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凛冽,夹杂着阵阵肃杀之气席卷落叶,远处火红的枫林似要将晨雾笼罩的天空都烧起来。
断情崖边站着一名青衫男子,他前方围着一群衣着相同的剑客,身后是不测之渊。
应诺的衣衫被枫林的树枝划破,长发沾着落叶,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模样颇为láng狈。
即使如此,站立时他仍旧挺直着背脊。
“哈,”男子自嘲地笑笑,“鹤城主就如此容不下应某吗?”
领头的剑客不知该如何回答。身为重霄九卫,他们必须听从主人之命,将这人bī离临枫宫,却不可重伤于他。
就像以往那样,只要这个人与门派断绝关系,他们就会离开复命。
“二十三个门派,”应诺神色带着几分凄凉,“鹤城主好本事,如今这江湖确实如他所愿,再无应某的容身之处了。”
南玿于心不忍,将长剑归鞘,劝道:“应公子,江湖险恶,抽身而去有何不可?”
应诺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留恋地摩挲片刻,轻轻放到地上:“此物劳烦你转jiāo给鹤城主,告诉他,应某累了,莫说是江湖,就是这世间,也再不会有应某碍着城主的眼了,从此,我们两不相欠。”
说吧,青衫男子纵身一跃,坠入万丈深渊。
南玿被这变故惊了一下,他立刻飞扑上前,奈何距离太远,连那人的衣角都没有碰到,眼睁睁看着应诺的身影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卫长,这……这可如何是好?”手下的剑客探身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道,“这断情崖深不可测,下面水流湍急,又逢山岚瘴气浓郁之时,根本无法查探情况。”
其实他们都心知肚明,断情崖十死无生。就算真的侥幸没有摔死,崖底的瘴气普通人也撑不过一炷香,根本不用查看。
南玿在崖边沉默许久,转身拾起玉佩,道:“先传书与城主,等候城主指示吧。”
穿林而过的风仿佛也收敛了杀伐之气幽怨起来,摇曳着断情崖的红叶,发出簌簌声响,如泣如诉,似在哀悼男子的离去。
…………才怪!
听得崖上没了动静,一只飞爪从下面掷出,铁爪扣在了石缝中。绳索被拽了两下,像是确认固定得是否牢固,不多会一道身影从底下爬了上来。
应诺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弯腰将飞爪收起:“鹤孤行啊鹤孤行,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老子就是不离开江湖,气死你!”
他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晃晃悠悠地往山下走去。到了镇上,应诺毫无羞耻之心的买了套女装,幂篱往头上一扣,大摇大摆地与南玿他们擦肩而过。
此时天色已晚,应诺找了间客栈住下。酒足饭饱后,让小二备下热水,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洗去这一日的疲惫。
擦gān头发,换上gān净的中衣,应诺躺坐在chuáng上,从衣服的袖带里掏出一张地图,手指敲了敲图上标注的红点:“黎川,唔,倒也不远。”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改个什么名字比较好呢?”
“gān脆姓鹤好了,叫鹤小气,鹤王八,鹤记仇……”应诺的身体慢慢滑落,不由自主地缩进了被窝,梦呓似的话语渐渐消散,只留下昏huáng的烛光微微晃动。
这一晚应诺睡得并不踏实,他忽然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些他本以为早就不在意的曾经, jiāo错着闪现,最终汇成一个小女孩愤怒与怨恨地哭喊。
——“应诺,你骗我!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应诺猛得睁开眼,他的手高高举起,像是要抓住什么似的。他恍惚了片刻才回过神,轻轻将手臂放下搭在眼睛上。
早上出城时,应诺无意中看到南玿带着手下又往断情崖的方向走去,便知定是得了鹤孤行的命令,死要见尸。
他放下帘子,苦笑着摇摇头。
你是恨不得将我挫骨扬灰才满意吗?
可惜,他累了,不想再玩什么江湖小虾米与大城主斗智斗勇的游戏了。他们之间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破事,就随着“应诺”的死,彻底了结吧。
当初他入江湖确是为了鹤孤行,而如今不愿意离开,理由说的再冠冕堂皇,终究骗不了自己。不过因为如今他无路可退,无处可归罢了。
应诺捂着胸口,沉沉闭上了眼睛。
他必须在这个秘密被发现前……
马车走了一天,终于在入夜的时候到了黎川。应诺付了钱后,只身进城,打算先休息一晚再去找人,不成想连问了三家客栈,家家客满。
“小姐,真是不好意思,小店被人包了。”掌柜的道,“要不您去别家问问。”
“最近黎川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应诺细着嗓子,故作温柔地问道。他的声音本就清亮,伪装起来并不违和。
掌柜道:“小姐有所不知,听说武林盟主顾渊在这里召开武林大会,商议讨伐玉鼎宫之事。”
玉鼎宫?应诺略一思索想起来了。是近些年域外传进来的门派,靠采补之术吸收别人的内力来提升自己的功力,算个小名气的邪道。
以往武林中不乏有侠义之士联手欲除魔卫道,这胜负嘛,差不多五五开,两边都没怎么讨着好。
其实像这种走旁门左道的门派武林中不少,论危害吧,玉鼎宫虽采补却不伤人命;论规模吧,给盘踞一方的魔教提鞋都不够,怎么就能让武林盟出手呢?
