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爆炸的火车上跳出来,落地的是处斜坡,脚下一条不知名的河流蜿蜒而过,也许白天风景不错,但现在黑洞洞的,活像条冥河。车子被炸成了两半,爆炸的冲击力让它的一部分偏离了轨道,斜斜地横尸开去。
「爆炸的是我的车厢......」保罗说,瞪着那堆被炸碎黑色的残渣,爆破点在车厢的后方,「我坐的位置。」
「幸好你不坐在靠近我们的那一边,不然被卷进去,我们真是大无辜了。」法瑞斯评论。
保罗仍瞪着那节焦糊的车厢,火车上人很少,他不知道有没人死,但场面已经是够乱七八糟。他的手机又响了起来,他扫了下号码,却没有接通,直接按掉。
「你手机是什么牌子的?」法瑞斯锲而不舍地问。
「是我老爸特别订做的。」保罗说,朝雷森打了个手势,「做个交易怎么样?」
「你付多少钱?」驱魔人干脆地说。
保罗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逃亡的生活真这么让人堕落吗,雷森?我听说你逃家了,对此我很支持,你家简直是培养变态杀人狂的温床,但你不该不带一点儿钱。人一旦没了钱就要堕落,看到你堕落我真伤心。」
手机又响了起来,保罗再次俐落地把它按掉,继续说道,「好吧,我付你钱,只要你告诉我老爸,这里一切安好,虽然发生了爆炸,可不是在我那一节车厢,我所坐的位置。可能会晚一点,但我会在三天之内到指定的反省地点。」他从口袋里拿出皮夹,晃了下,里面装着层层叠叠的卡片。「还好我随身带着。」他安慰地说。
另两个从灾难现场穿睡衣跑出来的人羡慕地看着他。
「我不能让我老爸知道我又出车祸了......」保罗说。
「又?」雷森问。
「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次了,真是见鬼,我的衣服、我的箱子、我的护照、我的游戏片、我的车钥匙、我的管家......」
「管家?」法瑞斯说,想起刚才在车厢上他收到简讯的事。「你不可能瞒得了这种事情,保罗,而且如果有人要杀你,也不会只试三次就罢手......」
「电子管家,但上帝保佑它--虽然它的远端监控让人想发疯,但光是那套系统就花了三十万呢,有这点儿钱干什么不好啊!」保罗说,「最近我老爸不停地在向我灌输『自力更生』的观念,我就知道这些恐怖活动全是他老婆的杰作。一个老爸不停向儿子推崇这种伟大的口号,多半是不准备再管他的死活了--要知道他以前连作噩梦都是我和哥哥长大后,娶了个漂亮老婆再也不理他了--所以为了避免被抛弃得太难看,我还是自力救济比较好。」
雷森并不太理解保罗所说的父子关系,不过他清楚记得,上一次看到保罗时他还是个跟在哥哥后头的小鬼,但后来他哥哥死了,于是这本来无所事事的小鬼便突然成为了家里的长子,庞大长辈群们观注的重点,能冠以族姓的人。
老实说,这不是什么好事。
「莽撞的尝试常以死亡告终。」他劝诫。
「不是『常以失败告终』吗?」法瑞斯问。
「在这里是死亡。」雷森干脆地说。
「真令人惊讶,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贴了。」保罗哼了一声,「请原谅你的关心让我毛骨悚然,我会付两百块......」他说,手机又响了起来,他不理会它,任它这么不停响着,和警笛声混成一团。
雷森看看法瑞斯,后者茫然地看着他。
「两百块够吗?」驱魔人问。
「钱不多,不过你只是打个电话而已。」法瑞斯嘀咕。
雷森朝保罗点点头,表示同意,棕发男子并没有立刻接通电话。「你搭档?」他好奇问。
「关你什么事。」雷森说,保罗同情地看了法瑞斯一眼,接通电话。
