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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後背,敏感地被開始接待其他客人的那智的聲音所牽動。

2

“三三,可以幫我泡杯咖啡嗎?”

“好——其他想喝的人請舉手!”

在專務的招呼下,擔任總務工作的三石小姐停下手裡打字的動作,環視整間事務所。所有人都舉起了手。說是所有人,不算出門在外的社長也只有五

人而已。當然,我也舉手了。

已經到了年底,事務所裡卻不見忙亂的場面。不僅不忙亂,還很閑。

我上大學念的是建築,努力鞭策自己不太靈光的腦袋,畢業後用兩年時間考下了二級建築師資格。雖然費盡千辛萬苦,不過為了自己理想的事業,還是能做出這些努力的。我現在任職的地方是一家員工總共七人的設計事務所。並不涉及像上週末我去看的公寓那樣大規模的建築,以個人定制住宅或是店鋪設計為主要業務。

“唉……今年的獎金是沒什麼指望了。”

從我背後的製圖機那裡傳來的抱怨聲,來自入行早我五年的比嘉先生。

“縞岡你啊,要是早幾年決定結婚,說不定還能搞個氣派的婚禮。”

“我才不稀罕那種東西。簡式婚禮就足夠啦。”

直到兩年前,我們事務所還相當景氣。出手闊綽的業主不在少數,社長笑逐顏開地壓迫我們徹夜加班。那時候的工作人員也是現在的兩倍。

但是泡沫經濟崩潰了,地價暴跌。

社長是個老Ji_an巨猾的傢伙,因此對金錢的動向嗅覺十分靈敏。趕在形勢愈發惡化之前,靈巧地——或者說無血無淚地——與那些可能開出空頭支票的客戶斷絕往來。就像清掃昨天還在燃放的煙花殘骸般,只接不花哨且實在的案子,再加上裁員,順利地存活下來。

“啊對了,縞岡你要小心點,別為了要結婚就急著買房啊。”

“果然還要跌啊。”

吱的一聲,比嘉先生的椅子轉向我的方向。這個人的臉皮膚偏黑且多須,沒有仔細剃乾淨,看起來像頭熊,實際上卻能畫出纖細的設計圖。

“是啊。這些年背上房貸的朋友真是慘啊……想想看,經濟不可能永遠景氣。世上可沒有永遠取之不竭的清泉這檔子好事,集體住宅的資產價值尤其低……房價還會跌。”

你看,我就說嘛。這些話真想讓桃子聽聽。

看過房子之後,我們大吵了一架。

這種事就是趕早不如趕巧——當桃子這樣說的時候,我沒能作出婉轉的回答。

——我可不買。不是說好只看看嗎?所以我才不想去……

我的口氣變得粗魯。我超乎尋常地激動起來,被自己的激動嚇了一跳,又不想讓桃子發現我的不尋常。你一言我一語地越說越激動,本該一起過夜的桃子扔下一句“你愛怎樣就怎樣!”就回家了。

冷靜下來想想,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猜到桃子想買房,卻沒能好好安撫她,被她說成是“騙子”。就算不想買房這一點不可動搖,也必須注意用詞。要是能像比嘉先生這樣作出具體解釋就好了。

說實話,我煩了。懶得再多說。

塞滿我整個腦子的不是房子,而是那智。我想的全都是那智,無法自抑。

每天我都要把那智的名片看上好幾遍,連電話號碼都背下來了。

——我明白的。事到如今再和那智有所牽扯並不是什麼好事。所以才像這樣,只盯著名片來打發時間。

那智搬到東京之後,我曾經鼓足勇氣寫過一封信。

但是,沒有回音。

每天都去查看郵箱的我漸漸開始生氣、難過、寂寞得無法忍受——於是決定忘記那智。把那顆虎牙,光滑的肌膚,嘴唇……還有愛撫它們的感覺,全部當成少不更事時犯下的不足以對外人道來的過錯。

於是,我把那智封印起來。我花了許多年時間,才終於不再想起他。

可是……解除封印卻毫不費力氣。輕鬆跨越十年的歲月,我的手再次渴望碰觸到那智,戀慕著那智。仿佛高速攝影下的植物藤蔓那樣,這股Y_u求日益高漲。

想要伸長手臂,碰觸那智——想緊緊抱住他。想挽回那段十六歲到十七歲的時光。那種北國寒地短暫的夏日光輝般的激越。

我明白的。最好不要見面。

可我很想見

他。想見得不得了。

“縞岡先生,二號外線。”

三石小姐把電話轉給我。我拿起聽筒,對方是我去年負責的業主永山先生。這是位好風雅的隱居者,雖然個Xi_ng有些乖僻,不過很有錢。因為開始做陶藝,所以他想要一間工作室。我說方便的話我現在就去拜訪,對方也答應了,達成一致。

“我要去永山宅邸談增建的事情。抱歉,三三,白讓你泡了咖啡。”

“哪有~請努力賺錢哦~”

三石小姐一如既往地用無憂無慮的語氣說。

準備好必要的設計圖和資料,站起身的瞬間,我看到擺在桌面上的那智的名片。盯著它看了兩秒,我匆忙把它塞進西裝內袋。

“我走了!”

