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十二时,太阳那大脸盘子高高地悬挂在天空中央,肆无忌惮地释放热情,让校园里莘莘学子们的脚步更加艰辛。
秦远牧站在实验楼的天台上,刺眼的阳光和嘴里尼古丁的味道láng狈为jian,让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汗水顺着他的喉结滑下,在短袖的领口上染出点点湿润。
并不是不热,可是秦远牧的心里却是无比的冰冷。什么东西外热内冷呢?想来想去,秦远牧想到了原来家里那台和他岁数一样大的旧冰箱。
今天是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秦远牧他们这些高二的学生就要按照文理科的选择重新分班了。看着脚下那熙熙攘攘像是蚂蚁群一样的人们,秦远牧狠狠扔下了烟头,想一把火把所有人都烧了。
一个小时之前,秦远牧和他高一最好的兄弟表白了。从他此时愤世嫉俗的表情来看,结果是不尽如人意的。虽然顾忌着一年多的友情,章庆没有说什么不堪入耳的话,但是临走前那个复杂隐晦的眼神,让秦远牧知道不存在什么当不了情人还能当朋友的鬼话。
直到秦远牧觉得再晒一秒就要中暑了,他才慢悠悠地走向楼梯口。
来到人头攒动的教学楼前,秦远牧挤进人群。他的表情虽然还是绷着,但是已经不像刚刚那么凶残了。就这样吧,已经是过去式的就让他滚远吧。
乱糟糟的声音和燥热的空气让秦远牧心情更加郁闷,秦远牧不耐烦地举起书包挡住了过于热情的阳光。在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里找了半天,眼都快瞎了秦远牧才在文科班的最后一页上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排名位置还极其靠后,明显是按成绩排的。
高二第十班,这就是他以后要待两年的班级。
走进yīn凉一些的教学楼里,秦远牧才感觉稍微舒适了一点,但喉咙里还是gān的难受。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拐去商店买瓶冰水,秦远牧想了想还是没有返回那片阳光下。早知道刚刚不抽烟了,现在嗓子里涩的不行。
十班在教学楼二层的楼梯口,看样子以后去食堂抢饭能在地理位置上略占上风。
刚刚走近教室,就听到里面像是苍蝇一样嘈杂的声音。推了推教室的后门,纹丝不动。无奈之下秦远牧只好走到前门,他真心不想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尤其是在这种心情不佳的时候。
果不其然,秦远牧进门的一瞬间,教室里诡异的安静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他,大部分都是好奇的眼神,也有一部分是他高一的同学,看他的目光稍稍带了些笑意。
这些人要是知道一小时前发生的破事,只怕会笑的更开心。
靠前几排的位置基本上已经坐满了,以秦远牧的脾气也更加喜欢后排的角落。但是此时秦远牧更不想看那些打量他的眼神,随便找了第二排一个女生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去,书包不轻不重地撂在了桌上。
“靠,这么拽?”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同桌看了秦远牧一眼。
侧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同桌,一身没什么可圈可点的丑陋校服,丑陋的大眼镜,丑陋的劣质手链,丑陋的帆布鞋,生生把女生不算丑陋的面容拉低了好几个档次。不过秦远牧也无所谓,再好看他也对妹子没兴趣。
“一般吧。”秦远牧懒洋洋地应付了一句。
“唉帅哥你怎么称呼啊?我叫王雅。”女生很自来熟。
如果这不是个女生,秦远牧都要忍不住动手揍人了,这人可不是一般的没眼力见儿,没看到他正郁闷着吗?秦远牧看了王雅一眼,冷冷道:“一会儿肯定要自我介绍,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王雅张着嘴还要说话,秦远牧打断了她,指着她夹在语文课本里的漫画书:“闭嘴看你的漫画吧,再啰嗦小心我给你剧透。”
王雅这才把头转过去,还很谨慎地挡住了小漫画书,跟防流氓一样。
王雅乖乖闭嘴的行为让秦远牧稍稍满意了一些,摸进抽屉里,秦远牧面色很不愉快地将学长们给他留下的垃圾扒拉到了地上。抽屉的底部染了一片红huáng色的辣油,明显是刚刚那包辣条包装的残留物,秦远牧忍着掀桌的冲动,从包里取出纸巾,一下一下狠狠地擦着。
新学期,真他妈的诸事不宜啊!秦远牧狠狠把染红了的纸巾团了团,用力地丢在了身后的地面上。
“呀,我的鞋!”
