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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洙似乎不甘心,喘着粗气回敬道:

“你这么有出息,所以你妈妈离婚了?”

刹那间,炳万满脸狰狞。大家面面相觑,谁都不说话。学习是民洙的长项,然而炳万却擅长打架。我相信炳万会立刻打倒民洙,打得他流鼻血。炳万却只是盯着民洙看了很久,转过身去,“喀,呸!”冲着江水吐了几口唾沫,然后深深潜入水中,消失不见了。民洙安慰朋友们,让大家不要在意。从那之后,每当有人朝我伸手的时候,我就以为那是民洙的手。

我们在水浅的地方玩了会儿,渐渐放松下来。某个瞬间,地面深陷,身体猛然被吸了进去。腥臭的水立刻咕嘟咕嘟地灌进嘴巴和鼻子。手脚不听使唤了,喘不过气来。好像谁也没有发现我溺水了。几个人躺在树荫下睡觉,还有几个在专心看鱼。我想求救,然而好不容易浮出水面,却又只顾喘气,喊不出来。在深水里笨拙地挣扎,很难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能做的就是静静地浮起又沉落,反反复复。直到现在,我依然记得当时在水里感觉到的怪异的寂静,也记得勉强露出头来的时候,蝉鸣听起来格外喧嚣。也许是年龄太小的缘故,那个瞬间我没有想见什么人,往事也没像走马灯似的掠过脑海。我只想快点儿摆脱这种状况。我还有点儿孤独。谁都不知道我要死的事,感觉自己被孤立了。这种感觉又无法对任何人说,我只能满心郁闷。夏日的阳光在水面安安静静地摇曳、闪烁。此岸的稀薄而明亮的膜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华丽地荡漾,仿佛在诱惑我。我想抓住那道光,然而抓住的只是触手即碎的几捧江水。从未有过的恐惧汹涌而来。那是渺茫而且难以言传的恐惧。我渐渐下沉,很难再支撑下去了。这时,我感觉有人抓住了我的手。瞬间,我竭尽全力抓住那条手臂。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的力气。我知道拉我手的人肯定很疼,可是我不能放手。不,越是这样,我越是用力。我生怕对方被我的强大腕力吓倒,彻底把我放弃。当我终于出水上岸的时候,我看到了浑身湿透、面色苍白的炳万。沿着指甲印深深挖下去的小槽,凝结着淡淡的血珠、青一块紫一块的胳膊……

回家的路上,炳万显得异常兴奋。也许是救我这件事让他难为情,要么就是因为身体被风吹干而开心。趿着湿漉漉的鞋子走下山路,炳万似乎彻底忘记了和民洙的事,生机勃勃地说道:

“你们知道沙漠里的人们最多死于什么吗?”

民洙用手推推眼镜,自信满满地回答:

“当然是中暑。”

炳万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冷笑着说:

“不。是溺死,溺死。”

孩子们纷纷露出疑惑的表情,似乎觉得他又要胡说了。出人意料的是,炳万的解释犹如高山流水滔滔不绝。他说沙漠里缺少雨水,不过一下就是瓢泼大雨,人们容易遭遇突如其来的变故。普通人不但想不到沙漠会下雨,而且也找不到避雨的地方,只能束手就擒。民洙立刻撇着嘴说:

“嗤,谁说的?”

炳万迟疑片刻,小声回答:

“我妈。”

美希挖着灌满水的耳朵,问道:

“炳万啊,你干吗要说这些?”

