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明:本書是榎田老師2002年于笠倉出版社出版的單行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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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夜
第一部 聖夜
“北海道這地方啊,是全日本都道府縣中離婚率最高的。不過這事是好多年前聽說的了,不知道現在情況怎樣。住在‘哎呦真是凍死個誰’的地方[1],忍耐力應該更強才對。……啊,不過,光是抗寒就要消耗能量了,大概就沒法再忍受其他事情了吧。……嗯,大概是吧。一定,就是這樣。”
走到我家門前,雨智獨自念叨個不停。
會不停地原地踏步,是因為寒冷。
太陽已經完全落下,還吹著摑人耳光似的冷風。雨智罩在立領制服外面的防風衣下襬被風吹得不停翻動。
北海道的秋天簡直就像冬天的熱身。下個月就要下雪了。
我叫雨智進來,可他說馬上就好,仍然原地踏著步。運動鞋底已經磨得很薄。雨智沒有向父母提出買一雙新的。習慣獨自承受一切並靜靜忍耐的雨智,一下又一下地踏著冰冷的柏油路面。
他像是要就這樣跑到某個地方去,不知怎的,我無法平靜下來。
“然後啊,阿縞,我要去東京。”
雨智說的話好像小學生彙報交流會上的發言。
就好像為了說得流暢,不會半途舌頭打磕絆,特意練習過似的。
你真是個木頭演員啊,雨智。臺詞裡沒有任何感情。因為低著頭,連表情都很難看清。
我知道雨智的父母快要離婚了。去東京是為了投靠雨智母親的娘家。離婚鬧了好久,終於有了結果。
“哦?是嗎。”
“嗯。就是這樣。”
“可是雨智你上大學怎麼辦?你的志願不是小樽商大麼?”
雨智終於抬起頭。
分不清是在笑還是快要哭出來。我最喜歡的那顆虎牙露出來了。接吻的時候TianTian那顆虎牙,雨智就會笑得像個傻瓜似的扭動身體。我們之間的關係,就好像兩隻小狗彼此嬉鬧,順便發洩一下積了很久的東西,就是這樣。僅此而已。
所以,這並不是戀愛。
“啊……可是,我媽很討厭這邊的大學啊。”
“……對哦。本來你媽媽就是東京人。”
老實說,雨智的老爸相當糟糕。不喝酒的時候還算是個不錯的大叔,可那個人全年只有幾天不喝酒。即便如此,雨智的媽媽仍然忍了好久。搞不好她本來打算一直等到雨智念完高中……不過,已經到極限了吧。經歷過這麼多事以後,她大概再也不想來北海道,也不會讓兒子來這裡了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雨智的老爸實在把他媽媽打得太狠了。
不光是媽媽,雨智臉上總帶著淤青就是因為勸架。那個老爸會毫不手軟地毆打雨智已經十七歲卻仍然有著些許稚氣的臉,雨智卻會腫著一張臉笑。不管怎麼說,都是喝醉了才幹的事,真難看啊……他偶爾會笑著這樣說,只對我抱怨。
“喂,阿縞,聽說東京那裡不到2月份是不會下雪的,很難遇上白色聖誕節呐。”
“哦……”
“其實我還沒去過東京。”
“哦,是嗎……”
因為雨智沒有參加初中的修學旅行嘛。
前一天晚上,他的老爸喝醉了大發酒瘋,鬧得天翻地覆。他還帶著哭腔給我打了電話呢。
——我去不了啦。媽媽一直哭個不停。我去不了了。可惡,好想去東京,期待了那麼久……我好不甘心啊,阿縞……
“什麼時候去東京?”
“嗯,下禮拜一。”
今天已經禮拜五了啊,雨智。
……要做準備什麼的,會很忙吧。
哦,這麼說來,今天就是最後一面了吧。
無
法可想。我們只有十七歲。會被父母的狀況牽著鼻子走,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會寫信的。”
少扯謊了。你怎麼會寫信?
信裡打算寫什麼?有什麼可寫的?根本沒有吧。
根本沒有什麼可說的吧。
“你說句話啊阿縞。”
“……”
“像是保重啊,我會去找你玩什麼的。說嘛!”
鬼才跟你說這些,白癡。我再也不管你了!分開以後我們該怎麼辦?不管距離多麼遙遠都不會改變的東西,我們有嗎?