「嘿,爸爸,我这里出了点事情,可能会晚一点到。」他对电波另一头的人说,「行了,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咱们犯不着这样互相欺骗。鉴于比起你儿子,现在你总是更喜欢相信外人,我在这里刚巧碰到了雷森帕斯家的人,考量一下他们家的历史、族姓、辉煌功绩,我决定满足你的爱好。」他说完,把电话递给雷森。
「别胡扯了,把电话给我吧,保罗。」雷森说,这会儿他的声音像个再正常不过的年轻人,甚至和他的「新朋友」还有些亲昵,他接过电话,微笑,「您好,伯父。」
法瑞斯惊讶地看着这一幕,他从没发现这个人有如此高超的演艺天赋--驱魔人的声音温和有礼,不光装起乖宝宝来是专业级的,干起纨裤子弟们欺骗家长的行当来,显然也很有心得。
「我现在和保罗在一起,我们是在火车上碰到的......是的,我们聊得很愉快......接下来的事听起来有点儿惊悚,刚才有一节车厢爆炸了,好像最后面的某一节......不,我们离得很远,只是仍要紧急疏散,所以刚才有点儿乱。」他认真地说,仿佛他真的准备对保罗的安全负责,而不是收了他两百块钱。
「您看这样行吗,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来,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员警还要做些调查......我们定下来会再给您打电话,他说他要三天内赶到什么地方,很着急的样子......不急吗?安全第一?那当然......管家?它可能在疏散的时候被跺碎了,当时的情况挺乱的......
您太客气了!这是应该的,他就像我的弟弟一样......当然,下次Party我一定去,再见。」
他按掉通话键,把手机还给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的保罗。
「哇,老兄,专业级别。」保罗说,把手机拿高,动作夸张地丢进口袋。
「两百块。」雷森说。
「你得等我找到自动提款机吧。」保罗说,一边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这里离下一个城镇不远,他们可以徒步前行。
「对了,那东西是什么?」他问,指指法瑞斯的肩膀。后者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肩上的蚯蚓竟长出了双薄薄的绿色翅膀!
「某种......呃,忘记自己是植物的植物。」他说,估计着它是爆炸发生时飞上来的,毕竟用那两只细腿很难逃走。而如果它有本事长出手脚来,那么再长出一双翅膀又有什么好惊讶的呢。
「我当然记得我是高贵的植物。」蚯蚓嚷嚷,「只是为了达到目的,我可以做任何事--」法瑞斯抓住它,粗鲁地塞进口袋。
「哇,它还会背电影台词?」保罗好奇地说。
「我们如果能快点找一家银行,我让它唱歌给你听。」法瑞斯说,口袋里传出一句闷闷的抗议,「我绝不会为了金钱出卖尊严。」
保罗感兴趣地看了他的口袋一眼,「不过可惜,它背的都是很土的台词。」他评论。
看到毫无城府的少年走了一段路,法瑞斯故意落下来,悄悄对雷森道,「嘿,看到那只蜘蛛了吗?和在林边镇攻击我们的是同一只。」
雷森挑了下眉,看着那只趴在保罗肩上的黑色生物,「哦,真的哎。」
「这不是『真的哎』的问题!」法瑞斯提高声音,「它怎么会还没死?你都把它烧熟了!还有,你和这小子是什么关系?」
「家族世交的儿子。」雷森简短地说。
「雷森帕斯家的世交会是......等等,他的眼睛是紫色的!」
「猜对了,他姓夏克菲尔。」雷森说,然后,毫无征兆地,他一把抓住走在前面的保罗,手上猛地用力,然后一脚扫过他的腿,拽着他的衣服把他放倒在地,膝盖紧抵住他的胸口,左手紧卡住他的喉咙。
这一系列动作俐落得无懈可击,从开始到完成不超过一秒。法瑞斯惊讶地看着雷森把拇指按在保罗的喉咙上,然后他想起他曾用指头切割可乐瓶,或是他的指尖之下,蛇皮被剥开、玻璃粉碎的情形,这个人的身体像一个放射源,里头藏着无数的利刃。
