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有一日的自在,让他远离是非和勾心斗角,也不想再继续披着那蒙了灰的假面对着这单纯的姑娘。所以两年来,他第一次坦dàng的、自然的、毫无掩饰的回答了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的疑惑。
云星玄就是猜测,就随便问下,没想到竟是真的,但更没想到的是陶惟衍承认的同时,补了后面两句,一时语塞,她也不好再讲些什么。
云星玄忽觉得对这青衣少年多了一份亲切,更准确的说是一份信任感。可能是荒山野岭,心无挂碍,人都会坦dàng些,更相互信任些。一个弱不禁风的书生少年为年迈的父亲跋山涉水去采药,孝子自是可爱的。
“走吧”。云星玄冲着陶惟衍抬了抬头,示意向前。
复行几里路,原先的雨后太阳渐行渐远,而愈入深山,雾气愈大,慢慢的,两人周遭都如雨后清晨一般暗淡,山中一片水汽弥漫,淡绿的青山映着淡绿的云烟。
山涧小路上,两个少年,一袭青衣,一袭玄衣,缓缓而行。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又复行几里,山中已无有人迹的小路,二人只好在路边休息。
云星玄刚找了一块还算平稳的石头坐下,只见陶惟衍对上了她的眼神,却没在动弹。
两人这么四目相对了片刻。
云星玄愣愣的看着陶惟衍,竟看得痴了,仿佛都没有了呼吸声,仍是看着陶惟衍那双深色的眸子不动,心想:“大概明眸善睐就是这个意思吧,打水的发带、乌黑的长发,深黑的眸子,陶兄长得真是好看极了”。
这厢云星玄看着陶惟衍,满脑都是少年如玉容颜,可陶惟衍眼里可没有如玉的姑娘,他看到了云星玄身后的一条黑花蛇,正吐着信子蜿蜒而过,他在片刻间不知怎么办,只得看着云星玄,望着她,想办法。
然后陶惟衍嘴唇微动,比了个口型:“蛇。”
云星玄没有任何转折的,从陶惟衍的美貌中醒来,随即觉得背后一凉,四肢僵硬,不知所措。
她还未想到该怎么办,只见陶惟衍突然快速从云星玄的身边抽出她佩剑,挥剑一挑,将蛇抛远,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把抓住云星玄的手,拉着她就跑。
云星玄一边被陶惟衍拉着手跑,一边被他这单纯、简单想保护她的样子逗笑了。心想:“陶兄真是可爱,瞧他那样子弱不禁风,半点武功没有,关键时刻还是很有义气的嘛。关键是蛇都死了,还跑什么?这得吓成什么样子!”
陶惟衍就这样拽着云星玄一路跑到了山顶才停下,他头上的汗珠顺着额上的发丝留下来了,他才松开手:“云姑娘,失礼了,刚才情急,莫怪。”
云星玄倒是一点不累,这点山路在她多年习武的习惯上看,真的不值一提,她刻意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多谢陶兄相救。”
陶惟衍这时才冷静下来,把手中的剑递给云星玄道:“你的佩剑”。
就在云星玄伸手拿住剑的时候,陶惟衍脚后一滑,摔了下去。
“别松手!”云星玄眼疾手快喊道,然后陶惟衍就一手拽着剑,整个身子都悬在山边上。
云星玄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把陶惟衍连着剑拽上来,可剑身金属,十分凉滑,手完全使不上劲儿,就用另一只手拼命按在地上使劲儿。
陶惟衍眼见云星玄马上就快坚持不住了,云星玄的小脸因用力过猛,变得通红。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脸由红变白,想着如此拉扯定是不成,可刚滑到一瞬间来的太快,还不能冷静下来思考。
于是他赶紧让自己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清醒过来,他扭头看看身后层层雾气和不清晰的山下,随后紧闭双眼,又睁开眼道:“云姑娘,倘若你能寻得涌地莲葵,请帮我到渔阳谷找我师父陵游和尚,让他炼制药送予我父亲。”
