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大雪封山。
瑞田镇的老人都说,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雪。雪把整个村庄都包裹了起来,白茫茫的一片,没有边际。瑞雪兆丰年,大家都相信,明年一定有好的收成。还有人说:“也许是雪女来了呢,不知道哪家的小伙,能娶个仙子回去当娘子。”
瑞田镇从很早以前,就有各种民间传说,而有个叫“田螺姑娘”的故事,更是家喻户晓。
说的是一个田螺精,被一个姓谢的农夫捡到带回家,好生养着。后来田螺精因感激农夫,又见其农作辛劳,便日日帮他做饭。农夫回家后看到有人做好了饭,感到惊讶,并且这事一连发生了好几天。农夫开始以为是邻人帮忙做的饭,后来询问后知晓不是,在感到疑惑的同时,农夫开始想弄清真相。
一日,农夫假装出门农作,其实是躲在了门外。这时,他看到自己家的水缸里出来一个貌美的女子,开始洗菜做饭。农夫猜想这女子便是自己捡回来的田螺变的,推门而入想问个清楚。那女子看到农夫进来,脸上出现悲痛的神情,告诉农夫说,自己已被他发现身份,便不可再留下了。任凭农夫怎么请求,这女子还是走了。
后来有人说农夫一直深恋着这女子,未曾再娶,又有人说,这女子后来有偷偷借助法力,帮助农夫飞黄腾达,农夫也娶妻生子,一生荣华。各种传闻,不可一一道尽。但田螺姑娘这个形象,却成了瑞田镇小伙子心目中理想妻子的样子。
在村子的南面,还有一座田螺娘娘庙,里面有一座栩栩如生的女子雕像,说是照着当年见过田螺娘娘的人的描述刻的,柳叶眉,樱桃嘴,鹅蛋脸,真如天上的仙人一般美。
谢安平的家离田螺娘娘庙很近,闲来无事他还会去拜见下田螺娘娘。不求要个天仙般的妻子,只想对方本分,能操持家务,相夫教子就好了。其实他早看上邻村王家的闺女了。那姑娘生的清秀,虽说不上绝色,却也耐看的很,毕竟他也就一个普通的农夫,真娶个太漂亮的还不放心。而且王家三娘又绣得一手的好刺绣,平日里见着人,都用手帕捂着,真有几份不胜娇羞的味道。
他又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平时干一天的农活都不会累,村里人也都知道他Xi_ng子好,将来肯定疼媳妇。而王家人,对他也很满意,还多次暗示他,家里的小女儿三娘已到了可以迎娶的年纪。只是今年收成不好,没有足够的彩礼,谢安平不想自己的娘子跟着自己受苦,也想风风光光地娶她进门,便没去提亲,想着等再过一年,有了好的收入,就把美娇娘娶回家。
谢安平的邻居是一位孤寡老妇,她的儿子听说五年前死在了战场上,而她的丈夫又生了不知名的疾病,死在去年冬天了。老妇一人孤苦伶仃,活活把眼睛给哭瞎了。谢安平小的时候,隔壁的这一家人经常给他送吃的。谢安平记得这份恩情,如今这家人就剩下个老母亲,谢安平自是拿她当自己的娘亲对待。
谢安平小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的小孩有娘疼,他也总想着有个娘,会在他每天放牛回来的时候,问他有没有累着,肚子饿不饿。可是谢安平从没见过他的娘亲,村里人也没见过他的娘,只是闲时调侃会说:“定是个美人胚子,不然怎么配得上你爹爹。”
谢安平对他父亲的印象也很淡薄了,就记得父亲的
声音很温柔,说话也轻声细雨的。小时候父亲还会教他识字,不厌其烦地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谢安平”三个字。谢安平还记得父亲总是写一句话,当时他问:“爹爹,你写的什么啊?”父亲听到他的问话,就弯□MoMo他的脑袋,说:“小安平不懂的。”
谢安平已经忘了父亲的模样,只记得是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有好看的眉眼。
谢安平小时候还会吵着要娘亲,那男子就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小安平要乖,小安平乖了,娘亲就回来了。”谢平安就问:“爹爹,娘娘去哪了?”男人会用温柔的,带了丝叹息的声音说:“大概……生我的气了吧。生气了,就走了。”谢安平不知道他的娘亲生了什么气,要抛下他爹爹和他,年少时的他只会窝在父亲的怀里,说:“爹爹,我们一起等娘娘回来。她不生气了就回来了。”男人会说:“那要一直生气呢?”谢安平就会探着小脑袋,说:“那我们就去找娘娘,和她道歉去。爹爹,你不是说,知道自己错了,就要道歉吗?”