「好了,保罗,我们可以好好谈一下。」雷森柔声说。他们此时已经远离了疏散的人群,警车还没有赶到,周围是大片浓郁的黑暗,不会有人注意这里。
那位未成年者惊骇地躺在地上,冰冷的触感抵住他的脖子,像猎手尖锐的牙齿,随时准备切开喉咙。他茫然地张大眼睛,不明白情况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转变,实际上,雷森动作突然得让法瑞斯都吓了一跳。
「关于那只蜘蛛,你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攻击者问。
「蜘、蜘蛛?」保罗问,说话都不太利索了。虽然就驱魔人世家来说,年轻人们会开一些暴力的玩笑很正常,可对雷森,就从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因为他的眼神像在说,「我一点也不介意真的一刀割下去,你的命对我什么也不是」。
他指指保罗肩上的蜘蛛,「我要听真相,你最好一个字都别说错。」他说。他的审问技巧并不怎么样,他也不需要那技巧,因为没什么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撒谎。
「我真的是......不太明白。」保罗结结巴巴地说,「你说......丽迪娅吗?它只是未门......我是说我继母,送我的一只宠物,平时住在玻璃瓶里,你能把刀子拿远一点吗?我确定它已经割破皮肤了。」
法瑞斯在他旁边蹲下,努力放柔声音解释,「他是想知道,三天前你的蜘蛛在哪里?」
「它一直和我在一起......出了什么问题吗?」保罗说。
「那是不可能的,保罗。」雷森说,法瑞斯嗅到一股微弱的血腥味,从保罗的脖子上,雷森的手指下面。
这小子还真敢干啊,他想--夏克菲尔,世界上最古老和强大的种姓之一,他们的双眼可以看到冥界,他们的梦通往命运之神的宫殿,他们的手指指引历史的道路,当然这些都是浪漫的说法,比较实在一点的说是他们一般会被赌场禁止进入,因为他们可以直接看穿牌面。
他并不很清楚这个族姓的能力到达什么地步,因为他们总是神秘兮兮,不过他们大都死于自杀,有机会被谋杀的还真是一个也没有。
「你到底要听什么解释......」保罗结结巴巴地。
「不管什么解释,说给我听。」雷森冷冷地说,指尖下,鲜血顺着保罗的脖颈向下滑去,无声地渗入地面,下面的土地是红褐色的,河水的滋润让它柔软潮湿,像干涸的血酱。
少年急促地呼吸着,最初是因为雷森的手指,可是他渐渐感觉到了另外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他像躺在冰块上。整个后背寒意阵阵,他能感到土壤的骚动和私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翻动着、私语着,想要撬开土地,爬上地面。
「下面有东西......」他结结巴巴地说,这时,一只枯稿冰冷的手从土里猛地伸出,死死卡住了他的脖子。他惊呼一声,不到一秒的时间,无数只手从地底伸了出来,像春雨后破土而出的嫩芽,却像钢铁一样寒冷和坚硬,拽住他的四肢和身体,向地底拼命拉去。
雷森一把抓住袭击保罗的怪手,他刚碰到,它使迅速退却了,他拉住保罗的手,把他拽起来,雷森的手非常冷,保罗觉得自己像凭空接触一大片冰块,鉴于他戴着黑色的手套,也许该说是「蒙了一层布的冰块」,但是,在接触到他的瞬间,些想撕裂身体的手纷纷退却了,像从站起身体上掉落的粉末,纷纷落回地面,然后消失。
保罗紧抓着自己的手腕,瞪着雷森,好像他才是袭击自己的凶手。「那是什么!?」他叫道。
地上,苍白的手指们蠢蠢欲动,保罗勉强地靠到雷森跟前,注意到没有一只妖魔试图触碰驱魔人,尽管他拥有更加诱人的血液。他不安地小声道,「你是怎么回事,雷森?」