“你别说了,我……”云星玄力气渐疲,眼泪汗水一起流下,她可不想这才认识的人就死在自己面前,她十六年的人生中还未见过死亡,且这深山老林,独自一人如何出山呢。
“山间雾气太大,我看不清下面,咱们赌一下,没准地下有个草坡,我掉下去没事呢?云姑娘,松手吧!”陶惟衍故作轻松的说。
“我不!你坚持住!我定能救你上来!”云星玄拼尽全身力气说道,此时应为用力过猛,她之前胳膊上的旧伤口顺着用力的筋脉被拉伸开了,一大滴血顺着袖口往下流,再顺着剑身的花纹顺着流到了陶惟衍青色的袖口上。
茫茫迷雾中,陶惟衍的青色发带飘飘,衬得他的面颊格外的俊朗飘逸。
陶惟衍看着云星玄的血滴在自己的袖口,说道:“今日能在山间与云姑娘相识,路上作伴也是件开心的事情。感谢姑娘舍命救我的心。若我有命活着,定将姑娘视为生死之jiāo!”然后松手放开的剑。
“陶兄!”云星玄哭着喊道。
随后立刻听得“砰”一声闷响。
采仙草夜宿孤山dòng
“陶兄!陶兄!”云星玄的胳膊轻松的一瞬间,眼泪如线般从眼眶中涌出,这样的惊吓她此前从未遇见过,除了控制不住的眼泪一直滴落,其余整个人如石化般愣在那里。
此时山谷无声,死寂一片,周遭雾霭茫茫,看不清周围,孤单的恐惧让云星玄动也不敢动了。
好似过了千万年那么久,也好似只是过了一刹那,不远有湿草相轧的声音传了过来,随后就听到“云姑娘,我没事……这,确实不高。”
原来陶惟衍见衣裳压着周遭的都是露水草,掉落之地并非悬崖绝壁,想着既已无办法,云姑娘这样拉着他,迟早两人都要掉下去,不如一试,且有一线生机,就撒手放开了剑。
虽说山边下有一草坡,确实不高,可整个人掉落在乱石杂草之上,被杂生的石块擦破了一块肉,腿生生的留着血,浸染了衣袍的下摆。
“陶,陶,陶兄,你还好么?”云星玄也顾不上齐整,忙用袖口慌乱的揩拭泪水,赶紧站起身来向下望着一片迷雾的山谷。
“云姑娘,我没事,只是腿受伤了,怕是爬不上去了。”
“你等我,我,我包袱里有绳子,我下去看看你的伤。”说罢,展开随行的包袱,取出绳子,绑在了附近一块山石上,抻了抻,确定稳固无虞,就拽着绳子爬下山谷去。
落地到山谷,发现确实并不高,但是看见刚才差点咫尺天涯的陶惟衍已经坐在了一块石头上,一手拽着他受伤的右腿,一手轻轻地搭在身旁。
云星玄忽然涌出了复杂的感情,不是悲伤、不是难过、不是害怕、不是重逢的喜悦,但又不是惊讶、又不是欣喜、不是……竟是没有词能表达个中滋味。
于是愣愣的走向他,步子有些乱,准确的说,仍在发抖的腿走起路来颇为难前进,直到离陶惟衍只得一两步距离的时候,蹲了下来,皱起了眉头,像个小孩子一样,双手拉着陶惟衍的袖摆,“你,你还好么?”
陶惟衍这时才透过云雾看清了蹲在他面前,稍微矮了一头的云星玄,仰着的脸,煞白无一丝血色,未gān的泪痕和着乱了的发丝,哪里还有一丝英雄少年的味道,她的双手拉着他左边的衣襟,倒像个刚摔倒的孩子,哭了个花猫脸。
“云姑娘,吓坏你了吧?”陶惟衍反手把住云星玄的右胳膊,一来维护者她刚用力过猛撕裂流血的伤口,二来真切的让她感觉到没事了。
陶惟衍说完这句话,只见云星玄那双含泪的眼忽如泉涌般,大滴大滴的眼泪夺眶出:“呜……”
然后索性整个人如小孩子一般靠向陶惟衍,将浑身的紧张、害怕、还有全身的力气都卸到了陶惟衍身上,撞的陶惟衍身子晃了一下。
果然,把她吓坏了。
还好,她很轻。
可从没有姑娘这么贴身的靠在他身上过,还是个浑身被露水打湿的,带着些许雨后香草气的女孩子,陶惟衍竟然没有脸红心跳,而是真心的觉得对眼前的姑娘多了一份亲切感,像许久未见的妹妹一般。
他空着的双手轻轻拍了拍云星玄:“没事,别怕,我没事。”
然后就任凭云星玄肆意释放她的害怕。
雨后空山雾起,青衣少年轻轻的支撑着玄衣少女靠在他的肩上,许久未曾动弹,直到云雾渐开,四散而去,天亮微光。
云星玄哭到觉得力气用尽,都有些疲累了,才直起了身子,意识到自己竟然靠在一个刚认识的男子身上哭,不禁红了脸:“陶兄,我失礼了。”