父亲那时便会笑弯了眼睛,说:“傻孩子。”
谢安平不知道自己哪里傻了,坐在父亲的腿上,一下一下地甩着脚,然后笑得咯咯作响。男人就轻轻抱着他,读一些诗句,声音轻轻柔柔的。
那是一个立春的时节,天气还是很冷。谢安平起床,叫着“爹爹”,却没有人回答。他一直叫一直叫,始终没有人理他。谢安平就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坐在房子的门槛上,看着太阳升起来,落下去。
他想:“爹爹为什么生他的气啊?”然后眼睛盯着前面的山路,想着爹爹第一次抱着他,来到这个村庄,在这里安家落户。他忽然觉得,那个男人不会回来了,也许他是去找娘娘了,也许,他只是想离开了,不带任何人的离开。
谢安平拍了拍屁股,从门槛上起来,这才感到真真的冷。
谢安平炒了野菜,做了饭,给隔壁的老妇送去。
老妇在听到有人进门的声音,问:“是安平吗?”
谢安平说:“是我,七婶。我给您送饭来了。”
七婶Mo着床沿起来,说:“我有吃的,你一个大小伙,才该多吃点。”
谢安平放下饭菜,忙扶住七婶,说:“您坐着啊。我有的是吃的,您MoMo,我强壮着呢。”
七婶坐下,说:“安平啊,被我这么个老婆子拖着,可别影响你的人生大事啊。”
谢安平知道七婶这是在担心他的婚姻大事,间接问他什么时候娶亲。谢安平说:“七婶你就放心吧。”
七婶说:“哪能放心啊,可有看上哪家的姑娘?”
谢安平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王家三娘挺好的。”
“那是个好姑娘啊。你可要早点下手,别被别人给抢先了,到时悔死你。”
谢安平笑笑,“不会不会,七婶你就别担这个心了。”
七婶拉着他的手,说:“我不担心,我不担心谁给你担心啊。没见过这样狠心的父母……”七婶说着又要抹起泪来。
谢安平忙劝道:“我直到您心疼我,快别伤心了。”
七婶拉着他絮絮叨叨了一通,才允他离去。
谢安平不知道今年的雪会这样的大,把山路都埋了起来。家里的粮食真的不
多了,看着今日出了点太阳,谢安平想上山弄点野菜。和几个同村的小伙子约好,几个人带着简陋的工具,就开始进山。
山里的植物都盖着厚重的雪,有些雪融化了成了冰,山路也越发的难走了。
谢安平和同村的小伙子小心的走着,不时拂开一些雪,看到可以吃的东西就往背后的篓里一扔。
一同村的人说:“要是幸运,碰上点野味就更好了。”
另一人笑道:“这么冷的天,山里哪有活物出来觅食的。”
谢安平提醒他们,说:“小心点路,可别摔着了。”刚说完,他一个不慎,滑了一跤,摔到了山路旁的一个凹坑里。
同村人看着都笑了,忙问他有事吗。谢安平说着没事没事,想要站起来,却又滑了一下,大家又被弄笑了。
他看了下脚下,只见一个棕色的大田螺躺在那里,刚才应该就是踩着这个东西了。
拿起大田螺,这个田螺足有一个人的脑袋那么大,他从没见过这样大的田螺。村里人也都有点惊讶,开玩笑说:“安子,你这是捡到宝了,指不定这就是田螺姑娘呢。”
谢安平把田螺往篓里一放,占了大半个空间。村人拉他上去,他说:“要真是田螺姑娘,我就把她娶回去当娘子。不然,就熬汤喝了。这么大的田螺,不知道能熬多少碗汤呢。”
当时田小螺正在睡觉。今年的雪太大了,他特意选了个积雪多的地方,变回原形窝在里面,舒舒服服地闭着眼睛,打算睡过一整个冬天。
田小螺是一只田螺精,修炼了五百多年才终于可以变成人形。他怀着对外面世界的好奇,想下山看看,但是不巧碰上了这样大的雪,变成人形的他在摔了好几次,又找不到路的情况下,决定放弃下山,找个地方度过这个冬天先。
原本只想好好睡个觉的田小螺,却被不小心摔下来的谢安平给压到了,扰了一场清梦。
他朦朦胧胧地听到有人说要娶他回去当娘子,田小螺不知道什么叫给人当娘子,但是听到那人后又说要把他做成田螺汤,才清醒过来。
田小螺想,怎么才修的人形,怎么就被人给捉住了,还要熬汤,忍不住难受起来,窝在自己的田螺壳里掉起眼泪来。
山路还是那么难走,谢安平和村人看着颇为丰富的收获,步伐也轻快了起来。
回到家,谢安平拿出背篓里的东西。一个大田螺占了大半的空间。谢安平真没见过这么大的田螺,好奇的戳了戳田螺的肉。
田小螺感到有人碰他,害怕的往壳里缩,眼泪流的更欢了。他开始后悔干嘛要下山,躲在深山里多好啊,百灵儿还会给他讲故事,渴了就喝泉水,饿了去捉小鱼吃,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不用担心被人捉去熬汤。田小螺哭的不行,一直哭一直哭,哭得累了,累了就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田螺姑娘”的传说,借鉴于《搜神后记》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