雷森没有理他,只是眯起眼睛看着周围的环境。红褐色的土地微微涌动着,像一面不安的赤色海洋,并且可见很快便会掀起涛天巨浪--有很多东西在地底下,想要出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你最好帮我解决这个麻烦。雷森,毕竟我还欠着你钱呢......」保罗叫道,法瑞斯转过头,好奇地听他们在说什么,正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他脚下的红泥里冲了出来,像抓救命木板一样死死拽住他的脚踝。
看上去是极度渴望鲜血的肢体,法瑞斯做出判断,它并不是想把我拽入地下,它想要撕裂我,让鲜血和碎肉渗入这片海洋,解除它们的饥渴。
可精准的判断是精准的判断,即使现在是考试他一定能拿满分,但是当处于实践的立场上,法瑞斯还是只能站在那里,一边狼狈地试图抽回自己的脚,一边知道自己是狮子口中的羚羊,尽可以挣扎,却什么用也管不了。
又是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他的裤脚,法瑞斯一个失重,跌倒在地上,另几只手迅速冲出来,抓住他的肩膀。
他的后背可以感到下方的土地一片兴奋的翻涌,无数东西聚集到这里,凭着气味、凭着嗅觉、凭着饥渴、凭着天性,有着温暖血肉的身体转眼间便会被锁定。
「这是什么鬼东西!它们的叶子是白色的!」口袋里的植物探出脑袋,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它指的可能是手指的颜色,但那腔调把气氛弄得活像恐怖片。
向下拉拽的力量越来越大,就在这时,被干手无意闻触碰到的植物发出另一声尖叫,「把你的爪子拿开--」它薄如蝉翼的翅膀猛地张开,变成了滑翔机一般大,它急速向空中飞去,身体也变大了数倍--看上去是吓坏了--但是不像它的同胞们呈黑绿色,仍是翠绿的色彩。
在它飞向空中的一瞬,法瑞斯一把拽住它的身体,那上升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大,然后他整个人被拖到了天上。
虽然眼见一条饥渴的手臂被甩掉、在下面不甘地挥舞是件高兴事,但是法瑞斯却没有这个精力庆祝,他像体操运动员一样最大限度地伸展双臂,死死抓住那棵植物,一边艰难地嘀咕,「这东西可真是锻炼臂力啊。」
「我真不能相信,这是什么植物,居然也配是从地上长出来的。」上头的生物傲慢地说,一边越飞越低,法瑞斯的脚都要擦到那些手臂了,他大叫道,「飞高一点,白痴!」
「你该去减肥!」植物叫道。
「你该庆幸我不是个女人,不然你早就被扯下来撕成碎片了。」法瑞斯嚷嚷,在空中悲惨地吊着,「这场景看上去有点儿像哈利波特,不如你以后就叫扫帚吧......」
「哈利波特不是吊在扫帚上的!而且你超龄了!」植物叫道。
「你怎么连哈利波特都知道。」法瑞斯嘀咕。
雷森抬起手,-把抓住法瑞斯的脚,另一只手抓着冻得浑身发抖的保罗,手上猛地用力,把后者整个儿提了起来,「带上他。」他说。
保罗被他翻到了「扫帚」上面,压得它重重一沉,法瑞斯的脚碰到了地面,连忙把借力把扫帚抱得更紧了些。
「你们在虐待童工!」植物愤怒地叫道,可是愤怒归愤怒,没有人权还是没有人权,它只好努力把翅膀张大,保护这两个该死的人类。
「你能长出脚来,能长出手来,能长出翅膀来,变大一点没问题。」雷森理所当然地说。
「这是虐待!是惨无人道的虐待--」扫帚大声尖叫,法瑞斯抱着它,在空中晃来荡去,决定只把它当成噪音,「你看到了吗,保罗?」他问,保罗趴在那根飞天扫帚上,觉得胃被顶得难受,一边艰难地答道,「是的。」
--在雷森的周围,饥渴的上地翻涌着,干枯的手臂舞动着,却没有一个敢靠近雷森三尺之内。
「不只太古植物,连死灵都知道欺软怕硬了。」法瑞斯感叹。