陶惟衍方动了一动,离开那个已经略有温暖的怀抱,拖着受伤的腿站了起来后退一步,作揖而拜“是我唐突,误坠这山谷,多谢云姑娘救命之恩。”
“别,别,别,陶兄,我,我真的刚才是吓坏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听到你的声音我都没有缓过来,现下都不记得,我如何从上面来到这下方的山谷。”说罢,不好意思的理了理眼角边乱了的发丝,然后又站了起来,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陶兄,”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是要让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害怕了一样,然后展露了一个微微的笑容:“你不是说你若活着,就视我为生死之jiāo么。既然如此,我受不起你这一拜的。”然后赶忙扶起陶惟衍。
“陶兄,请受小弟一拜。”说罢,云星玄举起拳头,行了一个江湖拜把兄的拜礼。“今日你我同患难这份情谊,足以结义金兰,陶兄若不介意,以后当我亲兄弟一般。”
“甚是荣幸。”陶惟衍也躬身一拜,轻笑回复,心想“竟有如此可爱的姑娘,还要与我做兄弟。”笑的更明媚了。
云星玄这时才注意到陶惟衍仍在流血的腿,想来刚才抱着她任她哭也未gān挪动分毫,真是个够意思的江湖儿女。
于是又打开包袱,取出应急的伤药,可出门时并未考虑此行的困难险阻,也未备的周全,二人只得将发带、袖边的布条扯下,相互包扎。然后便坐在石头上一边取出水袋喝水,一边商量爬出山谷后何去何从。
此时山风起,若再不出太阳,怕是很快要天黑了。可陶惟衍腿伤却爬不上去这山坡。两人只得作罢,另寻他路。
二人相互搀扶沿缓慢前行,因草长没踝,无路可走,只得徐徐前行。因陶惟衍伤在右腿,因而右手一直需小心照看、提携着右腿,云星玄则左手托着陶惟衍的右胳膊,右手拿着佩剑,扫dàng前方的草丛,因不晓得是否有草窠或猎人的陷阱,若一不小心掉下去,岂不是雪上加霜。
两人在这深山中,已经没有性别之患,经此一落,共经生死,俨然是过命的jiāo情。
微风继续刮,逐渐拨开了些些云雾,两人继续前行,忽有一束光掠过云雾照she在了前面,陶惟衍指着前方说:“云姑娘,你快看!”
云星玄顺着陶惟衍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束阳光从云雾中穿过,又切了一个刚好的角度,打在了片花海之上,花为紫色,瓣分六向,上下三层,远远望去,闪着一层银色的光亮,看不清是花的灵光,还是折she的露珠,“是涌地莲葵!”
云星玄还未从刚才的害怕和悲伤中痊愈,就陷入了疯狂的欣喜中。她松开了陶惟衍的胳膊,前行了几步,为了看的更清楚些。
她见过涌地莲葵,却只是一支。如此这般广阔的花海!确实头一遭!这种欣喜不是可以采集到仙草的欣喜,而是花海的美丽,是从未见过、听过的盛景一片,紫灿灿的一整片,望不到头。
“陶兄!”云星玄回头望向陶惟衍,开心的笑着。
只这两个字,陶惟衍已经感受到了云星玄的心情,她回头的那一瞬,身后千千万万紫灿灿的花海,映着她,绚烂,又夺目。
待到二人从震惊的花海中清醒过来,云星玄赶紧从包袱中拿出一摞竹丝编的竹片来。每片竹片都由级细的竹丝编织而成,一片片摞起来是为了方便储存,实际上每片竹片都是一个小竹筐对折压扁而成。
只见云星玄用柔荑小指拨开竹片,立马就撑出了一个小竹筐来,然后把涌地莲葵一朵一朵,小心翼翼的摘下,收入竹筐里。
