沿着蜿蜒的蹊径继续向前。因为还要去拜访博学鸿词馆的诸位博士们,所以一路上不敢再做停留,走马观花似地又向前走了百步,便看见桃林之中,隐约错落着几间用茅草铺盖、用红泥做墙的简陋茅舍。
云舒歌眉头微蹙,心下疑惑:“难不成那几间茅草屋就是炼丹阁?这也太寒酸了吧!”
一路上都是奇观胜景,一旁的云子都早已应接不暇。
突然几间茅草屋映入眼帘,不免让人觉得有些突兀,云子都小声嘀咕道:“王兄,我们该不会是走错了路吧!”
云舒歌掏出怀中的罗盘,平托在手上,看了又看,思索了片刻,语气轻柔却坚定地不容旁人置疑,说道:“错不了!此处正是炼丹阁!”
此刻,在博学鸿词馆君博堂上正襟危坐、闭目养神的逸清尘仿佛感觉到了什么,突然眉头微蹙,却又在刹那之后重新舒展,一丝微不可察的笑意从嘴角一掠而过。
云子都走近一间茅草屋,眯起眼睛朝着门缝里看去,也不知是因为里面太黑还是门缝太小,他竟什么也没有看见。不过,等了片刻,也没察觉出什么动静,于是便试探着轻轻推了一下门,门竟然就这么被推开了。
云子都一脸的难以置信,回头看向云舒歌,以一种做贼者心虚者的自觉低声道:“王兄,这门竟然是虚掩着的!”说着,便要继续往里走。
“等一下!”云舒歌一把拉住云子都,直把他拖到自己的身后,“我先进去,你跟在我身后。”
虽说这茅舍一眼看去很是简陋,可里面却是别有dòng天。四处的陈设可以称得上是富丽堂皇。房舍内三面环置着雕龙画凤的紫檀木壁阁,壁阁很高,直抵房顶的梁木。一架云梯斜靠在一旁。壁阁上摆放着的都是些jīng致工巧的瓷瓶玉罐,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屋舍中间是一尊两人高的龙耳三足金鼎,鼎身镌满了密密的铭文,不远处还放着两个huáng衣蒲团。
云舒歌啧啧称叹了两声,道:“时至今日,我方才正真明白什么叫做‘败絮其外,金玉其中’。”
“王兄……,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云子都略显犹疑,在脑海了翻索了好一会儿,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徐徐吐出了十几个字。
云舒歌轻叹了一声,依依不舍地把目光从紫檀壁阁移到了他这位王弟的身上,满脸的恨铁不成钢,道:“唉!诚宝呀,你什么时候才能像你的王兄我一样不拘教条,不受束约,学以致用,活学活用呢!”
仿佛是炸在耳边的一声惊雷,使人从梦呓中突然惊醒,云子都恍然大悟,满脸羞愧地说道:“哦,王兄教训的是,诚宝记着了!”
“来,让咱们瞧瞧这些阁子里到底都藏着些什么宝贝。”说着,云舒歌直奔壁阁,鉴宝去了。
云舒歌借着云梯在壁阁间小心谨慎地上下翻腾,务求看得仔细又不会被看出丝毫被翻动过的痕迹。
这里的东西摆放地十分细致,每一个物件都被分门别类地贴上了标签。上面写着各自的名字。至于它们的效用则被集中记述在了一旁的小册子上,而且每一个隔层都是如此。
突然,云舒歌好似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好东西,喜道:“诚宝,你猜我看见了什么?”
闻言,站在另一边的云子都赶紧放下手里的一个红色药瓶,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道:“王兄发现了什么好东西?快让我也看看。”
“接着!倒着数第二页。”云舒歌站在高高的云梯上,径直将一本小册子扔了下来。
云子都十分熟练地伸手接过,小心翻开,仔细念道:“伏龙散。亢龙有悔,木qiáng则折。五yīn炽盛之毒,犹以男女色-欲为首,于修道者极为不利。此丹药清凉沁脾,服之少许,犹如大水泼面,顿熄心火,可使人出离情-欲之苦,故曰伏龙。”
云子都皱了皱眉,嘟囔道:“东西倒是不错,可是男女之间的情-欲也并非一无是处吧。若是人人都如修道者一般清心寡欲,那还怎么传宗接代,瓜瓞绵绵。”
云舒歌哈哈笑道:“诚宝,看不出来啊,你小子懂得还挺多。不过我想让你看的可不是什么伏龙散,而是它下面的那一篇!”
“啊!”云子都微微怔愣了片刻,略带尴尬地呵呵笑了两声,赶紧去找伏龙散下面的那一篇,清了清嗓子,继续念道:“茂顶华阳丹。肾者,藏jīng之所,其华在发。此丹固本生阳,可使枯杨生根,老树发芽,效用奇佳,故曰茂顶。”
读罢,云子都喜上眉梢,颇为激动道:“这倒真真是个好东西!”说话时,欢喜之情溢于言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因为年纪轻轻便已饱受华发谢顶之苦,以至于看见此丹才会如此激动昂扬,“我每次看见那些个稀发秃顶的,都会颇为担忧自己老了以后也会和他们一样。尤其是傅尚书家的那位大公子,不过而立之年,头发竟然还没有他父亲的胡子多,真是让人好生同情。”
云舒歌啧啧叹息:“你说我们这位逸半仙,明明有这么好的东西,却偏偏要藏在这不见天日的炼丹阁里,真是bào殄天物。好东西自然就应该拿出来与人分享才是,可惜,可惜。”
云子都忽地眼眸一亮,道:“王兄,你说我要不要去与那位傅公子透露一二,好让他亲自过来讨药。”
云舒歌略作思索:“倒也未尝不可。不过可千万不能……”
没等云舒歌说完,云子都忙道:“王兄放心,我自会点到即止,定不会bào露今日行踪的。”
云舒歌颔首道:“很好。”接着又勾了勾手指,示意云子都把册子还给他。
也不知又过了多久,云舒歌蓦地想起了什么,从云梯上一跃而下,竟好似蜻蜓点水一般轻盈着陆,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云舒歌朝着云子都打了个响指,说道:“诚宝,我们该走了!博学鸿词馆的那些贤士大哲们可还在前堂等着我们呢!”
此时的云子都正坐在蒲团上苦心钻研金鼎上的铭文,闻言,赶紧从蒲团上跳了起来,一个巴掌拍上了额头,“哎呀!我竟把这事给忘得一gān二净了!”
云舒歌把云梯放回原处,便往门外走去。
云子都紧跟而上,突然又顿住了脚步,叫住了前面的云舒歌,说道:“王兄,咱们好不容易来一趟,这里有这么多好东西,不要带点回去吗?”
云舒歌却道:“不告而拿便是偷。咱们堂堂中扈国的王子,怎么能擅自拿别人的东西呢?你若真是想要,还需和主人家说上一声。”
云舒歌口中的主人家当然就是这间屋子的主人逸清尘。
云子都心想着:“不告而拿便是偷,那没经过主人家同意便潜入人家丹阁,难道不算偷吗?”可是话到嘴边却又给生生咽给了回去。
云子都的小心思哪里能瞒得住云舒歌,只见云舒歌嘴角微微扬起,拍了拍云子都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可不一样!乖,咱们还是赶紧走吧!”一边说着一边大步迈出了门外。
云子都哦了一声,便也没有再问,只管跟着也迈了出去,还不忘把门又轻轻地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小易30岁了,祝自己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