炳万有些慌张,随口搪塞道:

“啊?哦,我是说,嗯,如果我们去沙漠,都要小心。哈哈。”

明天凌晨出殡。我没赶上末班车,明天恐怕去不了。他潜水很厉害。我想起他滑溜溜的身体,刚刚消失在深水之中,转眼又像活鱼似的跃出水面。看不见他,我们都很着急。某个瞬间,当他抖着身体唰地出来,我们常常感叹不已。我用胳膊撑着额头。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依然在不安地闪烁,像很久以前在水里看到的光,若有若无,迷茫地蠕动。像闪耀而透明的膜,只要长长地伸出手,仿佛真的可以碰到。突然,右臂传来剧痛。仔细一看,胳膊肘内侧变紫了。也许是刚才前辈抓住我留下的痕迹。胳膊上感觉到前辈的腕力和潮湿的余韵,然后想起前辈对身穿黑衣站在明媚春光里的我说“看见这个女人的生活,所以我喜欢”时,他那俊美的侧脸……这时,我想起故乡的炳万。那是我有生以来最用力地抓别人的胳膊……突然,滚烫的热流涌向喉咙。那种突如其来的感情像沙漠里遇到的暴雨。我想到因为我活着,或者在我活着的时候,有人很痛。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某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因为我而剧烈痛苦。这么简单的事情,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想过?这让我颇为困惑。刹那间,泪水扑簌簌地流下脸颊。我连忙伸手擦拭,眼泪还是不停地流。终于,我双手掩面,放声痛哭。“那样被指甲按着,肯定很疼……”“肯定很疼……”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仍然不安地闪烁,欲灭不灭。挂满夏季衣服的二层衣架淡淡地、久久地俯视着我,俯视着没脱丧服哭泣的我。

[1]2003年上映的韩国电影,导演是柳河,主演是权相佑、韩佳人等。

[2]健康向上地描写社会现实的歌曲,老少咸宜,通常与流行歌曲相对。

[3]mt是英文memerhitraiig的缩写,韩国大学常见的集体出游活动,目的是增进同学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友谊。

[4]全斗焕(1931—),号日海,出生于庆尚南道陕川郡,韩国第十一至十二届总统,1996年8月26日被判终身监禁,1997年得到总统金大中的特赦,并于1998年初获释。

蔷薇公寓建在低矮山丘削成的绝壁之上。从远处看是平缓的正六面体,实际上却是十字结构。算上地下和阁楼共六层,住着三十来户人家。我曾数过生锈的信箱个数,确认了这个事实。除了两次来找我、嫌我脚步声太大的楼下小伙子,我几乎没见过其他邻居,只能凭借犹如日常生活的碎屑般飘进窗户的细微线索,猜测每家每户的情况。有一次,楼下响起很奇怪的动静。深更半夜,庆尚道男人好像在嘀咕什么。我聚精会神地倾听,知道他是在打人。低沉而粗野的嗓音,咔嚓、咣当、啪啪的响声,男人不停地用不易听清的语气反问、催促和讽刺。听声音不像是喝醉了酒或者愤怒发火。他很从容地折磨对方。我缩着肩膀走到窗前,察看动静。外面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我跷起脚后跟,身体倾斜。四车道公路的噪音常常吞没了男人的声音。我担心吵醒丈夫,只好作罢。分不清是几号传出的声音,当然我也怕自己惹上麻烦。男人的嘟哝大约持续了一个小时。挨打的人没有任何回应,连声呻吟、尖叫和啜泣都没有。仿佛不在那里,又像压根儿就不曾存在。我回到被窝,紧贴着丈夫的后背。丈夫身上散发着熟悉而甜美的汗味。我专注于丈夫的体味。当男人声音终于停止的时候,我已经沉沉睡去了。当然了,这种事很偶尔才会发生。平时,萦绕着蔷薇公寓的空气里只有傍晚时分烤鱼的香味,或者国家足球队比赛的日子里人们发出的“哇哇”声,还有晒在窗边的花盆的寂静、隔壁孩子的哭声,以及通知快递顺利到达的轻快的门铃声。不过最近地下也传出过呻吟。大概是凌晨一点左右,突然有人发出“啊——”的惨叫。也许是因为委屈,按捺不住愤怒而独自发出的呐喊。我惊讶地坐起身来,可是之后再也没有任何动静。那天四点左右,那人又“啊,啊,啊——”连续叫了三声。仅此而已。

