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chūn三月,万物复苏。竹枝抽出了新芽,鲜嫩的幼草刚从土里探出头来,便被飞奔而过的马蹄,撒落了一头的尘土。
两匹骏马飞驰着,朝着丹杨城进发。城门渐近,马儿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这才能看清马背上的两道人影。
“师兄,我们已经到了丹杨城的地界了,想来应该无事了。这次还真是多亏了裴大人。”面容更为稚嫩的男子先开了口,言语中带着几分后怕、几分欣喜。
说话间,两人已到了城门边上。赵沨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犹豫了一下,说道:“是啊,此番多亏了裴大人。我们这次进京还是过于草率莽撞了。”
赵沨乃当今天子的第七子,是四皇子同父同母的胞弟。当今后宫,替皇上诞下二子的唯独已逝的德妃娘娘一人。
德妃出身自魏家,魏老爷子是当朝一品大公。虽然楚朝的一品大员并无实权,也不登朝议政,然而却是无上的荣宠尊称,即便是掌权的三位宰辅大人,见了也得恭恭敬敬。而德妃的嫡亲兄长魏玢,官拜正三品门下侍郎,长侄魏阙任职户部郎中,官居正五品,都是让人争破头的实权职位。加之魏家在楚朝经营多代,旁支门生更是不可记数。若说除了天家之外,魏家自称楚朝权势第二,恐怕没有哪家敢说自家是第一。
然而权势过大,倒未必是件好事,天家威严,怎容他人势大。
当年德妃逝世,其中迷雾重重,而皇帝却下旨断言是病故,并不多加详查,这已是隐隐放出信号提醒魏家了。
魏家几代辅佐朝政,又怎么会看不清此事。顺着德妃“病逝”的话头,魏家借故言说,小皇子是娘娘带病产下的,身体一向孱弱,需得拜入道门潜心修炼,方能平安健康。赵沨便由此远离京城,离开了权力的漩涡中心,这削了魏家几分势力,也让当今圣上龙心稍安。
但身在皇家,又岂是拜入道门即可远离是非。不能明着在朝堂上助兄长一臂之力,那就当枚暗棋,倒也不失为一个良策。
十八年,弹指一挥间。
七皇子病弱,需久居离洛京千里之外的岷烟山调养生息,这已成了朝野皆知的事情。十八年来,即便逢年过节,七皇子也得了特免,鲜少返京。哪怕当年皇上对七皇儿的病情有所怀疑,经过这么多年,想来也已经消了顾虑。
今日,魏家嫡次子魏桓在魏府别苑开早chūn雅集,借着文人集会的名义掩人耳目,让偷偷入京的赵沨与四皇兄的势力接触。
按理说来,这计划虽然冒险,却是天衣无缝的。得知此事的只有这次与赵沨接洽的几位官员,而地点又在魏府别苑,御林军也得给几分面子,不敢擅自介入。
哪曽料想,集会上竟会出现刺杀事件。
光天化日之下,挑在魏府行刺,而御林军又几乎和行刺者前后脚到达,这分明只是寻个由头闯府。那架势明显就是冲着赵沨而来的,为的就是抓住这位不应出现在京城的七皇子。韬光养晦多年,若此刻“养病”之事被揭穿,恐怕多年谋划都将毁于一旦。
好在裴宥彰当机立断,装作与魏桓闹翻,借着“怒火”,在御林军还未布置妥当时,qiáng行带着侍从离开。赵沨和温言二人便混藏于侍从中,一并离开了。若是再晚上半刻,恐怕魏府别苑里,连只飞鸟也别想出去了。
温言并未注意到赵沨方才的迟滞,也跟着下了马,“可惜这次御林军来得太快了,只jiāo接了一些事宜,还来不及与各位大人多加熟络。”
温言摸了摸马头,拉好缰绳,走到赵沨身边,放低声量,继续说道:“早就听闻了这位裴大人是太后跟前红人,无人敢试其锋芒。今日看来,当真是名不虚传。命案现场,说离开就离开,连御林军都不敢阻拦。”
青年的声音慡直中带了一点稚嫩,虽然听得出其中隐约的几分羡慕,但却因为其袒露得直白,而不令人感到厌烦,反而觉得赤子心性,难能可贵。
赵沨看着师弟说话时的模样,随着放松了心情,笑了笑,解释道:“御林军那时还未布置妥当。既是接到命案消息,自然应该先去确认命案情况。再晚上一时半刻,等真的全面封锁了魏府,恐怕裴宥彰也有心无力了。不过,”赵沨话锋一转,补充道:“今日倒是真的见识了太后这位侄孙的威风。”
“可不是吗。”温言点头应和。顿了顿,又说道,“这次回来,我原先还想着师兄能借此机会多结识一些朝廷大臣呢。将来回朝,多认识些人总不是坏事。”说到这,温言语气里不免带了些小遗憾。
