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徐商想起第一次见到林轩的场景，他总觉得，这种孽缘，不记得也罢，可是徐商忘不掉。

那天是中秋节，徐商早早地就让诊所其他工作人员回家了，唯独自己这个没爹没娘的熬到了十二点，想想中秋节估计也不会有什么黑帮闲得难受出来闹事，于是就准备把外面的大门关上，上床睡觉了。

这事就出在了出去关门上。

徐商走到门口，总觉得有一个人倒在一片黑暗中，心里想着不要多管闲事了，但是医生的道德心还是迫使他迈出了脚步，走进了一看，果然有一个青年斜躺在了大门旁。

徐商也不是什么没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表面上这家私人诊所干干净净，收费昂贵，设备一流，但是道上的人都知道，这是一家黑道医院。哪个黑帮老大啊，走私贩子啊，毒贩子啊之类的，受了一些不能到台面上去治疗的伤，都会来到这家医院。

即使是这样，见多识广的徐商还是被眼前的人的伤势吓了一跳。明知道有这样伤的人绝对是一个大麻烦，但是徐商想了想，还是把他抱进了医院。

把青年放在了手术台，解开了他衣服的时候，徐商硬生生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青年身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多得都数不过来了，最触目惊心的，还是来自腰处被电击过的痕迹。

伤口重叠着伤口，新伤旧伤堆在了一起，这让拿着酒精棉的徐商一时没有想好，从哪块皮肤开始上药。

因为青年本身就陷入了昏迷，所以徐商在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没有打麻醉剂，青年尽管趴在手术台上，一直不安分地皱着眉头，但是始终没有醒过来。

帮青年绑好绷带，换好衣服的时候，天都快亮了。徐商看了看几乎被污血染红的纱布堆满的垃圾桶，又看了看睡在床上呼吸都安稳下来的青年，望着浑圆的月亮叹了一口气，自己可算捡到了一个大麻烦。

等其他医生来上班之后，徐商嘱咐了几句就去上学了。他今年在读研一，虽然明知道接手父亲这个诊所不需要什么学历，可是爸爸当了一辈子的江湖郎中，就想让自己的儿子有一个光明正大的文凭，这是父亲的遗愿，徐商不可能去违背。

大学还没有正式开学，所以徐商去学校办理了相关手续就回到了诊所。晚上的诊所没有几个人，于是徐商就一个病房一个病房走了过来，正巧来到了青年的房间，看他依旧睡得安稳，就走了进去。

不偏不巧，就在徐商走进去，想拉过旁边一个凳子坐下的时候，床上的人醒了过来。先是睫毛轻颤，努力了几下，就睁开了双眼。

徐商从没有觉得过，一个人的眼眸可以这么美。

青年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睡得太久的双眼

睁开的时候还带着些水汽，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让青年惨白着一张脸，漆黑的眉宇间却又添着几分英气，那双漆黑的眼眸四处打量了一圈，然后就准确地落在了徐商的身上。

四目相对的时候，徐商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两拍。

（这家伙长得还蛮好看的。）

徐商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是表情还是那番欠揍的一本正经。当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被青年一阵大叫给打断了。

“你是天使！”

“哈？！”

“爹爹我对不起你啊！”青年突然开始哭嚎起来，“我还是没有经得起敌人的拷问，上天堂了啊，这让我怎么对得起那些

卖命的情报组的各位呢，爹你不要走啊等等我啊！天使天使你认识我爹么？”

青年抓住徐商的袖子就不放了，“我爹叫林泰格，英文名叫Tiger　Lin，长得跟我挺像的可惜没我帅，大概三年前来你这的，你认不认识？”

徐商被晃得一阵迷糊，他突然想抽死那个觉得眼前这个人长得不错、甚至还有点心动的自己，但是徐商不愧是徐商，他还是抓住了青年这堆废话中唯一有用的部分。

“你说你父亲是林泰格……那么你就是林轩了？”

“嗯？天使你果然好厉害！”林轩用裹着纱布的手努力给徐商秀了一个拇指。

“……还有，你没死，我是医生，你不要管穿白衣服的人都叫天使。”

“你怎么证明我没死？”林轩一脸“你骗我你骗我我就是死了”的表情。

“……林先生，你说怎么证明。”

“这个很难……”林轩难得严肃了起来，不知道是愁的还是伤口痛的，整张脸都揪在了一起，“那就这样好了，”林轩冲着徐商勾了勾手指，“你去做一个芸豆炖排骨好了，里面多放点土豆，要面糊的那种，我要让我充实的胃告诉我，我还活着。”

徐商当时真想把面前的人炖了算了，但是突然脑内晃过画面，是给林轩换衣服的时候，他整个人都瘦的只剩骨头的身体，徐商深吸了三口气，转身走到了医院的厨房。

当林轩把吃干净的锅还给徐商的时候，徐商又忍不住在林轩看不见的地方翻白眼了。知道芸豆炖土豆炖排骨这道菜么，精髓就是将土豆炖烂到糊在芸豆和排骨上，肉香和土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