蔷薇公寓的十字结构为每个房间提供了不同的风景。除了洗碗池上方大小如搁板的窗户,室内的窗户只有玄关对面的一扇。窗户占据了半边墙的一半。我们决定搬到这里,其实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恍惚间涌入整个房间的阳光。相对于面积来说便宜的价格。紧邻地铁站的距离。虽说推拉式的简陋纱窗有点儿不便,然而这样的条件已经不错了。为了找房子,我们吃了不少苦头。利率太低,几乎没有传贳房[1]。即使有传贳房,传贳金也比我们手头的钱贵出几千万。腾房的日子临近了,还没找到合适的房子,正在着急的时候,我们发现了蔷薇公寓。我们近乎草率地急忙签了合同。搬来一个月后,我们才知道这里已经被指定为拆迁区域。

我们的房子直接连着单元楼后面的悬崖。悬崖有十几米高。从我们住的四层看则显得更加遥远。绝壁下面紧挨着一排排的老旧住宅。大部分都是单层、红瓦房顶、建成三十年以上的房子。尽管看起来无比寒酸,然而最初在这里竖起大梁的人们,心里肯定洋溢着自信和对未来的期待。这就像因为货币政策变化,一夜之间变成白纸的一九六○年代的纸币,如今扎根的自豪感也变得毫无意义了。人们管这里叫作“a”。在新林洞、上溪洞、里门洞、九老洞、三清洞,到处都有这样的房子。a区被路边的旅馆村和排列在绝壁上的单元楼村团团包围,面积差不多有中学操场的两倍大。今年夏天,这里将撑起无纺布做成的帐篷,从而显得更加孤独。

蔷薇公寓和a区的边界,也就是绝壁的下面长着茂盛的杂草。草在长期无人光顾的土地上恣意生长,给人执着而贪婪的感觉。那个地方,偶尔会有从未见过的昆虫爬入蔷薇公寓。那些青色、圆滚滚、蠕动的东西让人很反感。好像是入住三个月后吧?一只手指大小的昆虫爬上了放在窗边的收纳箱,我大吃一惊,连连跺脚,却又不敢用卫生纸捏起来,只好喷杀虫剂。淡绿色的虫子慢慢地蜷缩着死去了。前几天在卫生间又看到什么黑色物体逃入下水道,我吓得失声尖叫。原来是和甲虫差不多大的蟑螂。以前住的房子里也不是没有蟑螂和蚂蚁,然而那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蟑螂。我使劲往浴室地板上喷酸性洗涤剂,然后给丈夫打电话。正在大丘出差的丈夫说没关系,那东西不会常住室内,只是过路的蟑螂,让我不要担心。后来蟑螂又出现过几次。更恐怖的是不起眼的小虫子。黑暗之中,胳膊上能感觉到轻微的蠕动,开灯看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了,却又抓不住。从窗户进来的吗?装空调时打的孔和细微的缝隙都仔细检查过了,真不知道它们究竟是从哪儿进来的。