云星玄让陶惟衍坐在一旁休息,然后自己展开了包袱,开始采集仙草。陶惟衍看着云星玄展开包袱,不大的包袱竟如此齐全,不禁一笑,自己初出只是想先到萝衣山探个大概,随身别无长物。没想到有着巧遇,半山亭吃了云星玄的茶,山谷下用了她的药,现下采集仙草也要仰仗云姑娘了。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云星玄已经将随身携带的竹片编制的竹筐全部装满,整整有八小筐那么多,她像个丰收的花农,一筐一筐运送到陶惟衍的跟前,待到最后一筐的时候,她走向陶惟衍的时候额头已冒出涔涔香汗。
陶惟衍从怀中拿出一方墨竹丝帕递给了云星玄,“辛苦云姑娘了,看来我要坐享其成了。”
云星玄接过丝帕擦了擦汗,说道“陶兄我觉得这些足够了,不过这花娇嫩的很,这里湿气极重,我们得赶紧把仙草烘gān,不然花朵烂掉,我们就白遭这一劫了。”然后及其顺手的把丝帕塞到了腰带里,将小小的包袱皮铺开,再铺开。
原来这包袱皮只有一臂之长,是折叠之后的大小,此时云星玄将其展开之后,足有四倍之大。
云星玄得意的看着大包袱的布皮,笑着对陶惟衍说“我这行头可还行?”。
陶惟衍也笑笑回答“佩服,佩服”。
二人说笑间,云星玄就将八小筐的仙草全数装进了包袱里,最后将包袱往身后一背,扎实的胸前系了个大扣子,然后看着陶惟衍说“陶兄我们得赶紧离开了,感觉马上要天黑了。”
只见陶惟衍看着云星玄身后说:“云姑娘,你看,这花……”
只见涌地莲葵瞬间枯萎,然后jīnggān也缩回地面,只一弹指的功夫,之前的紫灿灿的花海就变成了一片绿色草地。
云星玄也愣住了,然后小声默念之前在《仙草集》看到的文字“涌地莲葵,十日生,十日开,十日死。生时为白,开时为紫,死时身灭”。
“原来十日生,十日开,十日死,并不是三十日,而是统共十日,看来我们今天来是这花期的最后一日了。”陶惟衍道。
二人不禁讶异,蛇袭、坠山谷、遇仙草,一切都是那么刚好的衔接在一起,还好他们赶在花消失前,采到的仙草。
本来二人还愁着天色将晚,不知如何出山。待花海消失后,只见原来花海之地已变成一片绿绿的草地,二草地尽头是孤山一座。
借着熹微的暮光,可见远方的孤山有一个山dòng。
二人搀扶蹒跚而至山dòng中,在天彻底黑之前,赶紧拾得些枯枝,架了一埵篝火。两人面对篝火坐在山dòng中。
云星玄此前的十六年,从未在一日中体验过如此的大悲大喜,此时的她已疲惫不堪,就躺在火堆边,和衣而眠。
绝壁崖飞瀑藏仙境
云星玄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透过dòng口可见天已明朗,dòng口还淅淅沥沥的滴答着山泉水。陶惟衍在dòng口的一侧,双手jiāo叉抱着,身体依靠着山壁而眠,还未醒。
他们二人依着山dòng的范围,一个最内,一个最外,中间隔着已经熄灭的篝火。云星玄轻手轻脚的起身,越过了篝火堆,向dòng口走去。
路过陶惟衍时,她略怔了一下,只见陶惟衍的身边有一堆小树枝,上面整整齐齐排列着昨天采得涌地莲葵,显然昨夜云星玄睡后便把这仙草忘得一gān二净,而陶惟衍却记得她的话,这仙草要及时烘gān,且在那样一个身心疲惫的晚上,拖着受伤的腿,一朵一朵把涌地莲葵放到树枝上,靠着篝火烘gān。
“陶兄可真是一个心细的人。”云星玄心想。
云星玄略停了一下,然后走出了dòng口,她先查看一下山dòng周边的道路,而后找了一处清泉水浣洗一翻,在确定自己在溪水中的倒影是尽可能的整齐后,灌好水袋走回山dòng。
此时陶惟衍听到脚步声似从梦中醒来,睁开惺忪睡眼:“云姑娘可是出去了?”。
“嗯,我去看下周围的环境,看看能否出这山涧。”
“怎样?”
“可能因时候尚早,未出太阳,山里还是雾气弥漫,”云星玄说罢就从包袱中拿了一小纸包展开来递给了陶惟衍,“陶兄,牛肉脯。”
陶惟衍接过拿了一块,随后又递给云星玄,笑着说道“云姑娘的包袱好似个百宝袋,怎的肉脯都有。”
“哈哈哈,让陶兄见笑了。我若不在千世台,就东奔西跑四处闯dàng,我师父还会jiāo给我各种任务历练,有时在外十天半月都是常有的,我总不能让自己饿肚子呀。”云星玄慡朗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