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白燕婉就住进了傅府……温婉可人的模样让傅成大为满意,越看越中意自己的这个未来媳妇。
傅歆然并不知道眼前这个女子会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只听自己父亲说是来暂住几天,要他好生照顾。虽然是不怎么乐意,但见她容貌娇美,神态温柔,也客客气气地招待了她。
再过不到半个月就是傅歆然十六岁的生辰,府里上下都开始忙碌起来,为他的生辰宴席做准备。郁叶要做的事情也不少,没有空闲陪着傅歆然游山玩水。
而那大家闺秀的白燕婉善解人意,Xi_ng子温柔如水,生得一副好容貌,女红一绝,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很难让人不喜欢。她的工笔丹青也是极为出色,这让百无聊赖的傅歆然提起了兴趣,跟着她在屋外庭院中作画,看她纤纤素手执笔在宣纸上一勾一划出秀丽的景致。
郁叶捏着几张需要核对的单子,从远处走过,遥遥望着这一对璧人似的男女,步伐一顿,唇边的笑容隐约有些苦涩。
“郁叶,燕婉送了我一个荷包,绣得很是漂亮。”傅歆然高兴地将一个雅致的堇色荷包地道了郁叶的面前,“好看么?”
郁叶抿唇笑着,注视着他手中绣工精致的荷包,轻轻开口,“很好看呢。”拢在袖中的双手攥紧了中衣的袖口,继而按捏煮了腕上的暖玉镯子,继续说了下去,“白小姐秀外慧中,将来定会是位贤妻良母。”
“那是她爹该考虑的事情,跟我无关。郁叶,我该送什么给她做回礼呢?”傅歆然收好荷包,顺口问到。
“只要是少爷用心挑选的,白小姐就一定会喜欢的。”郁叶道。
傅歆然拧了拧眉头,“我不懂那些女儿家的心思,也没送过东西,郁叶帮我好生想想罢。”他注视着郁叶,带了丝撒娇的意味。
郁叶低下头,毫无预兆地说了一句:“少爷也该早日成家了,白小姐家世人品皆是上上之选,少爷意下如何?”
傅歆然忽而便有些不高兴了,倏地站起身,“我现在还不想成亲!”说罢,拂袖而去。
不明白自己哪里说错的郁叶愣了愣,继而苦笑了一下,无声叹息。
他当初是为了报傅成的恩德才来傅府做事,怎的竟生出
了如此不堪的情愫来?莫怪傅成会如此说,他也确实该离开了……他羡慕白小姐,有正大光明的身份资格站在傅歆然身边,甚至以后都可以留在傅歆然身边,而他……他什么都不是。
一晃眼就到了月底,傅歆然的生辰也近在眼前。郁叶越发沉默起来,时常让傅歆然找不着人,无聊的傅歆然就只好去找白燕婉吟诗作对,对弈品茗解闷。他虽是年少心Xi_ng,但是才华满腹,白燕婉也是少有的才女,两人在一起,恣意畅谈。逐渐的,傅歆然也习惯了大半天都见不着郁叶身影的日子。
只是,心里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空落落的。
郁叶住在傅歆然对面的阁楼院落中,从郁叶的阁楼望出去可以看见庭院一角的那棵柳树。他似乎特别喜欢柳树,却拒绝傅歆然为他移植上一片柳树的建议,甚至不想将那唯一的一棵移到自己的院落里。
“明日将这棵树移到城郊去。”郁叶对着管家说到,“要离开,还是彻底些的好。还望您找个细心的花匠,莫要伤到了树根。”
管家是年逾七旬的老人,自小与傅成的父亲,也就是老太爷一同长大,早年老太爷故去后,他又是看着傅成长大的。傅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对于郁叶的身份,他也是知情人之一,老人望着郁叶几十年未有丝毫改变的面容,慢慢捻了捻花白的胡须,“以后可得多保重了,仙子。”
“我只是一介柳树妖,根本算不得仙,您言重了。”他微笑着,嗓音柔和,“您也要珍重。”
“今晚是少爷的生辰宴,你何不参加完了再走?”