以前住在这房子里的是中国人。他是附近大学的交换生,住了两年就回国了。他把这个房子当成了垃圾场。不知道是因为他和以怪僻著称的主人老太婆关系不好,还是因为反正要离开。我记得老太婆不给学生退押金,学生父母恼羞成怒,不动产老板问我可不可以先交清余额。我们穿着鞋进入这个房子。401号内部几近腐烂。地板革漆黑,好像从未擦过。卫生间到处都是霉点,根本进不去。不动产老板看了看我们的脸色,说要给我们重新粉刷,换地板革。但是,他没有遵守承诺。搬家前一天,我们使出浑身的力气打扫卫生。犹豫着要不要换地板革的时候,疲于协商和争执的丈夫反对说,不要为他人做嫁衣。我们搬家前几个小时,老太婆在傍晚时分找来两名工人,敷衍了事地做了粉刷,还要去了二十万元。[2]房间里堆放着各种粉刷用品和垃圾。我们忍气吞声地收拾。明天早晨就要搬家了,我们别无选择。“毕竟房租便宜”“干一天活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互相安慰,努力不让不祥的征兆污染我们的未来。那天,我们使用的洗涤剂超过五种。喷雾器形式的除霉剂、雪白的海绵、尖嘴的马桶清洗剂、疏通下水道的洗涤液、油污专用清洗剂……此外还准备了钢丝球、抹布、拖把、笤帚、橡胶手套、厨房用纸、干毛巾等各种清扫用品。世界的某个角落里竟然存在着功能如此齐全的洗涤剂,这让我很放心。等到万事俱备,我很兴奋。房子太糟糕了,我反倒冒出把它装饰得漂漂亮亮的欲望。窗户挂上原色卷帘,一侧墙壁贴上带有花纹的装饰壁纸,再加几个玲珑的花盆,气氛立刻变得不同。清扫没有想象的容易,擦地板就用了四个多小时。地板革上挖了很多凹槽,模仿实木材质的感觉。那些凹槽之间满是污垢。我戴着橡胶手套,使用高浓缩洗涤剂做成的海绵清扫地面。跪在地上用海绵擦一遍,再用卫生纸擦掉脏水,然后用浸水的海绵揉搓,再用湿抹布擦,最后还要用干抹布擦干净。想到我们的皮肤会直接接触到地面,那就不能敷衍了事。401号被过量喷洒的酸性洗涤剂浸得湿漉漉的。我和丈夫擦着地,鼻涕和泪水不停地流下来。清扫冰箱和洗碗池、擦窗户、整理玄关等琐事做完之后,已经过了凌晨四点。我们捆起垃圾袋,洗手,喝水。然后,我和丈夫在极度的疲惫中不约而同地靠在洗碗池旁,急匆匆地交合。

完事之后,我站在窗前喝水。丈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从后面抱住了我。犹如水坑般凹陷下去的a区域,几盏路灯发出白茫茫的光。

“那是树啊?”

“哪儿?”

丈夫抬起手指,指着某个地方。

“那儿,就在那家的院子里,不是吗?刚种上的时候应该很小,你看,现在占据了整个院子,隔壁的房顶都被盖住了。树比房子都大啊。”

我抚摸着丈夫的胳膊。

“长到那么大,需要多久?”

“怎么说呢,大约二十年?或者三十年?真的好大啊!也许早在这个村庄存在之前就有了。会不会有三百岁了?……哎呀,不知道。”

这棵树叫什么名字不得而知。我们默默地凝视窗外。孤零零地站在市中心的大树的黑色轮廓,正在风中神圣而美丽地摇曳。

那段时间,每天都很幸福。我们陆陆续续买了些盆栽,据说叶子能释放阴离子的虎尾兰、芬芳的迷迭香、适合红色花盆的黄金香柳、小仙人掌、薄荷、橡胶树、龙血树。希望它们能把简陋的婚房点缀得绿意盎然。太阳升起,我会打开窗户,叠被子。热水器调至温水。撒出新一天的第一泡尿。既然进了浴室,我顺便拧干抹布,等待水温变得合适的时间用来扫地。书桌和装饰柜每天都要擦拭,从不懈怠。偶尔我会好奇,这么多灰尘是从哪儿飞来的,构成这个世界的粒子究竟来自何方?每天擦,每天扫,还是无法彻底清除。有一天,我正在拖地,忽然就静静地蹲在地板上了。四四方方的阳光斜斜地照着地板革,我发现有什么东西在正方形里隐隐地荡漾。那是地板映出的游丝的影子,也是在我脚下神秘荡漾的春之气息。我顿时激动地感叹:“啊,原来看不见的东西也有影子。”清扫结束,我开始洗澡。啊,热水的感觉。还有愉快的担心,我会不会因快乐而中毒呢?蔷薇公寓的锅炉太过陈旧,温水不正常。开始先出热水,渐渐变成温水。洗头的时候,我用右手抓住淋浴器,左手握着水龙头,感觉水凉就把水龙头轻轻拧向“温水”。下午买菜做饭,也不忘结识干洗店、副食店和肉店的老板,开拓值得经常光顾的店铺。