“呃……”赵沨想说些什么,话语到了嘴边,却又咽下了,转而提醒道:“我们身份特殊,朝廷形势我们并不熟稔,凡事多加小心。”
“嗯。”温言很快便应和道,并未细思赵沨言外之意。
赵沨看了看师弟,终究闭口不言,两人牵马进城。
此番会谈,按理说本不该会泄露消息的,得知这次会面的只有哥哥的几个心腹亲信,也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还是……
赵沨不愿往哪个方面想,可是帝王之家,一步踏错,有时就是万丈深渊,由不得人不多加揣度。
对于魏家而言,是四皇子登基,亦或是七皇子上位,二者并无多大差别。不管是其中哪位,魏家势力皆会用心扶持。对于这点,自己远离朝廷都能想到,皇兄常年在朝堂滚爬,自然更是清楚其中状况。在皇兄眼中,自己既是胞弟,恐怕更是需要留心对付的对手。
思及此处,赵沨笑容收敛,眼眸沉得更深了。
温言常年跟在赵沨身边,知晓赵沨习惯,看赵沨陷入思考,便不再出言,只静静地跟着。虽然师兄很多事习惯自己放心里思考,不过若是想通了,必然是会愿意告知自己的,二人从小相伴成长,感情自是非比寻同。
沿街飘来了芝麻的香味,混杂着糯米微弱的香气,二人正是经过了一个卖汤圆的小摊。
思绪不经意间就随着汤圆的香味,回到了十八年前的丽德殿。
“哥哥,我要吃芝麻馅的。”一个软软糯糯的小孩,放下了自己的碗,拿着汤匙在另一个大些的孩子碗里捣鼓着。
碗里的汤圆已经被捅破了一些,馅浆流得到处都是,好好的一碗白汤圆变得面目全非。
“沨儿,不许这般胡闹。”一道女声响起,虽然声音娇柔,语气里却带着几分严厉,在哥哥碗里鼓弄的小孩,闻言怔了一下,停住了手中的动作。
“母妃,没关系的。让弟弟挑吧,弟弟高兴就好。”大孩子开口应答道。
小沨儿咧嘴笑了笑,继续埋头在碗里鼓弄着。
“你呀,都是给你哥哥宠出来的。”美貌的妇人此时收了严厉,冲着两个孩子微微笑着,雍容典雅,一笑倾城。
“哥哥对沨儿这么好,沨儿长大了,会对哥哥好吗?”妇人笑着逗弄着小儿子。
小孩嘴里刚塞下一个芝麻汤圆,还来不及咽下,就抢着回答道:“沨儿最喜欢哥哥了,长大了,沨儿保护哥哥。”
小孩嘴鼓鼓的,说着这般大人的话语,逗得妇人和旁边的大孩子都忍不住“咯咯”笑了出来。
几道声响打断了赵沨的沉思。
“抓住那女的。”
“大家快点。”
……
练武之人,耳目较常人更为灵敏,嘈杂声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赵沨二人便对视一眼,戒备了起来。
不料没多久,身边就有一名红衣女子快速经过。
好快的速度,这是赵沨心里闪现的第一个念头。这么想着,不自觉便伸手拉住了女子。
朝浥正想着就快出城门了,没了人cháo阻碍,定能立马甩掉身后的追兵。还没开始得意呢,手臂就乍然被人拽住,快速挪移中的身体一下子失了平衡,险些摔倒。
好在拽住她的罪魁祸首,伸手将其牢牢扶稳了。
“诶,你这人gān嘛啊,快放开我。我急着赶路呢。”朝浥一边说着,一边动手试图掰开男子抓着自己的那只手。
“师兄?”对赵沨的举动,温言也感到不明所以。虽然他也听到了有人追赶少女的声音,但这明显是一件江湖事,二人行走江湖向来不愿多惹麻烦,不会主动多管闲事。
赵沨并未放开女子的手,反而打量起了女子:原来女子身上衣着以白色为主,不过方才在快速地挪动,衣服上那抹红色反倒显得醒目刺眼了。容貌很是出挑,不过肤质偏huáng,眼角有些耷拉,给失了几分姿色。
“喂,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要脸啊,青天白日地调戏姑娘呢,你快放手。再不放手我可报官了。”朝浥着急地威吓道,不过毕竟自己身上也担着事,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因而特意压着声量。
不料赵沨无动于衷。
“那女人在这。”
“追上了。”
……
追兵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朝浥无奈地叹息,并且深深地翻了一个白眼,不知道今天出门是冲撞了哪位神仙,竟然碰上了这么个爱多管闲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