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重霄城不知轰出去多少次的应诺此刻正拿着简陋的地图在黎川抓瞎,折腾了近一个时辰才找到了千面狐狸的居所。
应诺仰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堪比废墟的宅院,抬手推开锈迹斑斑的大门。随着刺耳的“吱呀”声,院落里的情况bào露在他眼中,一览无遗。
破旧的房屋岌岌可危,及腰杂草随处可见,一旁的池塘只有浅浅一滩死水,散发出怪异的味道,一脚踏进去,都能看到四处逃窜的虫蚁。
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倒像孤魂野鬼的落脚之处。
“请问……”他想起封霓裳的话,犹豫了片刻,高声道,“吃gān抹净不认账的王八羔子骗人感情挨千刀的臭狐狸……先生在吗?”
应诺喊完,半晌没听到动静,正准备再试一次的时候,一只化成白骨的右手搭到了他的肩上。应诺怵得汗毛都竖起来,只觉喉咙发紧,脑海中一片空白。
“哎,胆子挺大嘛,都没有叫出来。”随着身后的声音响起,搭在肩上的白骨也被拿开。
应诺转身摸了摸额头的冷汗,看向来人气虚道:“不,我只是被吓到失声了。”
第一眼望去,应诺只有一个感觉:眼前这人长的实在太普通的。
他穿着灰扑扑的对襟长衫,小眼睛塌鼻子,脸部的轮廓颇为柔和,加上声音比较中性,让人一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不过,听他义姐的口气,明显和千面狐狸有感情纠葛,所以,应该是男人吧。
“封霓裳和你什么关系?”千面狐狸将应诺打量了一番,挑了挑眉问道。
“因为一些事情,现在是我义姐。”这人明明和他差不多高,不知为何,应诺总觉得面对千面狐狸时,就是弱气了几分。
“看你那怂样,也不是她喜欢的类型。”千面狐狸轻嘲道,“跟我进来吧。”
应诺边走边想,他其实也不是特别怂吧。虽然硬刚的几次,下场一次比一次惨,但是他还是经常头脑一热,转不过弯,就开始游走在找死的边缘。
所以封霓裳常骂他,说他有一天要是死了,肯定是自己作的。
千面狐狸带着应诺进了小楼,掀开chuáng板,露出一条暗道。两人沿着楼梯一路向下,不多会便到了密室。
密室是普通的方正格局,四角燃着手臂粗的蜡烛,隐约有风chuī来,应该是还有一条通路,但因为到处堆放着些像是易容用的物品,很难判断在哪个方向。
千面狐狸拍了拍躺椅,示意应诺躺下,问道:“说吧,你想易容成什么模样?”
“其实,容貌不是主要问题,问题是,新的这张脸,我想至少得用个七八年,如果可以,”应诺咧嘴一笑,“七八十年最好。”
千面狐狸挑人皮面具的手一顿:“你这是得罪了什么小心眼还没本事的仇家?”
“呃,他挺有本事的。”应诺辩解道。
“有本事?真有本事,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能活到现在?”说完,似是想起来另外一种可能,“他没打算杀你?”
“大概吧。”应诺摸了摸鼻子。
“看你的样子,也没有过得多生不如死,”千面狐狸翻了个白眼,“你们真的不是在打情骂俏吗?”
“哈……哈……”应诺无奈的gān笑了两声,“真不是那回事,总之,一言难尽。”
千面狐狸对他的爱恨情仇没多少兴趣,直接道:“依着你说的时间,单靠化妆肯定不行。”
“人皮面具可以让你判若两人,但久戴伤脸,也会损坏,容易bào露;还有一种是金针刺xué,只要不取出金针,就能长久维持。不过靠金针易容,是基于你自己的面貌进行调整,所以难免要和原来的样子有些相似,”千面狐狸道,“你选哪个?”
应诺摸了摸自己的脸,忽然笑道:“当然是金针了,毕竟哪有躲仇家的,会故意易容成和自己相像的模样。”
“呵,”千面狐狸笑了一声,“我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鹤孤行睁开眼,下意识抓握起右手,只觉得手心空空,腾地坐起身,慌张地在chuáng上摸索着什么。
“醒了,在找这个?”奉聿放下手中的帕子,走到chuáng前将怀里的玉佩递过去。
鹤孤行眼睛一亮,伸手要去拿。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臂悬在空中顿了顿,又缩了回来,四处环顾了一下,冷淡道:“这是哪?我睡了多久?”
“黎川的云来客栈,南玿把你送回来的,你昏睡了一夜。”奉聿晃了晃手上的玉佩,道,“不要了?”