换句话说，这么一道菜做完，洗锅是一道难题，总会有土豆和肉块沾了了锅边，但是让徐商没有想到的是，林轩把锅都给吃干净了……

看着徐商满脸嫌弃的表情，林轩惊恐地MoMo唇角，心里想着自己是不是把土豆糊到嘴边了。Mo了一圈发现干干净净，林轩觉得自己没有错，于是反瞪了回去。

“你怎么没把脸埋进锅里吃呢。”

“你这

人怎么这么说话呢，”林轩脸上的严肃不差于徐商，“幼儿园老师没有教过你，不要总说实话么。”

“……咳，”徐商活生生地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我觉得林虎叔的情报网会被你败掉。”

“林虎叔是谁？”林轩一脸天真无邪，“我不认识。”

“……你现在隐藏身份有什么用，刚刚不是拽着我的袖子都说了么，”徐商拿起已经放在洗衣袋的衣服，“你看还有泪痕呢。”

林轩睁着那双还在装天真的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然后两眼一闭又是一副死过去的样子，“扑通”倒在了床上，力道大到林轩的身体在床上弹了两下，不偏不倚地撞到了伤口，痛的林轩“嗷嗷”之叫，装晕失败。

……徐商突然觉得，这样的人就应该混黑道，否则走正道，都对不起这个和谐社会以及党和人民的辛勤教导。

躺了能有一分钟，林轩才慢慢睁开眼睛，不知道是痛的还是怎么的，眼睛里又是水汽蒙蒙。

“徐商。”

这个称呼一出，徐商终于略有兴趣地挑挑眉。从林轩住进来开始，徐商没有跟林轩说过自己叫什么，而别人也没有接

触到林轩。所以当林轩在没有任何人的提示下，准确地叫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徐商开始略微地相信，这个看起来如同二愣子一般的青年，手里握着这片地区的情报网络。

“怎么了。”

“我们做个谈判，”林轩把嬉笑的表情全都收了回去，难得一副正经的样子。“我手里有一个军火贩卖的通讯密码，是欧盟倒卖给美洲的军火，但是有人却想篡改这个密码，把军火贩卖到中国了，”林轩顿了顿，“徐商你别笑我啊，虽然我是黑道，我贩卖情报，但是我不卖国，天知道这批军火一旦进到中国会引起怎样的社会动乱，所以我没有妥协。”

“然后呢。”徐商双手环抱X_io_ng前，多少听得有些兴致了。

“然后就被对方抓走了呗，”林轩哭丧着一张脸，把刚才好不容易积攒的严肃认真毁得一干二净，“他们对我天天毒打！电击！还不让我睡觉！不让我吃饭！呜呜呜呜呜我好苦啊徐商商要不是遇见你！”

“……谢谢我叫徐商，”徐商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不让林轩的眼泪再蹭到自己衣服上，“那你现在怎么办？”

“你的诊所是中立地带，我就在这里躲几天，等这笔交易完成我就走。”

“行啊，”徐商答应得倒是干净利索，“不过住宿费伙食费医疗费一笔不能少。”

“你把我林轩当成什么人了，”林轩尽管缩在被子了，但是冷哼一声依旧气场十足，他伸手拿过放在椅子上的大衣，把里面的钱全甩了出来。

“11块1毛8，”徐商认真地把那把零钱的零毛分都查了一遍

，语气谦和地说，“我觉得，林先生再把这笔钱乘1000都不够。”

“这点钱怎么会是医疗费！”林轩大手一挥，“这是给你买晚饭的！去买一只鸡回来！咱今天晚上吃小鸡炖蘑菇！”

徐商忍住了，他回忆了一下刚才林轩倒在床上时有些痛苦的表情，出于职业道德，忍不住问了一句，“刚刚没有碰到伤口吧。”

“没有，”林轩认真地回忆了一下痛苦的来源，“只是躺下的时候咬到舌头了。”

“……”徐商握紧拳头抖了半天，挺着脊梁走了出去，拼命抑制自己不要回头，生怕自己一冲动就把床上的人连着被子带着他的11块1毛8扔出大门。

徐商在外面走了半天，一抬头发现自己进了超市，于是认命地奔着买母鸡的地方就冲了过去。买完鸡往医院走的时候，徐商满脑子都是林轩腰上的伤口，被折磨得没有人形的身体，还有那双即使这样也黑漆漆的眼睛。

这是徐商头一次对“自己是个gay”感到了头疼，却又忍不住想起林轩从吃干净的锅慢慢抬起头的瞬间，眼眸中写的满足感，在那一瞬间就要满溢出来。

徐商张了张手臂，摆出一个很低的高度。他张嘴说了些什么，声音低沉，笑容浅浅，在有些微冷的气温中，化成了冉冉白色气体。

“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