秦远牧听到惊呼声,慢慢低下头转过去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双崭新的白色运动鞋,鞋面边缘的地方沾染了一丝刺眼的红色。
抬起头,秦远牧看到一个苦着脸的男生。
这个男生的长相不能说是丑,但是也很难称得上是帅,只能说有点小可爱。头发是土气十足的短发,扎在脑袋上跟刺猬似的,不过倒也很衬男生的气质,很……质朴。一双大眼睛倒是炯炯有神,可惜除此之外一眼看上去秦远牧就找不到其他亮点了。不过在这个风华正茂青chūn痘肆意妄为的年纪,男生没长成歪瓜裂枣的样子就已经很难得了。
你没事把腿伸的这么靠前gān什么?秦远牧张张嘴,挑衅的话语还没说出口,男生就展露了慡朗的笑容:“没关系没关系,小事。”
秦远牧突然就泄了气,默不作声地转了过去,继续收拾自己的抽屉。他现在好像还没从章庆的拒绝中回过神来,很想找人打一架,却又提不起这个兴致。烦,真的烦。
教室里进来的人越来越多,吵闹声的分贝再创新高。秦远牧皱着眉看着门口一起进来的一群人,被围在中央的那人应该是他们的头子,一脸桀骜不驯的模样,校服的拉链大大敞开,露出里边五光十色的大花短袖。秦远牧自认为以他的颜值都很难驾驭这种服侍,这位仁兄就更不用多说了。秦远牧懒得再看他一眼,从包里摸出一本合订版的故事会摊到了桌面上。
看是看不进去的,秦远牧只是想找点事情打散一下满脑子的某人姓名。
两看相厌的同桌,形形色色的同学,乱糟糟的教室,这一切都像极了高一刚入校时的场景。秦远牧隐约记得,那时候自己好像也是心情很不好的样子,也是看着一本发旧的杂志。可惜,这里没有一个叫做章庆的人。
当教室里的吵闹声即将濒临菜市场的时候,一个微微弓着背的小老头终于走进了教室,径直走向讲台。出于对新老师的不了解,吵闹声渐渐平息了下去,半大的丫头小子们一个个都好奇地看着小老头。
小老头笑眯眯地从讲桌上捡起个粉笔头,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万皆高。一笔一划倒是苍劲有力,三个字标标正正地贴在黑板上。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万皆高笑着说,“我就是你们未来两年的班主任了,负责大家的语文课。”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不过万老师多年的教学经验足以面对这个有些清冷的场面,他轻咳一声,环视了一圈教室。
“我看大家都来的差不多了,”万皆高笑着走到讲台边缘,“来到一个班,自然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今天咱们主要来个自我介绍。”
秦远牧心中嗤笑一声,果然是这种没意思的环节,真是无趣。他对自己同学的姓名并不感兴趣,或者说他现在对生命都不感兴趣了。秦远牧只想找一个没人的角落,再来一支烟,冲着墙面狠狠砸几拳。
万皆高顿了顿接着说:“那就从第一排开始吧,咱们按这个顺序首尾相接……”老头在空中比划了一个S,“上去的同学先把名字写黑板上,就和老师刚刚一样。来,这位同学!”
万皆高敲了敲门口第一个位置的桌面,正是刚刚那个大花短袖的làng子。
几个咋咋呼呼的小弟带头chuī着口哨鼓掌欢呼,教室里再次闹腾了起来,这位兄弟得意地一笑,大步走向讲台。
王雅有些紧张地推了他秦远牧:“我靠,早知道我坐最后了,我一点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介绍自己。”
秦远牧懒得理她,指了指那头的窗户:那你跳下去吧。
王雅翻了个白眼,继续抠着手指不看他了。大花短袖兄弟这会儿已经走到了讲台上,粉笔在黑板上蹭出刺耳的声响,伴随着这阵鬼哭láng嚎出现两个狗爬似的大字:杨武。
“同学们大家好啊,”杨武自以为很潇洒地将粉笔扔进了粉笔盒里,“我的字比较丑大家别在意啊。我叫杨武,我的成绩不好,就喜欢打篮球打游戏什么的,很高兴见到大家。”
说完杨武笑着抓抓脑袋,似乎不知道怎么进行下去了。他的小弟们在教室各处发出嘘声,吵得秦远牧想把故事会撕了塞进他们嘴里。
“我家在教育局里有点关系,”杨武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大家有什么事可以来找我。就这样吧,谢谢大家!”
在掌声中,杨武哈哈笑着走下了讲台。
万皆高在讲台下摇头苦笑:“杨武同学,老师以后评职称能找你吗?哈哈,开个玩笑啊。来,下一个。”
第二个同学是个挺内向的小姑娘,将自己的名字写下后,开始用细若蚊哼的声音开始自我介绍。她抿着嘴低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做临终祷告呢。秦远牧懒懒地将目光看向窗外的天空,阳光依旧是那么刺眼,但是秦远牧除了生理性的燥热,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自我介绍就这么一个个顺延而下,上台的同学有的木讷,有的活泼,有的逗比,马上就轮到秦远牧身边的王雅了。
秦远牧往前挪了挪凳子,王雅从他身后挤出去,手链在他的背上蹭了一下,挺疼。秦远牧啧了一下,这姑娘故意的吧?