应诺摇摇头,关他屁事。他现在只想找到千面狐狸,给自己换张脸,重新开启一段没有鹤孤行的人生。
“那柴房可还有空?我将就一晚就行。”照这情形,换几家估摸着都差不多。
“这……”
就在掌柜的为难之时,门外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男子相貌清俊,嘴角一直挂着温和的笑意,看起来像个易相处的人。
来人道:“掌柜的,把人字三号房给这姑娘吧。”
“哎哟,小姐你可真是碰上好人了。”
应诺闻言回头看去,不禁心生感叹:啊,这尘世真小!
这人正是重霄九卫之一的奉聿。他负责鹤孤行日常生活的打点,出现在这里,怕包下客栈的就是重霄城了。
应诺颇为无语。以前想见见不到,现在想躲躲不开,老天还真是性格恶劣。
“多谢公子。”心中万千腹诽,应诺却选择微微躬了躬身,淡定地接下了对方的好意。
有chuáng不睡是傻子。
次日早上,应诺是被楼下的嘈杂声吵醒的。他裹着被子坐起来,呆滞了许久才回过神,淡定地从地上捡起枕头。
梳洗完后,应诺戴上幂篱下了楼,就见大堂里围着一群人,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岐路,城主到底怎么样了?你说句话啊!”南绍扶着面色惨白、口溢鲜血的俊美男子,神色焦急道。
应诺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由加快了下楼的步伐。
“你别催,城主身上不仅是瘴气之毒,”被唤作岐路的青衫男子仔细检查着鹤孤行,“奇怪,也没看到有伤口,南玿,断情崖底你可有见到什么毒物?”
“我们从断情崖下游往上搜寻,两刻钟左右兄弟们就撑不住了,所以走的不算远。崖底只有乱石杂草,并没发现什么毒物。城主让我们退出瘴气区,自己冲向深处,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出来时就这样了,”南玿自责道,“我明知断情崖底危险……我就应该拦下城主!”
“这可如何是好,”岐路皱眉,“眼下只能用普通的解毒丸压制毒性,得尽快查清毒的来源,才好研制解药。”
“我立刻回断情崖。”南玿急吼吼地就要往外冲,被岐路拦了下来。
“城主内力深厚,他所到之处,你怕是还没挨到就毒发身亡了,等我备些药丸,我们一起去。”
应诺远远注视着鹤孤行。
他知道鹤孤行中的是什么毒。断情崖底的青眼蟾蜍以毒虫为餐,又长期吸食瘴气,体内的毒素都聚集在外皮上。青眼蟾蜍每逢入秋便会蜕皮,皮屑浮在空中,加上瘴气阻碍视线,极易被吸入引起中毒。
应诺摸了摸怀里的药瓶。这是他准备的谢礼。虽然他义姐说千面狐狸会免费替他易容,但还是觉得不太妥当,所以备了点自己炼制的药丸。
鹤孤行模样看起来陌生多了,不过依旧带着幼时的影子,不至于完全认不出。说起来,他见鹤孤行的次数,还没有和南玿见的多,十年了,除了偶然遇见的几次,两人从未说上过一句话。
他倒是越长越好看了,一身白衣,跟天上的神仙似的。
应诺此刻的感觉真是五味杂陈,甚至隐隐包含那么一丁点像是老父亲的自豪。他往鹤孤行那走了几步,南玿警觉地看了过来:“奉聿,她是你们的人?”
“昨天收到消息说城主有要事要办,今日才入住,恰好这位姑娘无处可住,我就让人挪了间屋子给她。”奉聿解释道。
南玿似是接受了奉聿的说辞,但看向应诺的目光依旧十分警惕。
应诺心中轻叹,明明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牵连,可看着鹤孤行虚弱的模样,他却又不忍不顾。
真是上辈子欠他的。
“小女子没有恶意,”应诺自觉往后退了退,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瓷瓶放到了地上,“我略通炼药之术,这是答谢借住之恩,当然用不用你们随意。”
说罢,转身离开了客栈。
岐路上前拿起瓷瓶,打开闻了闻,惊讶道:“辟邪丹?奉聿,这姑娘什么来历?”
奉聿也懵了:“我观她并不似长年习武之人,以为只是寻常人家的姑娘,所以才会借她房间,有什么问题吗?”
“以前我们总埋怨你做事太和善,如今倒是托你的福,遇到贵人了。”岐路笑了笑,“行了,城主的毒不用忧心了。”
“这辟邪丹这么厉害?”南玿不懂医理,开口问道。
“药材难寻,炼制困难,可解百毒,千金难求,你说呢?”岐路给鹤孤行喂下一颗。
不过片刻,鹤孤行脸色明显好转起来,岐路看了看药瓶:“还剩两颗,这姑娘真是大方,早知应该结jiāo一番,拐回重霄城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