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锦从长长的昏睡中醒来,身上还是酸酸软软的,下不了炕。脑子也是有些混沌。主要是,此姜锦已然非彼姜锦。现在寄在这个青chūn当嫁的身体里的芯子,是个已过古稀之年的老女人姜锦。
姜锦醒过来已经两天了,终于承认自己并不是老糊涂而产生的错觉,真的是重生了。按说,古稀换青chūn,应该是天大的好事儿了,姜锦却觉得没有那么高兴。
人活着本来就够麻烦了,费尽心力的活了一辈子,到老,没缺吃没少穿没受累没受罪,甚至也没有得老年痴呆半身不遂,能够无病无痛的于昏迷中终老,这得是多大的福气?这人生本已经划上了圆满的句号,结果,命运这个总编辑又非得硬给加了个续集。这加的这一块是虎头豹尾还是狗尾续貂,实在是不可控。
活了七十多年的姜锦非常明白,命运这个小贱人,多变而不可捉摸,非一人之力可操控。她多活一世的吊炸天的资本,也不能让她现在吃上肉,睡上chuáng,住上楼。
姜锦捶捶硬梆梆的土炕,捏捏硬得像铁一样的被子,闻闻到处cháo乎乎的空气,皱紧了眉头。
不慡,实在是不慡。
难道这一辈子其实是偿前世之债?前世太顺了,这世补上?
老旧的木板门吱扭一响,光线从门口流泄进来,戴红英,也就是这世姜锦的妈那高壮的身子也随之而来。
“醒了啊,觉得咋样了?头还疼不疼了?”
戴红英是典型的北方女人样貌,粗眉大眼,身高体壮,比好些大男人都壮实,一看就是个有力气,能gān的。这在缺吃少穿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还真是少见。幸好姜锦继承了她的身高,却继承了奶奶的小骨架:纤细匀称。
说起来,姜家这几个孩子都挺会随的,姜绣姜娥姜锦,这三个女儿都随了奶奶,其实也就是她们爹的身架:修长、匀称;唯一的男孩子姜槐,则随了母亲的,身高体壮,力不亏。
戴红英摸摸闺女的头,其实,姜锦早两天就退烧了。可她那场烧实在是来势汹汹,把戴红英给吓坏了。到现在,只有摸着闺女正常体温的额头,才会松一口气。
戴红英拿了毛巾给闺女擦了脸,又把褪到胸口的被子给向上提一提。
姜锦扭扭身子,把被子又褪下去。
“热。”现在是五月份的天气,算是夏天了。被里的棉花虽然都硬成实疙瘩了,可耐不住它厚啊。
她此时分外的想念轻软的蚕丝被。
看,重生有啥好的,生活质量掉到底儿了。
小锦病了这一场,话更少了,以前只是对外人话少,在家里人面前还是可以的,这病过一场,直接就没话了,对自己也没有以前那么亲热和这依赖了,戴红英挺失落的。舍不得怪自己的闺女,只是心里又把顾让先的祖宗八代刨出来念叨一遍。
顾让先是个下乡知青,白白净净的,还是个高中生。本来以为回城无望要扎根乡村了,就把目光盯上了村里最漂亮的姑娘姜锦。姜锦一个乡下实在妹子,没能够抵挡住甜言蜜语和诗词歌赋的攻击,沦陷了,跟家里人斗争了一年,愣是磨的坚决反对的家人同意了这场婚事。正在家里筹备婚礼的时候,顾让先的某个亲戚高升,给了他返城的机会。
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自己先回城看看,等他稳定下来,就接姜锦进城,顺利的从姜锦她当生产队长的大伯手里哄出了介绍信,就一去不回头了。这傻姑娘等了半年多,连封信也没等来。村里人其实都明白,这姓顾的这是飞了不回头了。可是姜锦不信啊,还担心顾让先呢,愣是用她那哀怜怜的情态把她爹姜大山、她哥姜槐给求动了,就进了城。
等他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顾让先的家,才发现,人家媳妇有了,媳妇肚子里也揣了崽了。
原来,顾让先所谓的亲戚,是他高中女同学的父亲。那姑娘在学校时就暗恋顾让先,但因为人长的不漂亮,一直也没啥想头,可是,有顾让先这明珠在前,她谁也相不中,越不在身边越觉得好。年龄都拖到二十好几了,也没有订亲,当爹的坚持不住,查到顾让先下乡的地方,向他伸出了橄榄枝。顾让先立刻就抓住了,接下来就是进城--结婚--工作--怀娃。不到半年的时间里,人生大事儿都完成的差不多了。
姜槐气不过,要打顾让先,可他向前一凑,顾让先的媳妇就挺着肚子挡在眼前,把个姜槐给气的,用他那贫瘠的语言跳着脚的骂了半天,就让姜大山给拉回来了。
姜大山也气啊,可是,明显的,闹也没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闺女还是好好的女儿身。算这小子还没有渣到底。
姜家父子回家把事情一说,姜锦就蒙了,当夜里就发起了高烧,退了又起,起了又退,反反复复闹了好几天,再醒过来,芯子就换成了老姜锦。
对于别人来说,能从耄耋重焕青chūn,那得多感谢命运大神。可老姜锦只感觉到啥也不方便。比方现在。
“你是再睡会儿还是现在就起来擦擦身子。热水我给你烧好了。”
小锦自从醒过来,就天天要水擦洗身子,早上起来要,晚上睡前要,有时候午睡醒了,出了汗,也要。天天烧柴费水的,大槐媳妇早上还说,小锦这样子比城里闺女还城里闺女。
闺女能够好好的醒过来就谢天谢地了,这又不是要吃肉喝汤的,自己这还活着呢,这媳妇就想当家,想挑剔小姑?谁给她的胆子?
