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不世出的当代两位最卓越的剑客因缘际会终于得见，像是两把剑同时击出，在碰出火花的那一刻，又同时收手。

叶孤城自然当时也看到了西门吹雪。那个人一袭白衣，长身玉立，但那比北风还要森然的气势让人肝胆俱寒。

狭长双眼动也不动的注视着自己，似乎天地间只有自己。本不想用天外飞仙。但那个人在那儿，似乎就已值得自己倾尽一切。

“为何出手。”

“他要出手。”叶孤城转身便走，脊背笔直，身影萧索。留下看着尸首的西门吹雪。

“叶城主。”叶孤城止步。西门吹雪继续说：“有人盯上了你。”

叶孤城又迈步。

西门吹雪拦住他：“来万梅山庄？”他说完自己都诧异了，来过山庄的不过陆小凤花满楼司空摘星，那两人也是因着陆小凤的缘故；其余人连到上庄的路都没资格。

他有很好的理由——借叶孤城帮陆小凤引出那些杀手，但当时自己根本想不到。

“为何。”叶孤城寒星般的眸子盯牢西门吹雪。

“你不爱梅？”听说叶孤城的七把宝剑中只有一把是当代铸剑师的杰作，剑叫“落梅”，是叶孤城取的名，上面还有梅纹，以为他会喜欢。一般人听到万梅山庄总会以为里面都是梅树，喜欢梅的人自然很是向往。其实梅树只在庄外，庄内一株也无。

“不爱。”叶孤城嘴抿得很紧，脖颈纤长，腰背挺得笔直。

“为何？”

叶孤城沉默了一会，一字一顿地说：“我此生没什么爱的。”车不紧不慢的跟在走路的二人身后不远处，听得见车辙碾压积雪的沉闷的声音。

“那剑呢。”

叶孤城顿了顿：“我就是剑。”未必有多爱自己，却如何不能放弃自己。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你一年只出四次庄。”

“是。”

“为何而来。”

“死人。”

“那个？”

“是。”

又是沉默。西门吹雪知道叶孤城懂，叶孤城也知道。

“来白云城？”

“……好。”

在车上，叶孤城握着剑坐在西门吹雪对面，合着眼。气氛宁静安详，两个人敛了一切逼人气场，只平静的坐在一处。

西门吹雪抬眼，叶孤城的脸没有血色，是玉一般的润白。

春花秋月，夏雨冬雪，喜烛掩映下的新娘桃花般娇嫩的脸，新生婴儿纯真无邪的眼眸，峨眉金顶的霞光，泰山的日出，沙漠的残阳如血，江南的杨柳春风。都是美，都是动人心魄

的美。

对于西门吹雪而言，一夜白雪覆梅是美，血染白衣是美，天外飞仙以及击出天外飞仙的人，也是美。

叶孤城忽的睁开了眼，西门吹雪的目光停在他脸上。叶孤城睁眼时，眸子里的光像是骤然划过的流星，却只一瞬，又归于黯然的夜。

正当叶孤城以为他们会这么一直看下去时，一股杀气扑面而来。叶孤城微微蹙了眉，西门吹雪已经飞身出去。

叶孤城想着以西门吹雪的速度完全不该这么慢，但叶孤城也明白了西门吹雪的用意。

“什么来路？”见西门吹雪上来，他问。

“剑术算是看的过，但逼至绝路也未使出本招。”

“看得出他的隐瞒？”

“杀手的剑不该有这么多动作。”这是实话，杀手出名就不好杀人，所以真正的一流杀手总是平凡的，没什么招牌招式，但却一招克敌。

叶孤城颔首：“但他明白，所以掩饰。”

“叶城主？”西门吹雪看向他。

“我不知他为何而来，但白云城从不避麻烦。”叶孤城忽的下了车，迎着晨曦的微光，那份隐而不发的却依旧咄咄逼人的气场，已非剑圣，而是帝王。

这是一个如何矛盾的人。最高傲出世的剑圣，最威严霸气的帝王，都是叶孤城。仿佛他本人只是个空壳，等着不同的人的灵魂上他的身。他不仅是出鞘的剑，又是王的皇冠。

他站在光里，衣带翻舞，乌发纷飞。

“那本是你的事。”西门吹雪与他并肩而立。

普天之下，能站在他们身畔的，只有彼此。

叶孤城的感受颇为复杂。从他继承白云城开始，从他成了白云城主，成了剑圣开始。他身边就已经空无一人。

年幼时随父亲在夜晚站在白云城的城楼上，父亲望着远处的大海，问他：“想站在最高处吗。”

“想！”那时的自己尚有热血，也气盛骄傲，自己的师傅都说自己是不世出的用剑天才。

“可高处不胜寒。”父亲似是喟叹。

“纵是高处寂寞，我也要在绝顶上冷一下。”

父亲有些惊讶，但是更多的是欣we_i和释然。“叶家必能在你手上发扬光大。不忘所负。”

而现在，自己也真的站在了最高处——只身一人。

金字塔尖能站下的人何其少。也不知从何时起，自己已能娴熟老辣的处理纷繁事务，已经一剑动天下，已经成了现在的自己。

但现在，身畔有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曾以为叶孤城与自己是一样的人。

那时邀请他去万梅山庄时，固然是要引杀手出手，也是为了他。他那么回答，自己不由得那么一问。

他却应：“我此生没什么爱的。”也没什么萧索，似是在说最平淡无奇事实。

没有朋友，没有爱。他只诚于剑，这才有那出世绝尘的“天外飞仙”。

西门吹雪相较于他，还有一个朋友，他还会吹笛，还懂得享受生活。而叶孤城则除了白云城除了剑之外，别无所求也一无所有。所以他看上去比西门吹雪更加不属于人间，更冷漠更残酷，西门吹雪还会为了心中的正义出庄杀人，但叶孤城只会去捍卫白云城。

西门吹雪一直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牺牲一切奔赴上去的对手，找到了，自己居然并无出剑的y_u望。一旦出剑，无论谁输谁赢，两个人中，都只剩一人。

彻底的寂寞和孤独。连那个可以臆想的伟大的对手也没有了。

能找到与自己并肩的人有多难。西门吹雪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他并不明白。他只有一个朋友，是陆小凤。可叶孤城绝不会是他的朋友。

永远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