蔷薇公寓比我们的第一间婚房宽敞明亮。搬来之后,我才明白以前我的身体在受限的空间里承受了太大的压力。竟然能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大动作,这真让我吃惊。再过些日子,我可以在家里大胆地踱步打滚,心安理得。丈夫总是强调说,同样的面积,一居室要好过两居室。搬家后我庆幸自己听了他的话。问题是噪音。虽说隔着a区域,然而蔷薇公寓毕竟靠近公路。我们最满意的大窗户送来阳光和风,同时也成了灰尘和噪音的通道。尤其受不了汽车的声音,不知道来自哪里,很快又消失,像不远不近的谣言,又像以恐怖的速度涌来,留下三四个脚印便退却的波涛。不知不觉间,住到宽敞地方的欲望开始转变为对安静生活的向往。也许以后还会向往空气清新的地方,或者有许多好邻居的地方。但是在首尔,满足这些条件的空间并不多。我讨厌汽车声,却又在全身心地吸收这些声音。每天我都在痛饮城市。这改变了我的表情和语气,改变了内脏的秩序。有一天我忍无可忍,跟丈夫发起了牢骚:

“哥哥,我快被这些声音逼疯了。”

挑选房子的时候表现积极的丈夫显得闷闷不乐。

“怎么了,我觉得挺好啊。”

“你主要是夜里回来嘛,我整天都待在家里。”

“开着点儿收音机,也许会好些。”

“我想要的不是别的声音,而是什么声音都没有的安静状态。仅此而已。”

真的是这样。宁静是透明的膜,像臭氧层保护我们的身体。像水和阳光,对于生命不可或缺。汽车的声音总是撕破宁静。

“哪有完美的房子,忍着点儿吧。我朋友住的是三十坪[3]的公寓,可是在机场附近,平时都不能开门。”

我没有责怪丈夫无能,却还是感到歉疚。

“我的意思……”

“以后我们搬到更好的地方。再省着点儿,到时候还要生孩子……”

丈夫轻轻抚摸我的胸脯。我没说话,闭上了嘴。丈夫手上用了力,我感觉乳头好痛。

“来吧?”

我半推半就,犹豫不决。

“不想吗?”

丈夫看着我的脸色,眼里含着期待,似乎相信只要纠缠下去,我肯定会同意。

“哥哥。”

“嗯?”

“我最近没来月经。”

突然间,丈夫脸色灰白,表情僵硬,好像目击了什么残忍的东西。

“怎么了?”

丈夫声音颤抖着说:

“看那儿。”

我转过头。一个触角长长的黑色物体正在天花板上无声无息地爬行。像蜈蚣一样有很多只脚的蚰蜒,俗称“钱串子”。

“啊!”

仿佛马上就要落在我们脸上。我紧紧贴在丈夫胸前。向来胆大的丈夫也明显地紧张起来。

“怎么办?嗯?怎么办好啊?”

钱串子蠕动着身体,悠然自得又大摇大摆地爬过我们头顶。丈夫起身去找杀虫剂。钱串子飞快地消失在天花板的角落里。这是我在这个房子里见到的第一只虫子。

孩子应该诞生于我们在洗碗池前交合,因为强烈的洗涤剂而浑身火辣辣的那个夜晚。搬到蔷薇公寓的第一天,孩子也入住了我的身体。我们艰难地做出了生下孩子的决定。按照原计划,我们本应在三年之后生孩子。已经两度放弃孩子了,这次很难再下决心。婚前一次,婚后一次,两次都是经济原因。确认怀孕之后,我首先想到的是“短期内买不上房子了”。感觉就像原以为快到终点的马拉松又无限加长了。尽管心里也期待怀孕,却还是忍不住失望。丈夫温柔地笑着说,要多赚钱才行啊。那是凄凉而疲惫的微笑。丈夫在中小型制果企业跑销售。我们家里堆满了他从公司带回的点心盒子。丈夫经常给朋友们糕点、糖果或巧克力,还说“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丈夫不怎么说公司的事。他在库存或收账等方面的困难肯定很多,不过最大的困难似乎是性格不够圆滑。他毫无怨言,坚持不懈地上班下班。他叹着气说,至少好过制药公司,这点儿辛苦走到哪里都免不了。