有才怪。
我們根本沒有說過半個字、半句承諾不是麼。
哐啷哐啷響個不停的是我家大門。鋁合金折疊式的大門,門閂部分已經壞了,被風吹得狂響。
——啊啊好煩躁。
可惡,凍死我了。都要被風給吹透了。
夠了,雨智,我說夠了。
快回去吧,走吧。
“說句話啦!你這傢伙真冷淡,這樣還算是朋友嗎?”
雨智又低下了頭,腳下幾乎是在跺腳耍賴了。在風的顫音疊加下,聲音抖得像快要哭出來一樣。
“真煩人。你愛去哪兒就去哪兒。”
雨智看著終於開口說話的我。
他在笑。帶著一臉快哭出來的表情,在笑。
看著雨智被風吹得亂七八糟的腦袋,我也輕輕笑了出來。仿佛除了笑什麼都做不了,兩個人都笑了。
“再見啦[2]。”
戴上防風衣上的帽子,雨智說。
看不到他的眼睛了。我只是點點頭。
跨上靠在牆邊的自行車,雨智頭也不回地跑了。
自行車變得越來越小。黃色防風衣隨風飄舞。我一直注視著那個熟悉的背影,直到他拐過彎去。這天寒地凍的。
要下雪了。
下個月,就要下雪了。
——拜拜,雨智。
雨智看不到今年的雪了。
譯註:
註1&2:此處原文為北海道方言。
1
當桃子說想看看分讓公寓的時候,我肯定露出了明顯不爽的表情。皺著眉心想“糟糕”時就已經晚了。如果事先沒有心理準備就會立刻把想法表現在臉上,這是我的壞毛病。
“還沒這個必要吧。那玩意太奢侈,我們連首付都付不起吧?總之新房先靠租吧,前陣子不是這樣決定了麼?”
“所以嘛,人家又沒有說要買,只是去看看啊。就當是為以後做參考。”
“不行。你看了就會想要的——拿一下醬油。”
剛說完就知道糟糕了。拿醬油可是禁句。
“……為什麼明明入味了還要加醬油?”
桃子的眉毛撇成八字形。她並不是個情緒化的女人,挑剔菜色是她唯一的雷區。就為了這個,我們吵過很多次。
“我做的東西味道有那麼淡?明明仔細嘗過了啊……”
“抱歉,我好像說成習慣了。沒事,不加醬油也很好吃,沒問題的。”
訂婚以來,同樣的對話發生過多少次了呢。
我半是真心地覺得抱歉。桃子的廚藝其實很好,而且還特
地到我家裡幫我做飯。即使我沒有惡意,沒嘗過就往做好的菜裡加醬油,做飯的人心裡不會好過。
可是另一半心裡卻覺得——那又怎樣,隨我加嘛。
我喜歡吃得鹹一些。桃子因為父母都是關西人,會做清淡精緻的菜色,但拿來下飯就有點不夠味了。
“無所謂,你加醬油好了。”
“喂,別鬧脾氣啊,都說對不起了。”
這時候可不能說“那我不客氣了”然後猛倒醬油。這些我還是明白的。結婚就是不同文化間的磨合。
我沒有加醬油,大口大口地吃起飯來,桃子的表情隨即放鬆下來。對對,就要這種平靜的表情。兩個人在這麼小的公寓裡對彼此生悶氣,只會徒增疲倦。我心情好的時候,即使她鬧脾氣也還算可愛,但不能總是這樣。輕微的忍讓是不吵架的秘訣。再說了,味道重的飯菜公司食堂裡要多少有多少。
“呐,真的不能去看房子嗎?”
聲音小心翼翼的,卻似乎還沒有放棄。我仍然苦笑著,有種要敗給她的預感。
嬌小的桃子身高不足一米六,身材也很苗條可愛。雖然比我大一歲,已經年紀不小了,卻仍然和“惹人憐愛”這個詞十分相襯。而我個子比較高,走在一起的時候聊天都有點費勁。
“難得有個禮拜天,順便兜兜風嘛,好不好?”
她這樣說著看向我,那雙眼睛又大又水靈,令人印象深刻。桃子的長相非常合我的胃口,不過要是直髪就更好了。我曾經有意無意地提起過這件事,卻被她以直的太無趣為理由一口回絕。
“唔……只是看看哦。就算你當場哭天喊地也不會買哦。”
“什麼嘛,人家說不定會一頭趴到地上大哭。”
“那就穿超短裙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