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最后一节预备铃响过之后，念忍才慢悠悠地从外面走进教室。厉奎跟在她身后。

沈悭离装作不经意地抬眼，看见厉奎脸上的表情十分轻松，带着笑意，似乎他刚刚和念忍的二人世界相处得非常不错。

全班都已入座，只有他们俩姗姗来迟。

一人起哄，所有人都跟着起哄。

念忍和厉奎相视一笑，看起来洒脱坦然，都没反驳什么。

沈悭离垂下眼眸，浓密的长睫遮住情绪，削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几乎没有血色，两只手的手心紧紧攥在一起。

念忍就坐在他身后，他听见她拉开板凳，坐下去，又抽出试卷的声音，然后便安静下来，偶尔笔尖划过纸页，窸窣轻微。

沈念两家是邻居，沈悭离和念忍自小就认识。

念忍喜欢沈悭离这件事几乎是他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一件事。

无论是亲戚朋友，还是老师同学。

念忍不以为耻，反而想向全世界宣告：沈悭离是我的！是我念忍一个人的！

可惜，沈悭离不喜欢念忍也是众所周知的一件事。

今天，是念忍单方面跟沈悭离冷战的第十三天。

两周以前，是国庆。

念忍约沈悭离去云锦市新开的游乐场玩。

对于这种邀约，沈悭离向来是拒绝的，但那天他却破天荒地答应了。

念忍简直要喜极而泣，第二天兴致勃勃地赶到约定场所，却发现来的人不是沈悭离，而是厉奎。

厉奎追了念忍很久，是沈悭离透漏给他的消息，让他代自己去赴约。

那天，厉奎再次告白，念忍没像往常那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她答应试试。

而那天之后，念忍再也没主动找过沈悭离，更没再主动跟他说过一句话。

沈悭离心虚气短，好几次鼓起勇气向她搭话，她都只是用一两个简单的语气词敷衍过去。

云锦高中的晚自习一共三节，第二节 下课后是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念忍习惯每天这时候去操场跑步提神，往常，沈悭离被她生拉硬拽过去陪她跑过几次，但是最近这一周，她没再拉过他，陪她的人变成了厉奎，每晚准时不间断。

放学后，大家陆续走出教室。

厉奎来到念忍课桌前。

“念忍，我回宿舍咯，明天见。”

念忍微笑，“好。”

她是走读生，不住宿舍。

厉奎还有些依依不舍，目光仍旧眷恋地游弋在她姣好的容颜上。

“那、晚安。”

“晚安。”念忍轻声说。

厉奎的长相无疑是英俊的，跟沈悭离不同，他是硬朗的帅气，带点痞气，不苟言笑的时候看上去显得凶。

而沈悭离像东欧传说中相貌jīng致的吸血鬼，白皙到近乎透明的皮肤，浅淡的琥珀色眼眸，尖利的虎牙，瞳仁清透，一眼可以望到底，深处却仿佛漩涡，念忍从前总是情不自禁沉在他仿佛自带吸力的眸子里，而那时候，她也是心甘情愿地沉醉。

念忍背着书包走出教室，沈悭离还没离开，他站在门口等她。

圆月挂在树梢，在他周身洒下清冷的光。

听见动静，沈悭离转过身，低垂着眸子看她，长睫浓密如扇，琥珀瞳孔映衬着澄白的月光，像有水色在他眼睛里浮动，清澈璀然。

两人沉默地下楼，往学校门口走去。

今天轮到沈悭离的妈妈方珂来接他们回家。

上了车，方珂看出两孩子之间气氛不正常，有意调节，无奈两人都不给面子，一个比一个话少。

两家住同个小区同个楼层，门对门。

到了家门口，念忍扯了扯唇跟方珂道别，“gān妈，今天谢谢你，我先回去了。”

“好咧，晚安宝贝。”

念忍转身，全程没看沈悭离一眼。

方珂拉着沈悭离一进家门，劈头就问：“你是不是惹念念生气了，赶紧给人家道歉啊。”

憋闷了十几天的情绪在此刻爆发，沈悭离将书包狠狠掼到沙发上，差点误伤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沈傲。

他一惊，“这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沈悭离板着脸冲回自己房间，把门摔得震天响。

方珂摇头叹气。

天知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明明是他自己一手造成这样的结果，而这结果明明就是他一直所希望的，可是此刻胸腔中那股不安烦躁生气郁闷难过jiāo杂在一起，搅得他觉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第二天早上，沈悭离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站在门口等念忍。