“我答应了少爷要去,就不会食言。”他伸手抚Mo手腕上的玉镯,万分珍视的模样,再抬头,又是惯常的温文表情,“我身无长物,也不用劳烦车夫送了。”
“好罢,就依你的意思。”管家躬了下身子,转身离开。
华灯初上的傍晚,受邀的各方巨贾以及与傅成有交情的官员陆续到来,白尚书因身体微恙,命人送上了厚礼,并未前来。
傅府一片喜庆,郁叶依旧是那身青色的衣衫,与四周的锦衣华服格格不入,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盯着眼前的酒杯看,兀自出神。
有人推了推他的手,他侧头看见了一位衣着明艳的女子对他挑了挑眉,“郁叶?”女子张大了原本就很大的杏眼,眼眸黑白分明,“你是柳妖郁叶吧?”她凑近了些,皱着鼻子嗅了嗅郁叶身上的味道做确认。
“你……”郁叶有些吃惊,“你是鱼妖么?”那水泽的气息应该没错,但是鱼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啊,我叫鲟,替那个墨宸王爷送礼来的。傅府的锦织是文卿最喜欢的,墨宸自然要来搭关系。”鲟说着,不满地嘟哝一句,“可是为什么每次跑腿的总是我?”
郁叶见她如此率真,不由轻笑,“王爷如此权势,何须如此?难道傅府还会不给王爷面子,将最好的锦织留给王爷么?”
“莫要说这么好听,这最上乘的锦织,一年才出二十匹,每一匹都价值千金却依然供不应求,王爷也才来得及买下五匹,别的都让人卖了去。傅成也真会做生意了,对客人都一视同仁,让王爷想恼也恼不得。”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郁叶有些好奇,他不记得和附近的妖精有甚多往来,平日也不引人注目。
鲟撇嘴,“傅府的柳妖嘛,不少妖精都知道你。为了报恩,在傅府做事十多年,任劳任怨。”
“傅老爷对我极为宽厚,衣食住行都等同家属,并没有什么任劳任怨之说。”
“我们对于这种身外之物何时重视过了?我看,你是真与他们有了感情。就好像这锦织,没有锦织,文卿也过得一样,可墨宸却总爱拿这些来哄文卿开心。他哪里知道,文卿只要他相伴在身边就满足了。”她像是在感叹,神情却没有半点Yin霾。
郁叶握着左手上的玉镯子,眸光幽然,“也许墨宸王爷以为,能够再给予文卿的只能是这些,掏尽心肺,倾尽所有感情,也只有这一世相守,一辈子,太短。”他眨了眨眼睛,似乎是想要微笑,却笑不出来,“鱼刺公子也算得幸福,有人肯倾心相待。”
鲟再度撇嘴,“当年负了文卿,自然该好好补偿。”
郁叶半垂着头,墨绿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覆盖住了他的手背,“他应是不在乎这些才是,爱着一个人,又怎会计较这些过失?”
“说得似乎你很懂呢,柳妖,你该不会爱上了傅成吧?他当年也不过是在你原身快要枯死时浇上了一碗水,也算不得天大的恩惠。”鲟有些不以为然,上下打量他,“做什么折了自己的灵枝,不疼么。”
他按了按左肩,那里还有些隐隐作痛,“这算是最后的报恩了。”
“是要离开傅府了么?要不住到王府来罢。”鲟目光闪闪,“我想……”
“郁叶!”傅歆然瞧见郁叶与一名他并不认识的女子相谈甚欢,立刻从客人那里抽身跑了过来,“你怎么坐在这儿?我爹身边不是给你留了席位么?”
