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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习楼实际只有两层,一层是石桌几张,坐垫几个,四面空空,徐徐清风,俨然成了个小亭子。从背后绕上二楼,里面便是程透的落脚处了。外间书房,里间卧室,这一层都是他的,基本上比他从前那八口之家的漏风茅草屋还要大了。

三个道童抬来一个快赶上程透高了的木桶,运来热水把他洗了三遍才算完,中间熏香不断,花瓣若gān,程透生无可恋,直觉自己快被腌透入味了,道童方才把他从木桶里拎出来。他们拿来一身料子同程显听那身差不多的纯白道袍,下摆上暗绣着的神shòu随着角度变换显现出来,栩栩如生。

道童给他穿戴整齐了,又梳了个发髻,这才准备退出去,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连眼神都不怎么与人接触。程透想到往后同他们打jiāo道的时候还有很多,便想主动搭话,哪知他们排着队挨个出去了,还砰得一声带上了门。

待道童走远了,程透才磨磨蹭蹭到了铜镜跟前,细细打量着自己。

镜子里的人活像戏文中说得那些个小公子、小少爷。当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虽年纪尚小,有些瘦弱,他仍是已略微显出点玉树临风的味道了。尤其是一双熠熠生辉的眼睛,稍稍带些冷,神采流转间像两枚墨玉棋子。程透长到现在,从没穿过这么新这么好又不带补丁的衣服。他闻到自己身上有股香味,却不知道是什么,只隐约觉得,和程显听身上是一种。

乡里穷苦小家子,不知怎么养出来程透这样稳重淡定的孩子来。他仿佛浑身上下都写满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冷肃,眯着眼瞥人时含着几分慡利的凶狠,像láng窝里的小崽子,还没生出老谋深算,一脸天真无邪的怼天怼地。

程显听惯是会识人的,假以时日,确会长成个正了八经的硬骨头。

带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程透钻进了chuáng上的被褥。原先为了更暖和些,程透总喜欢把被子蒙过头,现在在教习楼里,他也仍习惯把被子拽过了头。

黑暗一盖过眼,屋里的灯自动熄了,冒出几缕不易察觉的青烟来。

他认真想了会儿完全猜不到的未来,闭上眼,很快进入了梦乡。

次日清晨,天刚泛鱼肚白,程透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了起来。他穿戴整齐,跑到教习楼外面的水井去打了水洗漱,收拾齐活,这才端坐在桌前,发起呆来。

等外面开始能听见几声鹤唳了,他才不紧不慢地下到了一层,随便挑张石桌跪坐下来。

三秋过半,石桌摸上去凉手,最开始程透离它远远的,挨都不愿意。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教习楼还是连个人影子都没有,他等得烦了,支棱着下巴趴到石桌上犯起瞌睡。

就这样又过半个时辰,程透忍无可忍,决定出去转转。

他出了教习楼,沿着平缓的石阶往山顶上去,石阶边边角角的地方养出了青苔,在两侧竹林间jiāo相呼应,给人种这山道一眼望不见尽头的错觉。

半道上,他遇见一个正从山顶上下来的人,穿着打扮相较道童好些,看着比程显听年长几岁,是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相貌平平,倒是俩嘴角往上勾着,生出些笑意来。他见了程透,主动搭话说:“小师叔,没用早膳呢吧?怎么上这儿来了?”

程透初来乍到,见这人张口便呼自己是“小师叔”,也学着拱手一礼,才大方承认说:“不知道饭堂在哪儿。”

青年快步与他错身而过,笑吟吟地回头说:“我带你去,走吧。”

自觉找到程显听和填饱肚子比起来,还是后者更要紧些。程透转过身子,默默跟在青年后面原路返回了。

程透主动搭话道:“小哥哥,你叫什么?”