保罗看了他一眼,再看看雷森,终于忍不住问,「你们怎么会变成搭档的?这比太阳明儿就不升起来了还奇怪......」他停了一下,视线慢慢向远方扬起,眼神也越发惊骇。
夏克菲尔家的眼睛能看到冥界,这说法也许有点儿夸张,但他们确实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小时候总能看到有幽灵围绕在床边,但保罗眼中的景象可升级了不少--他确实能透过它们看到冥界,那个无比神秘的空间,甚至如果他不是那么专心,他经常会误入那里。
他看到了太多他不想看到的事情,据说那是他的命运,不过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年轻人,保罗可不相信什么命运。他只相信一切在自己手里。
但是现在,他清楚看到了这个能力的好处--也许是坏处--但他的血脉从不容忽视。
他的眼中,无数的尸骨涌动着,强烈饥渴的情绪冲击着精神,在这片红褐色的大地上蔓延,一眼看不到边,像无数条尸体组成的河流,在地底纵横交错,形成看不懂的诡异图案。
「这是尸河。」他喃喃地说。
「什么?」法瑞斯艰难地问,努力让自己不掉下去,地上的气氛异常险恶,虽然干尸看上去不多,但他就是觉得地面像无底的沼泽,让人浑身发寒。
当然,雷森除外。他站在那里,没事一般四处巡视,凡是他脚步走过的地方,尸体纷纷退去。
但是法瑞斯能看到,它们的动作越来越猛烈,渴望触碰他。
「我想是尸骨和死灵变成的河之类,河水很浓稠,因为流动的不是水。」保罗继续说,「冥界的入口有条这样的河,大得吓人,我从不能穿越。」
「对了,你是夏克菲尔家的人。」法瑞斯说,「你能看到地面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我说了是尸河,由尸骨组成的沼泽,至少看上去是。」保罗说,「这里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是那个意思。万物总会表达自己的本质,虽然外表会不大容易看得出来,所以会有这么多争斗和误会,但你应该能做到......」法瑞斯说。
「是一锅尸体汤!」植物叫了一声,接下他的话。土地像沸腾的水一样翻滚,这会儿里头扭动的东西开始大量地钻了出来,那是一望无际的尸海。
它奋力往上飞去,高一分便多一分的安全。
「不可能有这么大一片的尸海没有被发现,除非......」保罗叫道,然后猛地停下来,微张着唇,看着地面。
法瑞斯抬头看他,他有一堆的问题想问,并且自信以自己的询问能力可以知道些大概,可是这个姿势实在太辛苦了,他的双臂酸疼得都快感觉不到了,一想到自己可能掉下去,他唯一能干的事就是拼命抓住那棵植物。
保罗沉默地看着地面,不,不只是地面那些爬出的尸骨,更深入......还有更深不见底的尸流在涌动,它们漆黑黏稠,混成一团,渴望吞食一切有生物的物体。
脑袋里的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想扯出一个笑脸,遇到麻烦事时总得笑一笑的,可是现在这招却全不管用了。因为那纵横交错的黑海,那让人心惊的、无数的死亡和痛苦,在他面前如此坦白地铺散开来。
是她吗?怎么有人能......能做出这种事来,是的,他从不介意和这位传说中的母亲玩些小游戏,他是个私生子,如果不是冗长的意外死亡,没有任何人认为他应该待在这个位置。从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开始,他就知道他的人生将是一场战争,他不介意打仗,不介意使用小小的手段,也不介意死亡。
他的生命,父亲的目光,夏克菲尔家的继承权,这更像个游戏。可是他突然意识到,人生不再是游戏了,因为这是多么的生命和痛苦,死亡和绝望、和对于灵魂可怕的亵渎。那些可怕的东西还连成了一片海......
