冽予吾侄:
如无意外,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京里的事应该已经告了个段落;而我,也已经清偿了自身的罪业,下地与你父M_团聚了。
莫叔从来不敢低看你的才智,所以我相信这个时候你早已经由某些反常的迹象推断出了事情背后的真相,推断出了你外公和我的一点私心**很抱歉,莫叔利用了你的信任。我知道这之间有些事、有些手段你必然_gan觉难以接受,可这是莫叔最后的一点任Xi_ng,你就姑且体谅一番,好好收下我和你外公j心布置的这份大礼吧。
——在数十年后的此刻,在我为了一己之私而背叛师门甚至对师父布下杀局后,我从没想过,自己还能有回到当年身为【海天门】传人时,和师父一起为了相同的目标筹划努力的一日。
我并不后悔于当年的决定,只是怀念,并且愧疚。
在所谓的【正道人士】眼里,我所做的是毋庸置疑的【弃暗投明】,是理所当然的正确抉择**他们或许会怀疑我是否真的背叛了师门,可在我交了【投名状】、实实在在地做出了再不可能为师门所容地行为后,他们便疑心尽去,却是从来不曾好奇、疑惑过为什么位阶在海天门中仅只一人之下的我,会背叛自小生长的师门。或许在他们眼里,海天门便是万恶的渊薮,而我只是个无法选择出身的侠义之士、正直之人,所以才会在有了足够的力量之后neng离那【可恨】的一切,才会勇敢的选择【弃暗投明】。
但我从来不是什么侠义之士,更无所谓正直。不论是早年隐瞒海天门传人身份行走江湖的诸般行止,又或背叛海天门成为你父亲左右臂膀后的种种行为,我所有符He一般江湖人【侠义正直】观_gan的表现大都是出于算计、出于对我所扮演身份的衬He。为了师门的谋划,为了你父亲的基业,我这生有大半辈子都在扮演身份所谓的【正道之士】,但骨子里,我却一直都是那个不折不扣的海天门北玄派传人,那个从小受着师父熏陶、行事随心所Y_u不择手段的莫九音。
师父没有对不起我,海天门也没有对不起我。我只是个自私的人,只因为一个觉悟、一份情意,便背叛了自小养我教我、让我得以neng出泥沼一展长才的师父。如非出身于海天门,犯下如此罪孽的我只怕一辈子都逃不了【欺师灭祖】的恶名——尽管这的确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是我负了师父。
这些年来,我虽始终不曾后悔当年的背叛,心中的愧疚却只有越发加shen**只是我已习惯了作战、习惯了将自身真正的心思和想法藏着层层伪装之后,像这样容易成为弱点的情绪自然
更给我埋在了nei心shen处,层层叠叠的隐盖遮掩。我猜你父亲可能多少察觉一些,却都给我想尽办法蒙混了过去,因为我不希望他为我负疚、为我难过。
他身上所背负的痛苦已经太多,没有必要让他分担我自私的罪惩**个人造业个人担,是我做的,自然该由我一肩挑负起、该由我独力偿还。
我知道你必然会因我的决定而痛苦万分,可不要为此难过,冽儿。陪着你父亲走过那些年、一手将山庄从无到有拓展到如今的地步,我的心中早已没有遗憾,如今又看着你兄弟四人长大成材、各有依归,更终于能放下心里头的牵挂**这是我冀盼已久的一切,所以不要难过,为我高兴吧,冽儿!
自此以后,莫叔,也算得上无债一身轻了。
我知道以你的Xi_ng子,就算看完了这封信,多半也很难就此死心,所以我直接在信末写明了此次同师父约见的地点,省得你还要强撑着身子苦思寻找。只是你若到了地头,遇上了师父,千万不要因我的死而和他动手拼命**他或许不是一个号外公,但那份为了你、为了飒予他们着想的心思,却是真真切切的。
山庄和飒予、炽予、堑予他们,就交给你了。毕竟,山庄有能耐接替我*持算计这些的,也就只有你了。
谢谢你原谅莫叔的任Xi_ng。
莫九音 绝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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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封用字遣词浅白朴实、半点瞧不出落笔之人被称为一代才子所应有的绝佳文采的信。
可正是这么样的一封信,却让阅罢后的白冽予按捺已久的情绪终于彻底崩溃,再难克制地埋首lover怀中痛哭失了声。
因为那字字句句所代表着的、无从挽回的事实;也因为那言词间所蕴han_zhao的、shen切真挚的情_gan**饶是白冽予早在展信前便已有所预期,可当心中的推断因眼前不容质疑的证据而成为事实时,所带来的冲击,却仍打得让人难以承受。
——说到底,便是那【有所预期】的预期,充其量亦不过是半个时辰前的事。他甚至都还没能平复因这样的【预期】而紊乱了的情绪与血气,便紧接着迎来了这样的结果,又让他如何不激动,不哀恸?