这时,a区域正式开始拆迁了。丈夫经常出差,我默默地忍受着噪音,处理家务。那些主人不在家的房子长期空置,奇怪的是从没见过有人从这里搬走。他们在转瞬之间,同时消失了。有时我站在窗前,凝视着建筑物张开的嘴巴里的黑暗。a区域周围萦绕着令人不悦的寂静。除了谈恋爱或抽烟的高中生,没有人特意去那儿。

天热了,a区域渐渐散发出难闻的气味。那是陈旧的建筑材料和垃圾堆在烈日下腐烂的味道,还掺杂着长期生活在那里的人们的体味。我感觉那是贫穷的味道。恶臭径直飘入蔷薇公寓内部。蚊子也跟着嚣张起来。原来寄居在下面的蚊子没人可咬,全部拥到了上面。丈夫看了看从刚住进来就不满意的纱窗,发牢骚说:

“这个有点儿破了吧?这儿被咬坏了,有缝隙啊?”

“要不要换个新的?”

“算了,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不要帮房东做事。”

丈夫打开又关上推拉式纱窗,仔细观察。纱窗发出不安的吱嘎声,朝着绝壁那边倾斜。

“呃?”

吃惊的丈夫连忙抓住纱窗。

“唉,差点儿掉了。”

丈夫努力把纱窗放回原来的位置,手上沾了黑乎乎的灰尘。我走到丈夫身旁,抱住他的腰。远处,像幽灵都市般寂静的a区域映入视野。

“看来施工真的开始了。”

丈夫甩了甩手,回答说:

“很长时间内会很吵的。”

片刻的沉默。

“这些都推倒,建成新公寓,需要多久?”

“现在施工速度很快,恐怕需要两年左右吧?”

“两年正好是我们的合同期,好委屈。”

丈夫恶作剧地补充说:

“两年后我们搬到别的地方,那边正好也开始施工,又要两年。”

这个玩笑不太吉利,我笑了笑。

“住在那里的人都很穷吧?”

丈夫笑嘻嘻地说:

“你以为你不是吗?”

“我们怎么会和他们一样?”

不一会儿,我把头靠在丈夫肩上。丈夫认真地问:

“那棵树也会被砍掉吗?”

数百片树叶在宣告雨季到来的初夏风中扑簌簌地摇曳。

“应该会吧。”

丈夫摸着我凸出的小腹,转移了话题:

“孩子长得还好吧?”

说完,他漫不经心地用打火机压死了在窗台上爬来爬去的芝麻大的虫子。

随着预产期临近,肚子越来越大,施工也加快了。从清早到太阳落山,a区域在咣当咣当的噪音中渐渐消失。我总感觉房子在震动。施工从a区域的左侧最边缘开始。靠近蔷薇公寓的房子位于右侧尽头,将最后被拆除。整个夏天,我都能听到下面的社区消失的声音。万里无云的晴空之下,挖掘机凄厉地哀号,像从早到晚用前爪挖沙子找水的野兽。遮板里面工作的人没有想象中的多。挖掘机司机一名、敲敲打打的工人两三名、拿着橡胶管喷水防尘的男人。他们的劳动迟钝而倦怠。泡沫、木材、碎玻璃、瓦片、混凝土、钢片等堆放得乱七八糟。碰上下雨,施工就要拖延好几天。阴沉沉的天空下,暴雨中的废墟竟然意外地透出几分肃穆。肚子大了,活动吃力,可是我并没有疏于清扫,反而比以前更卖力地擦地。面对渐渐坍塌的外部世界,面对不断飞来的污染物,这是保卫我们家的仪式。家里冒出了各种各样的虫子,蜘蛛、蛾子、瓢虫、尺蠖、蜉蝣等,既有熟悉的昆虫,也有不知道名字的家伙。我很好奇是否别人家也经常发现害虫,却又无从知晓。不时有防疫车驶出洞事务所,沿着胡同喷射白色的烟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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