戴红英一边把兑好的水向屋里提,一边打算好了晚上怎么敲打媳妇。
而姜锦则懊恼这没有桑拿间,没有沐浴,没有马桶的艰苦人生。
唉,人生都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姜家四个孩子,老大姜绣,26,两个孩子了,一儿一女;老二姜槐23,娶媳妇都三年了,还没有孩子;老三姜娥,21,出嫁一年半。儿子刚三个来月;老四就是姜锦,十八岁,未婚。
大槐媳妇赵秀芳并不是个很老实的人,可惜,至今都没有孩子,在这个家里底气不足。有手段也不敢使。
她这次忍不住,主要还是因为姜锦病这一场,把家里的家底给花薄了不少。
姜家父子去城里找人,花了十多块;姜锦这一病,又是请医又是问药,又是补养的,家里唯三的母jī都宰了两只了。这好容易醒过来,天天又是水又是柴的,看得赵秀芳肉疼的慌。
赵家是严重的重男轻女的,加上日子比姜家差了很多。所以,看姜家父母连闺女都疼,或者说更疼闺女,早就看不过眼。这次花了这么多钱(,一个大劳力,累死累活挣的工分,换成钱,也就一毛二到两毛之间)。伤害的是大槐和她的利益。她是想忍也忍不了:一个丫头片子,哪儿值得这样折腾?
傍晚的时候,姜大山、姜槐、赵秀芳都下了工回来,趁着亮,在院子的大槐树底下摆了饭桌。
姜锦病后第一次走出房门,和家人一起吃饭。
一碗咸萝卜条,一碗小白菜,一篮子曲曲菜,一盆灰菜汤,后两者都是野菜。至于饭,则是掺了点玉米面、高粱面、地瓜面的窝窝头。
姜锦的桌前,比别人多了碗黑面条,一个荷包蛋,还有一碗jī汤。
姜锦把jī汤放到桌子的中间,示意家里人都吃。两个老的吃着没有丝毫油水的饭菜,让她吃独食,她吃不下去。
戴红英又给她端过来:“锦儿啊,你吃,你身子弱。多吃点儿。等这锅喝完了,咱把那只jī再宰了。你正长身子,可不能亏了。”
赵秀芳听得一顿,那咬到嘴里的窝头就有点咽不下去了。
家里就一只jī了,还仗着它下蛋呢。
“娘,要不,赶明儿让大槐去林子里打野鸟?那东西有营养。”至于那唯一的母jī,还是留着吧。
“现在这天儿还能打得着?”一般打野鸟也就在冬天或者刚开chūn,草没发,虫没生,现在这都万物繁盛的夏天了,鸟向树上一藏,啥也看不到,而且它们有吃的,骗也难骗。
“这时节正是鹌鹑抱窝的时候,我明天晌午到河崖上转转,说不定能逮几窝。最不济也弄几窝蛋。”这事儿大槐从小就常gān,业务熟练的很。
“现在正是小兔子出窝的时候,明天我和你一起去看看。”一个人终是不如两个人,姜大山看闺女受的这场罪也是心疼的很。
“那中。明天早上让锦儿把饭给我们送到地里,你们就不用回来了,趁那个空,到河崖上走一圈儿。——哎,锦儿!”
趁他们说话的空,姜锦把眼前那碗jī汤倒到了汤盆里,拿勺子给搅了搅。得,这下子不用让了,一家人人人有份了。
姜家老两口子互相看看,虽然也心疼那jī汤,到底是心里甜滋滋的,端起汤,希里呼噜的,几口就灌到了肚子里。
姜槐不管哪些,喝完汤,嘴里咂嗒几下:嗯,真是香!下晌就去逮鹌鹑!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鼓起勇气发文了。不敢说好歹,只希望能够qiáng迫自己坚持下去,也希望能够娱乐大家。请大家支持。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