那可是莫叔A!
虽说他对莫九音的熟悉大都始于艺成归乡、得白毅杰属意接受冷月堂之后,可打他十七岁离山至今也已有近十年光景,一身引以为傲的谋算智略之道更全是出于莫九音的T教提点**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叔侄间又如何能不亲近?更遑论莫九音乃是山庄中与他本质最为相近、也最为投契的长辈。
那已不仅仅是单纯信赖景仰的程度,更包含了几分奉若至亲的孺慕。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这封信只是一个玩笑,或者某方势力意图乱他心神的计谋。如此,他固然得费神去分析对方的身份与图谋,却就无须面对这样让人哀恸Y_u绝、但又无力回天的事实。
无奈的是,不论情_gan上如何难以接受,理智上,他却比任何人都清楚信中所述都已不容改变**单单是莫叔以师叔位信使,基本上便绝了他所有对信件真假所可能产生的疑虑,更何况他早在得信之前便已由种种蛛丝马迹推断出了一切?
他虽已不是头一回失去身边的至亲至爱之人,可父亲的死是心力耗损过度、积劳成疾所致,更是他诊断出病况后陪着一步步走完最后一程的,是以他虽心中难过,真正临到时却已能多少克制住自身的情绪;师父的死夹杂在那诸般恩怨与lover险些殒命的冲击间,对他不能说没有影响,分量却已相对轻了许多**相较之下,莫叔的事所带来的冲击,只怕还要更接近于当年M_亲的死。
而当年M_亲的死,却是彻底改变他人生道路的转折点。
白冽予没有哭的呼天抢地,亦没有推床倒枕、捶X_io_ng顿足,他只是将头shenshen埋在loverX_io_ng前,让那本就难以成声的呜咽尽数隐没在多年来支持
、陪伴着他的怀抱里,肝肠寸断、泪*_yi襟。
而东方煜只是紧紧抱着他。
自始至终,白冽予都未曾说明自身如此失控的因由,在旁相伴的东方煜也未曾问起。沉默的碧风楼主只是尽己所能地紧紧拥着怀中的lover,试图在对方此刻前所未有的哀痛中给予相应的支持与温暖。
因为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天下间能让冽悲恸至此的情况只有寥寥数桩,却无一不是牵扯了生死的大事。如果不让冽趁着这一时的失控好生发Xie,待到那惯有的理智和冷静恢复,以冽的脾Xi_ng,只怕便会就此将满心的哀痛隐忍压抑,再不让自身有如此脆弱无助的表现。
所以他只是静静地拥抱着、陪伴着,没有一句探问,亦没有任何言词上的抚We_i。即便昔日实力犹逊自个儿一筹的冽如今已是他难以望其项背的一代宗师,可在东方煜眼里,怀中的人却一直都是当年那个脆弱但又坚强、让人每每见着便是满心怜惜的青年。
差别,只在于当年心疼于那丝丝细雨中凄迷哀伤的身影、却犹需踌躇着彼此距离的他,如今却已能堂而皇之地将对方拥入怀中**望着青年伏于自个儿X_io_ng前不住颤动的背脊,东方煜只觉X_io_ng口愈紧、吐息愈涩,不由进一步加重了手中环抱着对方的力道,同时略一倾身、万般怜惜地将头埋入了青年发间。
——便在此际,青年掌中信笺的一角,蓦然映入眼底。
那是他同样十分熟悉的、莫九音畅若行云却又不失周正的手书,上头只简简单单写了几个字:洞庭湖畔,幽兰水榭。
幽兰水榭。
那是兰少桦婚前旧居,一个曾在江湖上声名昭着,如今却已日渐被人所淡忘的雅致小院。
东方煜曾听白冽予提过:白毅杰与兰少桦第一次见面,便是在幽兰水榭。当时为仇家追杀而跳船的白毅杰在泅水逃遁时为远处传来的琴声所xi引,最终一路游到了幽兰水榭前、见着了那个正于临水楼台边抚筝的绝丽nv子**方其时,莫九音正与一众【青年俊彦】于幽兰水榭作客聆赏,不意竟给一名浑小子闯近惊扰了佳人。那些青年俊彦一心想在佳人面前卖好,当下纷纷出手Y_u教训那个浑小子,却反倒给白毅杰出手戏耍了番。最终是冷眼旁观的莫九音提醒追兵将至,白毅杰才在道了歉后于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继续潜回水底、就此远遁。
——那个时候幽兰水榭便已是江湖上有名的【避难所】,是以白毅杰未曾请求托庇的举动自然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当时,在场那些【青年俊彦】甚至因此而没少把他当傻子奚落,却直到多年后其人名扬天下又抱得美人归时,这些人才酸酸地将他当年【傻子】的行为当成了xi引美人注意的险恶伎俩。
可莫九音为什么会在这时提起幽兰水榭?即便是白毅杰和兰少桦的邂逅之地,在二人俱已过世多年的此刻,应当没什么特别提起的理由才——
等等。