植物越升越高,保罗的瞳孔突然收缩了一下,他可以清楚看到远处没有钻出来的尸体,和那之下流动的物质,它并不是毫无章法。
「那是......一个图案。」他喃喃地说。
「什么图案?」法瑞斯迅速间。
「我说不上来,那好像是......一个人的侧身像,可能是个女人,她伸着手,上面有什么东西......」保罗说。
「那不是女人,那是一张被吞噬的脸!」法瑞斯叫道。
「啊?」
「换个角度,换个角度!」法瑞斯说,「从另一个角度看看,那应该是一个人被吞噬时痛苦的脸,她的身影是被吞掉的部分,手上的东西是她突出的眼睛--」
保罗怔怔看着地面,张大眼睛,那眼神是一片妖异的深紫。「天哪......」
「看到了吗?我讨厌给非力量系的人当老师!如果你的眼睛能看到这些东西,刚才干嘛不用心去看一下呢!」法瑞斯叫道。
「什么?」
「我是说,虽然你一直能看到这些黑暗的东西,可你从来拒绝去思考它,体会它,不然你该能一眼看出它的原形。你们人类干嘛不能大方一点。」他抱怨。当然,他很怀疑他的那些祖先就是因为太『大方』了,才一个接一个的自杀。
「这是个......什么东西?」保罗问,仍盯着那奇异的景象。
「这个图案代表吞噬,体液被吸干,身体枯萎,最痛苦的死刑之一。」法瑞斯说,「告诉我位置。」
「什么?」
「你和你老爸吵架时明明能言善道,怎么现在只会说同一个词了。」法瑞斯不满地说,「告诉我,哪里是眼,哪里是......哪里是那位美丽少女的手臂,哪里是她手臂上的那只怪物,说下角度,我看不到。」
保罗看着他,法瑞斯想做一个「请快点」的手势,无奈没有一只胳膊分得出空来,只好瞪着他,「你想就在这里吊着?」
保罗转头去看地面,然后伸出手,「那里是她的手臂,那儿是她臂上的怪物......我想是那个被吞噬的脸突出的眼睛对吗,那儿是她的鼻子......」
「雷森!」法瑞斯叫道,站在地面的男子抬起头,还是那么副平稳无害的样子。
法瑞斯直指一个方向,「站到那里去。」
雷森慢慢走过去,他的步子沉稳而优雅,像走在平坦的大道上。而他走过的地方,干尸合作地像潮水一样退去,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他简直就是个摩西!」保罗嘀咕。
法瑞斯刚才为了给雷森指路差点儿掉下去,他不安地动了动,想再指出一个方向来,却觉得自己根本没可能再分出一只手来,他非掉下去不可。
「嘿,飞过去一点,扫帚。」他命令。
「我才不是那种低等植物!」他的扫帚大声嚷嚷,「你如果拜托别人办事,语气就要有诚实......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去!」它大声尖叫,法瑞斯在用力扯它的叶子。
「你们这是虐待童工!」它愤怒地说。
「如果你能在宪法里找到禁止虐待年幼植物的条款,尽管去告吧。」法瑞斯毫不畏惧地说。植物缓慢地飞到雷森的上方,一边用它的母语骂骂咧咧。
法瑞斯伸出手指,用最小的动作划了个弧度,「你会挖土吗,雷森?从那里挖开。」
雷森转过身,他的步伐轻盈,不紧不慢,绕着那里走出一个直径六尺左右的圆。法瑞斯紧盯着这场面,看到他又回到出发点,点下点头,「就是那里,挖开它,『怪物』的下面应该有东西的。」
雷森优雅地后退两步,这时,顺着他走过的那条线路,圆形的土翻开了。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地下整齐地把它挖了起来,它们向上翻起,露出红褐色的地下土质,那是一种黏稠的物体,混合着不知是什么尸骸腐液。
「哇,挖土都很优雅。」法瑞斯说,把下巴搁在扫帚的身上,一边歪头往翻开的地里看。
翻开的土地下方,露出一片白色的物质。它看上去像石头,但保罗从没见过白成这样的石头,那不像人类的东西,透着些不祥的气息,那些土壤一点也没能弄脏它,它就埋在地下,这么安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