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惊不辱
荣枯,如陌上野草,不惊不辱。
往日总是脏兮兮的顽童洗去了一身污垢,坐在竹椅上,仰头看着院长,灿红色的晚霞为慈祥的女人披上了一层神圣的华光,炫花了他的双眼。
他记下那抹浅笑,和那道款款温声:不惊不辱。
女人慈爱的面容渐渐模糊,耳边是尖利的抑或疯狂的噪音,撕裂了整个世界……渐渐安静,他怔然地站在虚茫茫的空间里,望着漫天满地的白雾。
+
眼睫微微颤抖,荣枯缓缓地睁开眼,周身冰冷,丝丝寒气渗透骨中。有一瞬的茫然,却被隔壁轰响狂乱的噪音给惊回了神智。
头痛y_u裂。
荣枯迟钝地坐起身来,屈膝埋头在腿间,y_u缓解额角突突的痛意。少刻,他撑着冰冷的地板站立起来,脚下踉跄,三两步走到了门口。
一阵寒风袭来,单薄瘦小的身躯禁不住打了个寒噤。左手合在眼上,荣枯适应了片刻,才完全睁开,看着屋外稀薄的金色的阳光。
他愣了愣,随即轻轻扬起嘴角,双腿已经恢复了知觉,这便轻缓地走到小院中间。
阳光不暖,心情却一下子愉悦了起来,仿佛空气中欢快舞动的细尘。荣枯噙着笑意,眼睛眯成缝儿,仰头看着清蓝色的苍穹。
浑身的伤痛也被这明丽的冬阳给治愈了几分。目光越过围墙,荣枯眼中渐渐生出几分好奇、几丝向往,他想,若是有朝一日能够走出这深宫大院,当定走遍这千山万水,饮足五湖清流,啖尽三山野果,去那重华城一赏人间绝丽,或是去那西域地求险跋涉……
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事儿那些地方,都得一一去尝试。
那么,前世与今生,便得了一个圆满。
荣枯漫无边际地畅想着,直到女人歇斯底里的哭闹声拉回了他神游的思绪。
无声地叹息。稚嫩的脸庞上那一抹明亮的神采在这一瞬黯淡了下来,荣枯迈着小小的步伐,迟疑地向声音传来的那间屋子走去。
这里是个小院,破旧,窄小,而荒凉,仅有两间拥挤的小屋,住了两个人:荣枯与他的母妃秋娘。
+
其实母妃是亲生母亲的妹妹。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小小的荣枯并不清楚,带着前世的记忆转生,他知道母亲难产而死,于是自己被秋娘收养。他隐约知道,母妃的娘家似乎掺进了什么yin谋,结果便是他随同养母一同被打入了冷宫。
他是皇帝第五个儿子,却连名字都没有,便从此长住在这冷宫,被人遗忘脑后。
冷宫的日子,并不苦。荣枯前世最初也是个流浪儿,什么样艰难都曾经历过,所以……在这里,至少饿不死。
最初始他唯一苦恼的,便是母妃不时地发疯,于是总得挨些皮肉苦头,还得忍受母妃责骂他为j_ia_n种。
不过荣枯很快就释然了。
他想,至少,他这一世,拥有了健全的身体。多好,等他长大了,或许有一天,就能连同前世的愿望一起实现。
虽然,这样的想法对于长在冷宫里的皇子太过虚渺。
但总有一丝希望,不是吗?
+
“j_ia_n种!”
女人神情狂乱,一看见走进来的荣枯,就拿起矮凳砸过去。荣枯早有准备,及时地闪避开来。
“母妃,”他说,“我把今天的膳食放在这里。”
秋娘一下子停住了所有的动作,眼神空茫茫地盯着门口,孩童背对着光,看不清是怎样的神色。
只是那偶尔的一声母妃,清清浅浅,犹带着奶声,让人不由心生出宁静。
她迟钝地问,“娃娃?”
荣枯瞅着平静下来的女人,很轻地应了声,便将破旧的餐盘摆在了小几上,“吃吧。”
女人不是时时都发疯,荣枯已经
掌握了大概的规律。他如今也不是当年不能行动的婴儿,所以每每避开女人发疯的时间,估算着对方渐渐平静时,再将饭食送来。
冷宫里的吃穿用度很紧张,他不能让女人一发疯,就砸了饭碗。
菜有些馊了,粥清得几乎没了米。荣枯小口小口地,一点一点吃完了自己的饭食,腹中依然空虚的慌,但这些年下来,他早已经习惯了忍耐。
谈不上满足,但也,满意。
秋娘很快就吃完了,便呆愣地盯着荣枯的脸。忽地,她哀声抽泣了起来,嘴里念着对于荣枯的心疼。
漠然地看着掩面痛哭的女人,荣枯缓缓地放下了碗,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小几,便端着碗筷走出门去,似乎根本没听到女人的哭声。
两人的相处,早已成了模式。
秋娘的眼泪从苍白的五指间溢出,声声哀吟,似是声讨这不公的命运。
一刻钟后,荣枯重新坐到了女人身边,抬起瘦弱的胳膊,轻轻地搭在女人的背上,“母妃不哭。”
女人间歇xi_ng的伤悲,他其实有些麻木,但……毕竟是为了自己而流泪,他不懂得安we_i,也无法完全地漠然。
荣枯对秋娘并没有很深刻的感情,也或者说,前世今生的种种遭遇,让他的感情变得淡薄。
晚霞镶镀着天边时,秋娘终是闹得累了,躺在木板床上沉沉地睡去。
荣枯坐在墙头,看着偌大的冷宫荒寂的景致,无声地弯了弯唇。
迎着最后一抹霞光,他眯上眼,似乎又看到那抹温暖的笑容。
冷冽的寒风低声叹息:不惊不辱。
2
第二章 陌上秋雨
荣枯再次成了流浪儿。
他在冷宫里与秋娘相依为命住了五年,原以为能够这样平平淡淡地长大,却遭逢了天灾——地震。
冷宫塌了,母妃死了。
他侥幸活了下来,从废墟堆里爬了出来。那时候皇宫里的皇帝和妃子皇子们,都迁移走了。
曾经的帝都如今只是一座普通的城市。听说早在地震前,皇帝就在准备迁都事宜,地震发生的时候,皇家那些人大多已经走了,并没有受到什么牵连。
荣枯死里逃生,曾经拘囿着他行动的高墙大院毁得七七八八。
他彻底自由了,却发现,无路可去。
没爹没娘,他不过只是个五岁的稚童。
不是不伤感的。
荣枯缩在城郊的破草棚里,忍受着饥饿与寒冷,心里头是一阵阵迷茫。冷宫里虽然压抑,但……他渐渐地把那里当成了“家”,至少,这天下有了他容身之处。
冷宫没了,他再无处可归。
低落的情绪很快就被抛却在脑后,荣枯搓了搓胳膊,想要暖和一□体,听着外头潺潺雨水声,意识有些飘忽了。
他在想着,明天如何填饱肚子。
时间与空间一下子变得虚幻,他似乎回到了上一世,那时也是总想着如何活下来。
破烂的屋顶一时承受不住压力,哗啦地又掉落了几块朽木,险些砸到了荣枯身上。他便一下子惊醒,呆呆地看着被雨水打湿的双腿。
深秋的夜,真的很冷。荣枯扫视了一圈破屋,再没有可以容身之地,便只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