若lover转述的【情节】无误,那么幽兰水榭只怕不光是白毅杰与兰少桦初遇之处,亦可能是白毅杰与莫九音初遇——或者说第一次真正被当时的莫九音看进眼里——的地方。也就是说,对莫九音而言,幽兰水榭同样是一个shen具纪念意义的地方。
特意透过聂扬于特定时点转交的信。
充满回忆的地点。
以及**冽见信之后的哀恸Y_u绝的反应。
东方煜虽没有lover那种从关清远未曾现身的异常便顺藤Mo瓜推断出一切的能耐,可借着诸般线索和自身的想象力猜出大致的事态却是不难的**知道若自个儿的猜测属实,那样的结果对lover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东方煜心头便是一阵揪紧,忍不住又将怀中的人拥得更shen了些。
二人便一直将眼下的姿势维持了好一阵。及至小半时辰后,青年气息渐稳、难耐地哽咽渐消,原自颤动的背脊亦逐渐恢复应有的平静,东方煜才稍稍松了原先紧紧环着对方的臂膀,单手抬起了怀中犹自带着泪的无双容颜。
“是**莫叔么?”
他轻声问,同时以指轻轻拭去了lover眼角Y_u落未落的泪珠**“我方才不小心瞥见了信上写着幽兰水榭**需要的话,我马上替你把事情交代一下,安排好后便一道过去吧?”
“**嗯。”
白冽予毕竟是自制力极强的人,先前激动的情绪既已得缓,真正平静下来亦不过转瞬之事**“过去时让冱羽进来吧,还有些事得叮咛他。”
虽不知他那一声轻应究竟是单应着当东方煜后头的提议,又或也包含了前头的疑问,可不论答案为何,对眼下的碧风楼主而言自然没有太大的差别——lover既已答应让他同行,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就是时间的问题而已。也因此,一个颔首附带一个万般怜惜的亲吻后,东方煜当即松开lover起身出了厢_F_,并让原先担心地于走廊上来回徘徊的凌冱羽接替着入了_F_。
凌冱羽虽对东方煜的离去有些讶异,但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依言进到了厢_F_中,并以那双带着担忧的明眸迅速而谨慎地打量了下_F_中的状况——但见白冽予正自侧首靠坐床榻之上,一身锦_yi虽因褶皱而略显凌乱,却穿得相当严实,瞧不出有匆忙穿neng过的迹象,面上亦没有什么可疑的红晕,显然_F_中方才的状况确实十分【单纯】**知道是他以己度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凌冱羽这才快步行至榻边、语带关切地出声一唤:
“师兄**”
“我没事。”
迎着师弟担忧的目光,白冽予强笑了下摇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同时接续了早前未能完成的动作、抬手握上师弟掌心助其驱除了景玄遗留的掌力**“只是眼下有件急迫之事让我不得不先行离京处理,所以冱羽**接下来和官家及流影谷的应对周旋,就要靠你自个儿了。”
“嗯**我明白了,师兄。”
凌冱羽本就在岭南应付过各种场面上的往来,此次在九江时的诸般行动T度也多是由他代替西门晔出面打点,眼下应起话来的底气自然还算充分。
只是他毕竟不同于东方煜,却还是头一遭见着从小仰望到大的师兄露出这般令人垂怜的泪容**回想起早前师兄苍白着脸让东方煜一路扶过来的脆弱模样,凌冱羽心中踌躇,却终还是在片刻挣扎后Shuang_Chun轻启、问道:
“师兄**能跟我说说吗?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得你难过若此**”
“**莫叔**过世了。”
明明是那么样让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际出口之时却是出人意料的轻易**白冽予甚至没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直到身子突地给面前的师弟一把弯yao抱住,才理解到他已经做出了回答。
只是_gan觉着那不同于自家lover、却同样让人温暖的拥抱,回想起当年二人刚成为师兄弟时、误以为他病了的冱羽紧紧抱着他为他【取暖】的事儿,饶是心中的哀恸犹自难以平息,白冽予X_io_ng口却已是一gu暖意涌上,原先染着浓浓哀凄的面庞,亦因而终得勾起了一抹再无分毫勉强的笑。
“你真的长大了,冱羽。”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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