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西弗勒斯·斯内普让自己坐在一个晒得到阳光的角落里,安静而又并不怎么专注地看着窗外。这是一间不算大的卧室,窗边的墙外有一棵枝叶茂盛的梧桐树,在这个季节里叶片的颜色已经开始由绿慢慢变黄,连带着落到室内地板上的阳光都更加斑驳,也更多了一分暖色调。这让坐在这种细碎光线下的西弗勒斯多少有点不习惯——实际上,他不习惯呆在任何阳光普照的地方,地窖里的魔药办公室可不是什么能让人觉得暖洋洋的地方。
盖在膝头的毛毯质地有些粗糙,带着墨绿和深蓝色的格子花纹。
西弗勒斯讽刺地想,总算不是金色和红色的——愚蠢的格兰芬多的颜色。
然而他又很快发觉,心底里的这种讽刺感似乎已经变得相当淡薄,不再像当初那么尖锐而又鲜明,包括一切曾有的其它尖锐情感也一样,就仿佛是被岁月洗涤了太久的旧床单,也许还保持着最初的某些色调,但毫无疑问地肯定已经淡去了许多,甚至渐渐的在向将被漂成白色发展着。虽然前魔药教授对此还不至于不知所措,但不可避免的会有些怅然:曾属于他的最好的和最坏的时光都已经逝去,一起被带走的还有很多……
床头柜上的魔法闹钟突然响了起来。
絮絮叨叨的叮嘱声让西弗勒斯想起来,他仍然被要求大部分时间卧床休息。
但是该死的,他已经无知无觉地睡了十五年!
任何人在睡了十五年后都不会觉得床铺是个什么太有吸引力的地方。
不是吗?
于是,西弗勒斯不为所动地继续坐在那儿,肘部安静地搁在轮椅的扶手上,甚至没去管那个过分聒噪——或者说是尽忠职守——的闹钟。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惊讶过,曾经的自己绝不会在任何时刻放任身边存在着这样的噪音。只是一个消声咒的事,很简单。当然现在他手边没有魔杖,而那些留给他的医嘱也严格要求他在短期内不去试图使用任何魔法,但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一个曾在十余年间于黑白双方都占有重要位置的双面间谍不可能连几个小小的无声咒都做不到,战争并不是全然没有给他留下任何东西。
所以西弗勒斯再一次深切地觉得,自己大概是睡得太多了,以至于失去了往日的敏感。
曾有那么十几年的时光,他每天的平均睡眠绝对不会超过五小时。
这在当时的局势和环境下无疑是适宜的,现在想来却有那么些不可思议。
是的,没错,他当然听庞弗雷夫人无数次不认同地表达过这种行为等同于透支生命,不过那时候他能够拿来透支的似乎也只有生命了——倒不是说他在古灵阁的拱顶会像韦斯莱家那么出名的空旷无余,而是不论从理智还是感情的各方面来讲,他都不认为自己会有悠长的生命。他显然不可能在已经疯狂的黑魔王手底下完整地保全自己,同时又能很好地完成邓布利多交给他的各种任务,刺探情报、发送警告、保护救世主甚至保护整个霍格沃茨……
况且悠长的生命本身也未必就是好事,尤其是当一个人必须承担过多的时候。
作为一个强大的巫师,西弗勒斯不屑于自杀,但这不是说他就不期待最终最彻底的休眠。
而现在,他被人不顾意愿地从那份最彻底的休眠中拉了回来——
西弗勒斯诧异于自己当时没有直接丢给那个肆意妄为者一个阿瓦达索命。
啊,魔法世界的救世主,显然有他肆意妄为的资本。
西弗勒斯还记得自己醒来后与首位所见者之间的那场不怎么愉快的交流,关于救世主男孩为什么会在决战结束后又回到尖叫棚屋,以及在发现他的前魔药教授和校长的遗体并未如一般意义上
的普通尸体那样变得冰冷僵硬、丧失温度和柔韧xi_ng之后所做的大量急救和治疗措施及其后更多更大量十数年持续研究的理由。不欢而散是可以被用来形容那场对话的准确词汇,考虑到前魔药教授和魔法界的救世之星之间从不曾有过什么愉悦的交谈体验,这样的结果并不出乎两位当事人的意料之外。而且较年轻的那一个显然对此早有准备,因为他很快就离开了房间——在彼此的言辞升级到争吵之前——甚至没有像他在十几岁时经常做的那样,用重重地摔上门和奋力蹬踏地板来发xie明显已经充斥了他身体的怒气。
对此,西弗勒斯必须承认自己是有些困惑的。
谁会想要救回一只yin森森、油腻腻的老蝙蝠的命,哪怕突然知道他可能不是那么黑暗邪恶?