“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鹤孤行嗤笑了一声,下chuáng拿起挂在屏风上的衣服。
“哦,那我扔了。”奉聿说完,反手将手里的东西往窗口甩了出去,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鹤孤行一惊,顾不上手里的衣服,闪身间就到了窗前,探出身子去抓玉佩。掌心金属的触感让鹤孤行怔了怔,张开后才发现他抓住的竟是重霄九卫的令牌。
奉聿勾着玉佩的挂带,笑眯眯地转动着:“哎呀,不小心扔错了。”
鹤孤行:“…………”
换做是旁人,断然不敢这般同鹤孤行玩笑。不过奉聿与其他几人不同。从鹤孤行回到重霄城起,这十年来,便是他一直照看着,而且在关键时刻,更是助他坐稳了城主之位,两人的情谊自然亲厚许多。
然而就算如此,奉聿也依旧不敢询问鹤孤行与玉佩主人有关的过往。
那段流làng在外的时光,那段有应诺参与的人生,就好像是鹤孤行的逆鳞,一碰就炸,不论亲疏远近。
奉聿将玉佩塞到男子手中,换回自己的令牌:“收好了。”
鹤孤行抿着嘴,许久,似是自语的哑声道:“我没想要他死。”
奉聿捡起地上的衣服,从柜子里重新取了一件给鹤孤行披上,在双手搭到他肩膀时,奉聿讶异于掌下的颤动。
他装作没有发现,转身离开了房间:“我去准备热水。”
吩咐完小二,奉聿回到楼上,在门前迟疑片刻,转身走到走廊的尽头,趴在窗户上,轻叹了口气。
他是真想不明白啊。
若说城主对应诺有感情,却在应诺上重霄城找他时,半点情面没留,让人打了出去,更放言说,要江湖没有应诺的立足之地。
这句话不是玩笑。后来鹤孤行让负责情报的弭盯了应诺三年,让南玿bī了应诺三年,只要不弄死,伤残不论。
可若说没感情,他大可让心狠手辣的北凉代替南玿,怕是不出七日,应诺就从江湖销声匿迹了。更遑论此刻,那个在蛊楼濒死都没掉一滴眼泪的城主大人竟然哭了。
奉聿托着腮,又叹了一口气: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爱恨jiāo织吧,大概城主自己都理不清。
南玿上了二楼,看到奉聿立刻跑过来问道:“城主怎么样了?”
“没事了,”奉聿想了想,补充道,“应该吧。”
“应该?是还有余毒吗?”
“毒伤易好,心伤难愈啊。”奉聿感叹道。
“心伤?”南玿急了,“城主怎么又伤到心脏了?不是中毒吗?”
“…………”
奉聿看着九人中年纪最小的南玿,怜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忽然想起什么,凑过去低声问道:“你和应诺打jiāo道这么久,觉得他人怎么样?”
南玿支吾了半晌,眼神乱飘,愣是没张嘴。
“放心说,我不会告诉城主的,”奉聿哄骗道,“就当是,我们兄弟间随便聊聊天。”
南玿看着奉聿诚挚的眼神,慢慢凑过去,小声道:“我觉得应公子是个好人。”
“好人?”
“有一次我手下的一个兄弟在林中被毒蛇咬了,应公子都躲开我们,又特意现身把他救回来的;还有一次,我不知道他有内伤,打斗时不小心伤了他,他还安慰我,说知道我们是奉命行事,不会怪我的……”提起这些事,南玿不由露出内疚的神情,“其实在断情崖的时候,我就隐约感到应公子不太对,他不像以前那样费尽心思躲避,任由我们将他bī到绝路,我若是能早点察觉他有赴死之意,也许就能救下他了。”
“…………”难怪你们能耗上三年。
南玿说完,见奉聿一脸无语,以为他对自己同情敌人的行为不满,赶紧道:“但是,我的命是城主救的,我绝对不会背叛城主的!”
“奉聿,热水,我要沐浴。”
身后传来鹤孤行淡漠的声音,将两人吓了一跳,同时扭头心虚地悄悄打量着自家城主的神情,见他同往日一般,才暗暗松了口气。
“我去催下小二。”奉聿脚底抹油。
“我、我、我……”南玿眼睛一亮,“城主,我去方便一下。”
“…………嗯。”鹤孤行注视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玉佩。
那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丢下我,为什么为了区区一百两银子就将我推回地狱?
应诺坐在铜镜前,稀奇地摸着自己的新脸。这张脸与他原来的模样有六七分像,只是原来长相俊朗,一看就是个男人,而现在容貌更yīn柔些,相似却又明显不同。
千面狐狸看着这张脸,露出沉思的表情。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应诺问道。
“没什么,”千面狐狸得意道:“我的手艺如何?”
“大开眼界!”应诺真心实意的夸赞道。
“若想恢复原貌,将金针用内力bī出即可。还有下针的地方注意不要让人打到,金针一动,样貌也会跟着改变,鬼知道会变成什么奇怪的样子。”千面狐狸叮嘱道。
“多谢!”应诺拱手道,“我对炼药颇有心得,若先生日后有需要,在下定倾尽全力。”
千面狐狸不甚在意地挥挥手,打了个哈欠:“我要休息了,慢走不送。”
金针改貌有多麻烦,从他们花费的时间就能看得出来,而千面狐狸竟没有索要回报的意思,这令应诺对封霓裳和他的事情顿时多了几分好奇。
原路离开小院,应诺换回了男装。他带着一种仿若重生、隐秘又雀跃的心情,在大街上乱逛。脑海中不停想象着遇到重霄城的“熟人”,被他们一把拉住,然后自己高冷地怼上一句“你认错人了”的情形……
真是——越想越慡!
应诺脸上克制不住露出傻兮兮地笑容,然而在云来客栈外的街上来来回回转了几趟,愣是一个重霄城的人都没碰到。
算了算时间,应诺恍然,这个时候,他们应该在百刃山庄开武林大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