上了讲台,这个姑娘并没有表现出她口中的紧张,至少秦远牧是没看出来,只不过她的自我介绍挺言简意赅的。秦远牧发现王雅的个子还挺高,至少有一米七了。女生有这种个头,对男性而言着实有些残忍。
王雅蹦跶着下了讲台,秦远牧径直走到了过道上,在象征性的掌声里,他默默走上讲台,在黑板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写下这三个大字,台下发出一阵诧异的低呼。
秦远牧的字很好看。
说起来,这还对亏了他那大老粗父亲。秦远牧他爹没什么文化,所以对能说会写的文化人充满了崇拜,打小对秦远牧的教育就是:作业爱写不写,字一定要练。所以说,秦远牧的成绩不咋地,但是一手漂亮的字确实能糊弄人。
写完名字,秦远牧转过身,语气要死不死地说了些客套话,基本上和之前的几位同学大差不差。说完,秦远牧就潇洒地走下了讲台。
万老师貌似对这种活动充满了兴致,每一个学生走上台,他的眼里都充满了期待与鼓励。秦远牧正好相反,午后的阳光让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哈欠打到一半,屁股底下传来一阵晃动的感觉——他身后的那个男生在踢他的凳子。
这是秦远牧最无法容忍的行为之一,他冷着脸转过头去。
男生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是笑的一脸灿烂:“你叫秦远牧啊?名字真好听。恣骄虏、远牧甘泉丰草……你家人真有文化。”
秦远牧冷笑了一下,看着男生不知情的份儿上,他姑且认为这不是在嘲笑他爹。不过秦远牧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傻傻的男生,居然知道这首很冷门的宋词。想当初,他爹可是把古诗词翻烂了,才找到这个既显得有文化又不至于烂大街的名字。
不过踢凳子是真的不能忍,秦远牧看了一眼男生的笑脸,转回去了。
无聊的自我介绍活动还在继续,秦远牧心里的烦闷并没有随着时间减少,一会儿看着窗外,一会儿翻着杂志,就是不想继续待在这儿。
黑板上歪七扭八的怪字越来越多,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秦远牧粗浅地浏览完一篇小故事,不经意地抬起头,发现坐在他身后的那个男生已经站在了讲台上。
黑板上是男生的名字,廉霄。
而且很巧,廉霄这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就写在秦远牧的下边,对比的更加明显,像是一辆跑车旁边停了辆报废的三蹦子。呃,这么说或许有些伤人,那就换成崭新的三蹦子吧。
这时的秦远牧还不知道,这两个平平无奇的字眼,会在将来陪伴自己走过那么长的时间。
看得出来廉霄是真紧张,只顾着一个劲儿地傻笑,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的:“各位同学,我叫廉霄,本地人……我想在做的大部分都是本地人吧,哈哈……”
秦远牧真心笑了出来,心里迅速对廉霄做出了评价:蠢。
“我家是开饭馆的,就在学校外边的小吃街上。”廉霄还在说着废话,“大家有时间可以去我家吃饭,免费的!”
说完廉霄鞠了一躬,然后后知后觉又说:“哦对了,我家饭店叫做开心饭店!”
在一阵哄堂大笑中,廉霄红着脸迅速跑下台。
一阵风在秦远牧身边掠过,秦远牧闻到了男生身上好闻的香皂味。不知为何,秦远牧的心一下子就静了下来,就好像抓不着的后背终于有了痒痒挠一样。
秦远牧继续翻阅着故事会,随着最后一个名字挤在黑板的角落里,这个愚蠢的环节终于结束了。
万皆高笑着慢慢走上讲台,老生常谈的说了些学习和生活的话题,就结束了今天的初次见面。秦远牧迅速拿出书包,跟随着大部队像丧尸出笼一样走向宿舍楼。
换了班,宿舍当然也是要换的。想想以后对门寝室里就不是章庆这个人了,秦远牧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失落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些。
走到宿舍楼外的树荫下,秦远牧没有着急进去,而是熟练地钻到楼后的小树林里,踩在无数的桶面包装上,点上了一根烟。
直到将香烟抽完一半,秦远牧才又一次下定了决心,忘了章庆吧。尽管刚刚在无聊的自我介绍环节,这个决心他已经下了无数次了。
午后的艳阳,熙熙攘攘的人群,为情所困的少年,这一切都像极了所有的青chūn小说。秦远牧掐了烟,拍拍衣服上蹭到的灰尘,大步踏进了宿舍楼。
夏日的天气总是说变就变,秦远牧刚走进去,外边天空上太阳就缩到了厚实的乌云里。一阵闷雷响过,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地砸到地上,像是老天爷在祭奠他那有始无终的表白。