他皮肤白，黑眼圈看得特别明显。

念忍开门出来，马上就注意到，但是她很快收回视线，没多问。

早上两人一般都是步行去学校，离得不远，走个十几分钟就到了。

念忍走在前面，她越走越快，沈悭离在后面看着她都快跑起来了。

他长腿阔步，轻轻松松就追上她。

她的马尾辫一晃一晃，校服里面穿了件带帽的灰色卫衣。

沈悭离伸指，勾住她的卫衣帽子。

轻轻一拉，没防备的念忍便往后踉跄了几步，摔进沈悭离怀里。

他揽臂接住她，闻到她身上香醇的奶味。

这是她身上特有的味道，沈悭离从前总爱嘲笑她这点像个没断奶的孩子。

但此时此刻，这股熟悉的奶味钻进鼻端的那瞬，他的心绪竟然奇迹般地平定下来。

念忍仰头，纤细的脖颈舒展。

她皱眉，冷声：“你gān嘛？”

沈悭离掩饰般地咳一声，松开她，“那个……”

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一句整话。

念忍耐心欠奉，转身就要走，沈悭离连忙拽住她的胳膊。

他闭了闭眼，表情挣扎如同壮士断腕般，声音小得像蚊子嗡鸣，“……对不起！”

这是沈悭离第一次向念忍低头，也是他第一次向她道歉，他很不习惯，极度别扭。

念忍听到了，也没为难他，她眉目不动，淡淡应：“嗯。”

就这反应！？沈悭离瞪大了眼睛盯着她，目光略带了几分控诉。

念忍却不再管他，抬脚就走，还掸了掸被他扯皱的衣服。

沈悭离又是一股郁气堵在胸口。

沈悭离本以为经过他的道歉之后，念忍很快会原谅他，然后两人慢慢可以恢复到以前的关系。

但他没想到，这之后又连续过了两三天，念忍依旧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模样。

这天下课，他没忍住，扭头。

教室里的座位分三大组，每组都是十横排三竖列，三人座，每个人都有两个同桌。

沈悭离和念忍是前后桌，都是三人座的中间位置。

教室里每周一循环，全部往后位移一排。

之前，每到下课，念忍就缠着沈悭离非让他扭过头来，说是要看看他。

沈悭离对此是非常抗拒的。

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沈悭离，我喜欢你”。

几乎每天都要说上好几遍，而且说的时候一定是直视着他的眼睛，语气真诚，一脸花痴样。

每次换排，念忍会在桌上留下一张便利贴，用透明胶带封得严严实实，上面写着给沈悭离的情话。

她喜欢看课外书，摘录那些矫情的句子。

比如什么：

【与你共度的时光，多久都不足够。】

【咱们应当在一起，否则就太伤天害理啦。】

【你笑起来真像好天气。】

【你的指尖轻柔，抚摸过我所有风làng中冲撞出的丑陋的疮口，你眼中有chūn与秋，胜过我见过爱过的一切山川与河流】

……

她将这些话抄在花花绿绿的心形便利贴上，粘在桌角，用透明胶带死死封紧。

沈悭离每看到一次，都觉得辣眼睛。

但是她粘得太紧，沈悭离懒得费劲去抠，便只能任由它在那里明晃晃地辣眼睛。

可是这周换位之后，桌面上gāngān净净，上面什么都没有，只剩下从前的学生在课桌上留下的乱七八糟的字迹。

沈悭离不知道为什么，没看到那些他反而心里有些不舒服。

头一次，他主动扭头找念忍说话。

“那个……”

念忍抬眸，澄澈的大眼睛望着他，里面全无当初的情愫。

沈悭离心一紧，想说什么都忘了。

念忍见他不说话，疑惑地蹙眉，“你要gān嘛？”

沈悭离深吸一口气，“我都跟你道过歉了。”

“嗯，所以呢？”念忍面无表情地反问。

“所以。”沈悭离咬牙，“你为什么还这样？”

“我怎样了？”

“……”沈悭离说不出口。

他的自尊心，他的理智都在呼唤着他。

沈悭离，你是疯了吗？！

你难道想让她再一次缠上你！？

沈悭离打了个冷颤，咽下已经蹦到嗓子眼的话。

“没事了。”

他恢复惯常的冷淡，转回身。

念忍勾起唇角，弧度轻嘲。

这之后，两人的关系更加冷淡，几乎陷入了冰点。

谁也不主动跟对方说话。

上下学就像两个机器人。

久而久之，坐在他们周围的人也察觉到不寻常。

这天，坐在沈悭离右手边的同桌赵锦程问他，“你跟念忍最近怎么回事，她不是喜欢你吗？可我看她现在跟厉奎走得很近啊，大家都说他俩在一起了？她不喜欢你了？”

沈悭离正在算一道数学题，闻言，语气凉薄，不甚在意的模样，“不知道，可能不喜欢了吧，她这人，一向没什么认真，从来都是闹着玩的。”

沈悭离说完这句话，发觉空气静了一瞬。

气氛不对劲，他抬起头，看见念忍就站在他桌边，目光不善。

作者有话说：悭，qian，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