惦記著X_io_ng口的東西,我離開了事務所。

碰過頭之後,剛一出客戶的宅子,寒風就吹亂了我的頭髮。

日頭已經西沉。看看桃子當訂婚戒指送我的歐米茄手錶,已經七點多了。我提不起勁再回事務所加班,便用公用電話打回去說直接回家,收好裝有電話卡的錢包。這時候,內袋裡的名片開始竊竊低語。

我的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要這樣。

——要是被桃子發現了怎麼辦?

——怎麼可能發現,那智可是男人。

——不,她可是個敏感的女人。說不定已經發覺看過房子後我不對勁了。

——你想太多了。不過是打個電話而已,怕什麼啊?和從前的朋友再會,然後打了電話……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事。只要我不說漏嘴就行了。

我的內心在截然相反的意見間煎熬。不可能一直呆站下去,我被12月的寒風推著向前走。想起菸抽完了,便在自動販賣機前停下腳步。那智會不會抽菸呢?如果會,那他抽什麼牌子呢。

不行了,我已經停不下來了。

好想見他,好想見那智,想看他的臉聽他的聲音……

砰的一聲,菸掉了下來,我彎下腰去撿。

——打電話吧。

直起身的時候,我已經下定決心。

最起碼正式見個面,確認他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傢伙,確認彼此都當那些嬉鬧沒有發生過。也許打從一開始就只有我會如此在意,也許那智早就把過去忘得一乾二淨。

沒錯,他不是一次都沒聯繫過我麼?這就是證據。

找好理由,我拿起自動販賣機旁的公用電話聽筒。電話只能投幣,可我沒有十元硬幣,只好咂著舌投進百元硬幣。

“您好,這裡是共榮房產。”

起初是一個男Xi_ng員工接的電話。我只報出姓氏,沒有道明意圖便要找“森下先生”。聽了一會兒電話等候音樂,懷念的聲音闖入耳裡。

“電話已轉接,我是森下。”

“……是我。”

短暫的遲疑過後,那智語氣生硬地說:“前幾天感謝您的光臨。”

僅此而已,我就變得無比狼狽。心裡擔心著是不是給他添麻煩了,嘴上一口氣說出“你這麼精神真是太好了”“下次我們一起去吃飯吧”等等客套話。

“……您現在在什麼地方?”

“呃,我在四谷。”

“是嗎。…

…如果您願意等四十分鐘,我就能和您見面了。”

這時我才注意到,他身旁還有個限制打私人電話的上司。而那智則建議今晚見面。

“我明白了。我在站前的……咖啡廳等你。”

“好的,您說示意圖是吧?我會記得準備。那麼待會兒見。”

說什麼示意圖……我竊笑著掛斷電話,為這意料之外的發展而開心不已,心口熱乎乎的。

很久沒有為和某人見面而這樣開心過了。第一次和桃子約會是這種感覺嗎?我頂著瑟瑟寒風向車站走去,心情大好。

比約好的時間早了三分鐘,那智出現在咖啡廳裡。駝色羊毛大衣很襯他那溫柔的長相,他很快便發現了我,露出微笑。見早一步來店裡的我咖啡杯已經空了,便站在那裡,半是惡作劇地、在打招呼之前先問我:

“你不買房子嗎?”

我也跟著笑了出來。

“笨蛋,我哪有那麼多錢。”

“你們倆都工作的吧?只要努力就能還完。”

“你賣的公寓又不牢固,我怎麼可能買。”

“沒事,不是我蓋的。”

啊啊,還是沒有變。

糾正了口音,拔掉了虎牙——但是,他還是我的雨智。

我們緊接著去了附近的一家居酒屋。夜裡很冷,所以我們點了什錦火鍋,一邊寒暄著“好久不見了”一邊喝著啤酒。

“你酒量不錯吧?”

“哪裡哪裡,”那智搖頭,“一般般而已。上班之後多少鍛煉出來了。”

沒有了虎牙,比起可愛這個詞,雨智的笑臉更適合用漂亮來形容。明明身為男人,從臉頰到下巴的線條卻很優美。修身西裝更突出他的纖瘦。購買住宅時往往是女Xi_ng掌握發言權,考慮到這一點,或許銷售這一職業正適合像那智這樣兼具清爽與魅惑的男人。

“雨……那智,你還挺帥氣的嘛,肯定很吃得開吧。”

“別取笑我了。你才是呢,個子高又有男人味,以前多少還有點可愛的感覺。”

笑著說出這些的那智,一口白牙排列得規規矩矩整整齊齊。

“為什麼做了矯正?”

“誒?哦,是說虎牙啊。嗯——大概十八歲的時候吧……我媽再婚嫁的那個人說矯正了比較好,不然就不美觀了。”

“哦……你媽身體還好嗎?”

“嗯,應該還好吧。最近沒去見她。對了,阿縞,你春天結婚對吧?再說一遍好了……恭喜你。”

為什麼不和媽媽見面……我還沒來得及問出口,那智便一邊吃著配菜裡的鹹魚一邊道賀。

“啊啊……嗯,謝謝你。”

“她很可愛。你就知道挑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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