青年嘻嘻一笑,回答说:“我叫程漆。小师叔这一声哥哥可折煞我了。”他虽然嘴上说着“折煞”,待人的样子却不如昨晚那三个道童恭敬,说话时甚至没回过身来,“往后在山上若是嫌无趣了,可以找我说话。不过,有掌门在,想也不会无聊到哪儿去。”

程透正心里奇怪,见他主动提起程显听来,语气更是半分尊敬没有,反倒还有些揶揄的意思。

他明知程漆看不到,还是下意识地点头,又问说:“我是有哪里失礼了吗?昨晚上那三位小哥哥一句话都不同我说。”

这下程漆回过头来,黑眼乌子滴溜溜一转,笑说:“小师叔误会,往后你便知道了,他们不会说话。”

谈话间两人来了饭堂,程透坐下来,程漆却表示还有事在身,先走一步。早膳量不多,但样式不少,清粥小菜点心样样都有,程透随意吃了些垫垫肚子,碗筷也有道童上来收拾。

他重新沿着石阶回到山顶,方才程漆告诉他,程显听的小院子就在最上面。

这个院子显然比程透的教习楼要考究得多。树下有躺椅棋台,花花草草,还有个半大小池塘,几尾锦鲤漫无目地游着,好不悠闲。

按照程漆的话说,如果进来没看见程显听在侍花弄草——指挥着道童侍花弄草,或是在躺椅上看闲话本子,那他一准是在睡觉,可以直接硬闯。

院子里不但没有程显听,也没有道童,程透见此,一股无名火冒三丈,快步过去开了房门,只冲到里间,就看见本派掌门披头散发,睡得七荤八素,四仰八叉。

程透相当不讲长幼尊卑地扑上去晃醒了掌门师父。程显听茫然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地要发一发火,刚要无理取闹,定睛一看来者是他昨日新收的小徒,当即莫名虚了三分,故作镇静地支起身子,对程透道:“你怎么来了?为师昨夜研究道法,不知不觉就休息到了现在,你先在外面候片刻,为师马上就到!”

他话刚说完,不知从哪里涌进来一队道童,有男有女,整整齐齐,端茶倒水,又是拿衣服又是拧巾帕,伺候起程显听起chuáng来。程透目瞪口呆,闪身退出这是非之地,蹲在院门口等着。

到这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想到了程漆说那些道童“不会说话”,再联系起刚才不知哪儿冒出来的一队人们,这钟灵毓秀之地陡然生出阵yīn风来,chuī了程透一背白毛汗。

一旦心生疑虑,便怎么看怎么诡异,程透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不由地就离小院远了几步,坐在石阶上托着脸,眼睛追上林间仙鹤看起来。

这上,他看着最顺眼的就是仙鹤了,那仙鹤好像也喜欢程透似的,骄矜地挪过来,用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膝盖。

程透满心喜欢,刚试探着伸出手想摸摸仙鹤,忽然听见背后一声呵斥。

“程小蛇!gān啥呢你!”

只见程显听三步并两步地冲过来,赶鸭子一样赶走了仙鹤,那鹤委屈地伸长优美颈子叫两声,扇着翅膀飞了。

程透登时不高兴起来,偏偏程显听还雪上加霜点着他的额头训道:“离那些仙鹤啊jī啊鸟啊远点!听到没有!”

程透心里呸了一声,你见鸟喜欢我,就叫我是蛇,真是有毛病!

教育完了,程显听才拉着他往山下走,边走边说:“程二五带你吃过饭了没有?”

半天才反应过来程二五指的是程漆,程透闷声点了点头。

两人到了教习楼,程显听背着手晃悠到石桌前站定,从袖中一股脑掏出了几本古籍古卷,毫不爱惜地丢在上面,这才自己飘飘然在讲台上坐定。

“上课了。”他咳嗽两声,配上十五六岁的少年脸庞,极装模作样。

接下来,程显听闭上眼睛,开始摇头晃脑,自顾自地背起经来,他从“太上台星,应变无停”一直背到“北斗七元,神气统天”。丝毫不管程透听得一头雾水,两眼发昏。程透努力做出一副“我在听,我都听明白了”的好学学生样,随后,他发现程显听眼根本扫不到他身上,不知在与哪路神仙神jiāo,索性翻开了手头的书自己看了起来。

那叠书无外乎是《道德经》《清静经》《抱朴子》一类经典。程透同样看得一知半解,但却又让他全心全意地读了起来。程显听的声音在耳旁远了,反倒是书上的字,像有人在耳边庄严念诵一般,串联浮现。

程显听不管他这样“开小差”,却在程透不知不觉眼离书过近时停下来呵一声“抬起点儿头!”或程透无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弯起腰,他神出鬼没地下来,冲着小身板猛拍一记,“坐直!”