这是一个他原本不必去思考的问题。
只是现在时间太多,有个问题可以去思考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西弗勒斯现在确实已经没什么好想的了——不管是黑魔王还是邓布利多什么的。如今的魔法界不再有战争,就连食死徒都成了古董名词,除却知道自己又活了过来以及窗外的那棵梧桐树,对现时的外界他毫无了解。而且大脑在停止运行十五年后,开始变得有些难以控制,集中精神有时会有些困难,思绪往往会先于意识而自行决定要飘向何处,这种完全缺乏逻辑和循序渐进的方式曾经是当年那个年轻的魔药大师所极力避免和唾弃的。
也许他该去向那个照顾他起居的护士要本《填字游戏大全》来打发时间。
如同一个麻瓜——多么微妙。
事实上西弗勒斯至今不理解,魔法界的救世主为什么会住在一栋麻瓜色彩浓郁的民宅里。
比如他此刻身处的这个房间,一个简单的看不到太多魔法界痕迹的卧室,没有雕饰精美的四柱床和相应的陈设,没有华贵的地毯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除了床头柜上那个总是喋喋不休的魔法闹钟,这里可以供任何普通的麻瓜居住而不会引发任何大惊小怪。甚至于在他的床头还多出了一些西弗勒斯不熟悉也不了解的东西,比如一个挂着装了些透明液体——不是魔药——的透明袋子的金属支架,袋子里的液体每天都会在一定时刻通过一些同样透明的柔软细管和一个针头进入他的身体。依照他从波特那儿得到的解释,这是一种被称为点滴的麻瓜医疗方式,用来向他无法自行摄取养分的身体输送必要的糖分、蛋白质和微量元素。听起来很技术,但至少这种技术xi_ng的描述方式能够得到曾经的魔药大师在某种程度上的认可。
看起来,在过去的这些年里,救世主男孩学习了不少麻瓜医疗知识。
而且感谢这些知识,他现在可以在他曾经的教授面前展示出一定的优越xi_ng了,例如向他解释什么是植物人。啊,又一个新名词。虽然西弗勒斯习惯xi_ng地讽刺了只有那些并不真正被充足知识武装起来的人才会浅薄地用炫耀新名词的方式来向别人证明自己的脑子里并不只有肌肉,但救世主男孩还是板着脸用尽量不尖刻乖戾的语调陈述完了植物人的相关简要讯息,并反复重申各个恢复过程中的注意事项。回想哈利·波特当时的面部表情,西弗勒斯·斯内普忽然意识到,多年前的救世主男孩已经不再是一个男孩——虽然乱糟糟的头发还是毫无改进,但有太多线索在告诉他这已经是一个成熟而且坚毅的男人。
简单的计算告诉西弗勒斯,如今的波特已经到了这男孩当年入学时他自己的年龄
段。
扣去在昏睡中度过的十五年,从某种意义上来,他们现在可算是同龄人。
这个诡异的念头有那么一刻击中了西弗勒斯。
他在精神上皱了皱眉,感觉就像是被人突然打了一拳。
那么好吧,西弗勒斯愤愤地在心里喷了口气,也许他把他救回来就是要看他堕落到这般境地的——忍受在心理年龄和知识水平上跟救世主齐平甚至更为低下的羞辱,失去他曾经有过的仅剩的骄傲和尊严。如果这真是一场由救世主策划的报复,作为对那七年里他对他无数次喝斥责骂和偏颇处置的反击,西弗勒斯倒要为一个波特鼓掌了。至少这种理由要比感恩之类的东西更容易接受。
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西弗勒斯的思绪。
这意味着,在一两分钟后他就要如同这些日子里的每一天那样面对一个波特。
并且失去这一刻还算是属于他自己的少量安宁和自主权。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