“不用了,我在这里坐着就是了,我不过是你的西席,坐在主桌不太好。”郁叶侧头看了一眼鲟,又看向傅歆然,“少爷,今日是你的生辰,郁叶有一物相赠。”他从袖中取出了一根细细的柳枝,约莫一指长,枝叶鲜绿。
傅歆然接过,却不太明白郁叶的意思,“这个……”
“可以辟邪佑护。”郁叶伸手按了按傅歆然握着柳枝的手,“少爷要收好。”
傅歆然睁大了眼睛,手背上温热的触感消失,郁叶收回手,坐下了身。傅歆然将之小心的收入怀中,有些魂不守舍地回去招呼客人。
宴席中,傅歆然频频看向郁叶所在的角落,郁叶安安静静地坐着,他身边那个据说是墨宸王爷派来的女子时不时与郁叶说话,巧笑倩兮的模样看在傅歆然的眼中分外刺眼。
往后,道贺的人都纷纷敬酒,傅歆然几杯下肚也有些迷迷糊糊,等到宴会快要散了,才发现角落里,已经没有了郁叶青色的身影。只有那个女子坐在那里,无聊地举着酒杯有一口没一口地抿着。
“郁叶呢?”傅歆然走过去问到。
鲟懒懒抬眼,“这我怎么知道?方才就离开了,都走了一会儿了。”
那平淡的口吻,听着有些刺耳。不知道为何心底升起的莫名直觉让他不由颤了颤。心里有个声音告诉他,郁叶不是回房间了,是……
他转头就跑了出去。郁叶住的地方空无一人,整齐得如同从未有人停留过,就连平日放着书册的书架也是空荡荡的。傅歆然从窗口处望向了柳树的方向,隐隐绰绰的灯火照得角落也是朦胧的看不分明。但是,他立马扑到了窗口边上,猛的睁大了眼睛,那里,没有了柳树!
郁叶为什么忽然就走了?忽然就……他不知道郁叶会去哪儿,郁叶似乎总在那里,他想要找郁叶的时候,多半能在柳树下找到他,但郁叶现在也不在那里。甚至,连那棵柳树都不见了!
傅歆然跑到门口,差点与才离席的客人们撞在一起,他抓住了门口的家丁,粗声粗气地问到:“郁叶呢!你见到郁叶从这儿出去么?!”
家丁从没见过一向平易近人,很少会发脾气的少爷露出这么凶狠的表情,不由吓了一跳,“没、没有。”
傅歆然推开了家丁,直接冲了出去。
“然儿!然儿!”傅成眼见儿子不见,立刻命令管家带人出去找寻。他正了正色,望向了陆续离席的宾客,“抱歉抱歉,各位,犬子突然有急事……”
傅歆然奔跑在无人的街道上,四下张望,不见那熟悉的身影。他喘着粗气,大声呼喊着,“郁叶!你应我一声啊!郁叶!”
身后有人举着火把追了上来,“少爷,回去罢,这夜深露重,是找不着人的。”
“我不要!我要找郁叶!郁叶不见了!你见过郁叶么!”他问,声音都有些嘶哑。
“柳夫子说是明天才走的……”一个家丁不慎说漏了嘴,立刻被傅歆然粗鲁地揪住了衣领,“你说什么?!”
“老爷说夫子明日走,不过夫子早上就收拾好了行囊,好像是准备今天就离开的。”家丁老实地回答。
傅歆然挥开了被家丁抓着的手,又朝前奔了去。
几乎把整个城都翻了一遍,都没看见人影的傅歆然终于是疲惫不堪地停下了脚步。
再回到傅府,已是沮丧无比的模样,眼中神彩都黯淡了几分。傅成站在大厅里,面容Yin郁地看着失魂落魄的儿子,“你都在干什么?今日是你的生辰宴,都快结束了,这满堂宾客,都未送离,你就这么跑了出去,你是想要做什么?!”
“为什么要把郁叶赶走?”他低声询问,抬眼直直看向威严的父亲。傅歆然的目光沉沉,“是郁叶做错了什么吗?”
傅成负手而立,似是无声叹息,“然儿……”
“郁叶在我们府里待了十多年,犯了再大的过错也不该赶他走。”他兀自问,“爹,告诉我为什么。”
“不是他的错,是我错了……”傅成叹了口气,“然儿,你不觉得自己太依赖他了么?他是你的夫子,而你,你只当他是你的夫子么?”
闻言,傅歆然一怔,继而有些忿忿地道:“那也是因为爹你自我出生就不曾多关心我一些,整日忙于生意,只有郁叶陪着我,现在,爹准备连着最后一个关心我的人也赶走么?”
“混账!”傅成斥道。傅歆然转头就走,似乎是仍不死心想要去找郁叶。傅成扬高了声音,“你回来!不准去找柳郁叶!”
傅歆然充耳不闻,从马厩里牵出了自己的坐骑,翻身骑上,很快就消失在了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