而他自己,背了会儿经就在程透旁边的石桌上趴了下来,头枕着胳膊偷懒。

程透沉浸在“玄之又玄,众妙之门”时,他的掌门师父一会儿使唤道童倒茶,一会儿嫌胳膊酸了叫人拿枕头来,事jīng身份显露无疑,只怕自己安静一会儿就没了存在感。

忍无可忍的程透咬牙切齿,“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

哪知程显听理直气壮道:“才这样你就静不下心了?常清静经拿起来,再看一遍!”

说罢,他抿了口茶水,厚颜无耻唤来一个道童,吩咐说:“你把程二五给我招来,再去饭堂拿点烧jī,要切块儿的!”

掌门师父的要求愈发荒谬上脸,程透这边却愈发专注认真,事实上,这书里的句子几乎没有他这个十岁孩童读懂了的,但程显听上蹿下跳的声音好像被撵到了九霄云外,他在书里正看到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他往前从未料想过的大千世界。

就在程透用功之时,程漆端着个小食盒上来了,他脸上带着杀气腾腾笑意,一见程显听,把食盒撂在桌上道:“掌门这是又作的哪门子的妖?大清早的,你让我上哪儿给你弄只烧jī来?”

程漆把食盒打开,露出一盒子甜香可口的点心,“就这点城里买的碎点心,爱吃不吃!”

“啧,”程显听嫌弃地砸了咂嘴,“你这扁毛畜生,愈发不讲规矩起来。”

他瞥了一眼盒子,yīn阳怪气地说:“这都是上个月买的了吧?坏不坏啊……”

“呸!不吃你给我拿过来!”程漆一把抢过食盒,另一只手举到程显听面前,“拿来。”

“拿来什么?”程显听如临大敌,立刻装聋作哑。

程漆恶狠狠道:“拿钱!吃穿用度不要钱吗!你自己穷成什么样了心里没点儿数?就这还要打肿脸充富贵?”

程显听不理他,伸手飞快地从食盒里拿出块儿糕点塞进嘴里,睨着心无旁骛的程透不回程漆的话。

“给小师叔留点!”程漆没好气道。

“你说是不是应该下山再收点徒弟来?”程显听慢悠悠地说,“毕竟一大门派整个山头的人都在靠我养活着……”

程漆立刻打脸说:“滚开!这山上到底有几个人你心里没点儿数!不,这山上到底有没有人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两人进行完这段不知所云又莫名叫人毛骨悚然的对话,程漆拿着一袋银子要走,程显听却突然叫住他。

两个少年模样的人对视在一起,程显听眯起眼睛。他还懒散地一手撑头斜靠在石桌上,鬓发如霜雪,修长手指轻轻搭在膝盖上点着,凌厉肃杀之气却叫程漆瞳仁猛扩,如芒在背。

程显听张了张嘴,没有出声,话语却分明传到了程漆耳朵里。

“少给我装模作样。就算我看走了眼,你敢打他的主意,我也杀你。”

程漆冷笑一声,扭身沿石阶下山,“好歹主仆多年,真不讲情面。”

待程漆走后不久,程显听伸了个腰,站起来往不是入定胜似入定的程透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说道:“今天时间差不离了。吃饭去,小蛇。”

程透被他忽然打断,回过神来,意犹未尽地放下书,活动活动坐麻的腿站起来。他得了便宜卖乖,安安静静地跟着程显听出了教习楼。

不过他们走的方向并非饭堂,程透原本想问,才一开口却不自觉,另一个问题脱口而出。

他仰头看着前面的程显听,小声问道:“师父,我看不懂。怎样才能看懂呢?”

少年修士拾级而上,半回过头,瑞霭缤纷,环绕身侧,他露出了一个让程透觉得这一天半来头一个不那么欠揍的微笑,柔声说:“这大道,世间又有谁敢说自己看懂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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